苏年年轻巧地笑了一声,语气森然如冰:“三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你们!”萧如娇厉声尖叫,指尖颤着从苏年年挪至萧晏辞:“你们杀了人,你们害我的宫女!我要杀了你们!”
这叫声响彻御花园。
苏年年掏了掏耳朵,跟萧晏辞对视一眼,并肩离开,没再理会她。
坤宁宫中,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嗯……三公主……奴,奴婢,啊……救救……”
不远的青石地板上,彩双扭动着,朝萧如娇的方向伸出手。
萧如娇闻声蓦地抬头看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彩双身前狠狠地踢了她两脚。
“狗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她恨声说道:“今日交代你的事,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你全家的命都别想要了!”
一行人回到坤宁宫,维持着表面的和气,皆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人人挂着笑容,气氛异常活跃,显出几分反常的诡异。
苏年年坐在案前,已然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袖下指尖轻轻摩挲着。
她前世被黑斗篷救了那么多次,从未研究过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从未把罩住自己的斗篷带回去过。
完婚后跟萧晏辞没见过几面,更没近距离的接触。
她从未想过,一直暗中护着自己的人,会是他。
想起刚才那个令她脚底虚浮的吻,苏年年心中一窒,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殿中正说话的人。
太子萧延朝着皇后作揖:“儿臣祝母后福寿安康,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萧延今年十九,眼看就要弱冠,是时候先定下几个太子妃的人选。
世人皆夸,太子萧延至纯至孝,儒雅知礼,虽身居高位却无半分高傲狂妄。
只是前世,在萧南的设计下,萧延被扣了个谋反的罪名。
当今圣上本就是弑君谋反上位,对此最为忌讳,当即废了太子,关进宗人府。
萧南,真会拿人命脉。
祝福的话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正戏开始,各家贵女纷纷上前展露才艺。
旁边,苏心幽有些按捺不住,在她旁边低声劝:“姐姐,到现在都没有人弹琴,一会儿你弹出那首曲子,皇后娘娘定然对你刮目相看。”
苏年年闻言,心中微叹。
她自觉重生后这一个多月没表现过自己很傻,苏心幽为什么对她有这种误解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忽悠呢?
大殿中央,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正提笔写字,是她之前救过的沈清书。
她眉眼间有着浓浓的书卷气,一手字写得极好,颜筋柳骨,苍劲有力,丝毫不像出自女儿家之手。
看见她写的“寿”字,帝后皆是赞不绝口。
苏心幽道:“姐姐,你是时候上场了。”
“我刚才在御花园中被吓到了,还没准备好。”苏年年蹙着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先去吧。”
沈清书已领了赏赐退下,苏心幽犹豫地看了苏年年几眼,忽然有了计策似的,起身往中央走去。
她一身洁白的罗裙,妆容清淡,衬得小脸格外娇美,她一起身,无数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后面,宫人送上一把青玉瑶琴。
众人见了皆是一惊。
“是绮h琴!”
“绮h琴可是六大古琴之一,不知失传多少年了,怎会在此处!”
苏心幽宠辱不惊,绽开一个无辜清纯的笑容:“心幽献丑了。”
她动作优雅地在琴案前坐下,葱白的指尖抚上琴弦,一串优美的琴音倾泻而出。
她弹的是一曲《幽兰》,琴声婉转悦耳,流畅至极。她一身洁白,恍惚间众人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朵清雅的幽兰花,脆弱无助地抒发自己的忧愁,让人心生怜爱。
一曲毕,赞叹惊艳声不绝于耳。
苏年年不得不说,她连曲子都选的妙极,十分衬托她这清丽若仙的气质。
苏心幽害羞地听完那些夸赞,朝龙椅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我姐姐今日也准备了一首曲子。”
苏年年蓦地笑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见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毫不推脱地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声音清亮至极:
“既然已有人献丑,那我便来献美吧。”
第53章 一时“兴”起
一身绯红衣裙衬得少女肤白如玉,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挽起,乌黑明亮的双眸透着清冷,与温柔清丽的仙子不同,她气质淡然而高贵,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距离感。
饶是气势再大,众人也知道,这人是苏年年,那个荒唐的苏家嫡女。
她近来转了性子,风评转好是不假,可琴这东西岂是一朝一夕便能练出来的。
苏心幽从小便注重六艺,多少年才弹得那样一手曲子,得了个才女的名号。
方才她说“献丑”,众人都知道这是客套的场面话,苏年年却说她要,献美?
光是想想,便知道一会儿会是如何灾难的场面。
苏年年静静地站在那,唇边漫出一个粲然无畏的笑,见苏心幽抱着绮月琴不肯放手,语调微扬:“妹妹?”
苏心幽咬咬唇,素白的小脸无辜极了:“姐姐,这琴名贵,恐怕……”
像绮h琴这样的名贵古琴,被不懂琴艺的人弹奏,岂不暴殄天物?
苏年年手没轻没重,要是弄坏了她的绮月琴可怎么办?
“琴艺上乘的人才能将绮h琴的妙处展示出来,就你那两下,就别耍弄了。”
苏年年朝声音看过去,看着谢秋慧,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唇边弧度更甚:“是吗?”
毕竟在宫中,谢秋慧不敢太放肆,轻蔑讥讽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不过是一把琴。若是三小姐不愿,”萧南和煦地开口,朝一个宫女扬了扬手,“把我的凤鸣琴给苏大小姐呈上来。”
苏心幽面色一僵,眼底一抹阴霾稍纵即逝。
不光她,在场等着看笑话的都傻了眼。
“并非是小女不愿。”苏心幽眼眶微微红了,模样我见犹怜:“这琴从前不慎坏了一弦,绮h琴修好后早已不是以前的音色,需得极其小心地弹奏,姐姐第一次展露琴艺,我也是为姐姐着想。”
男席中当即有几个看不过去的,替这小白莲说话。
陈礼道:“反正这琴若是我的,我不会借给苏大小姐。”
旁边几人顿时笑开。
“四殿下居然还要把凤鸣琴拿出来?”
萧晏辞唇边的弧度平了些,目光淡淡扫向几人,最后落在萧南身上。
萧南不甚在意地开口:“父皇把凤鸣琴赐我已久,可惜我不懂琴,放在宫里也是白白落灰。”
“不必。”苏年年声音清冷几分,眼底不屑一闪而过。
什么凤鸣琴,绮h琴,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她扫了一圈,见大殿一侧的案上摆着把不起眼的七弦琴,道:“那把就可以。”
殿内众人脸色各异,见皇帝应允,两个太监把琴搬至殿中央。
苏心幽安心地回到位上,有些不忿地看着萧南。
又看到苏年年已经在琴案前坐下,终于满意地笑了。
这段日子苏年年努力极了,院子中时常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她进宫前特意帮苏年年温习了那首曲子,勉强成型,却仍旧磕磕绊绊,笨拙极了。
就这样的琴艺,还妄想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何况她在她之前弹奏,已经引众人哗然。
自不量力!
苏心幽心中快意极了,丝毫不知道那整日的琴声都是念桃的手笔。
苏年年唇角微扬,手轻轻抚上了琴弦。
她原本想弹一首讲情爱的曲子,可手一碰上琴弦,便突然变了想法。
苏心幽觉得有些不对劲,琴声传入耳中时,她目光猛地一滞。
她怎么没弹自己教的那首曲子!
琴音破空而出,细白的玉指在琴弦上翩飞,悲切怅然的琴音传入众人耳中。
前世,她痴心错付,为一个心狠手辣的畜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苏府满门一百三十六口人无一活口。
她被下了残忍至极的蛊毒,整整发作了三个月,疼痛如万蚁噬心,蛊毒日日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她最后一丝生气也消磨殆尽。
那痛深入骨髓,令她永生难忘。
曲至激昂之处,指尖流动得更加迅速,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被那倾斜而出的骇人恨意感染。
好像看见漫天大雪中,一个身穿战甲的人大杀四方,身边倒着一具又一具尸体,皆是面目全非。
陡然间,琴音渐小,转而慢慢变得缠绵起来。
苏年年手指轻勾,眼中盛满温柔。
前世,萧晏辞一次又一次看她为萧南涉险,却一次又一次救她与危难。
她毫不知情,甚至间接害了他。
漫天大雪中,他抱着她的尸身,精致的眼中血丝遍布,盛满了爱与不甘。
琴声高扬,萧晏辞坐在男席第一排,看着侧前方被红裙包裹着的纤细腰肢,手不自觉拢了拢。
曲子悱恻缱绻。
他想起她腰肢的触感。
想起刚才,那个绵长的吻。
一曲毕,苏年年弹下最后一个音,按住琴弦。
皇后回过神,发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凉意,抬手探去,竟流了满脸的泪水,抬头看去,苏年年已站起身,双手交叠行了一礼。
苏心幽脸色微微发青。
与方才她弹奏不同,刚才众人对她的琴艺夸赞不绝,可现在,殿中安静至极,皆是被琴音感染,没一个人开口。
琴音甚至打动了皇后娘娘!
苏年年一个草包,怎么会弹出这样的曲子!
许久,皇帝才开口说道:“苏年年,你这曲子是何名字,朕怎么从未听过?”
苏年年行礼,笑道:“陛下,这曲子是我方才一时兴起所作。”
众人:“!!!”
“怎么可能?!”谢秋慧气急败坏地抹了把眼泪。
苏年年看向她滑稽矛盾的模样,有些好笑道:“你以前听谁弹过?”
谢秋慧说不出话。
萧晏辞盯着她束起的细腰,舔了舔猩红的唇。
一时兴起,做出这般缠缠绵绵的曲子。
这个兴,跟他一样,是从假山里起的吧?
第54章 我不想当太子妃
炙热的视线,似乎要把她盯穿一般。
苏年年有所察觉,硬是忍住没看过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刚才她即兴发挥,弹到后面,确实脑子里出现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琴音正到情感复杂之处,她意乱间弹了几个错音,好在没有曲谱,她想怎么弹都是创作。
皇后语气轻柔,问道:“你师从何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苏年年,屏息等着她的答案。
想起自己那个师父,苏年年扬唇,无奈叹道:“我师父嫌我丢人,不承认他有我这么个徒弟,小女便不提了。”
她还是想见见靳惊鸿的,只是这人偏喜欢在小地方躲起来快活,不太好找。
皇帝面色惊异:“你这般琴艺超群,为何不认?况且仅是用一把音色平平的七弦琴,临时起意就弹出这样的琴曲。”
苏年年摇头苦笑。
她就没见过靳惊鸿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他说她悟性高,一股脑把毕生所学全灌输给她,琴棋书画歌舞茶,她未歇息片刻,又要教她君子六艺,谁受得了?
再说,她学习技艺是为了萧南,一心只想练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稍稍忤逆,靳惊鸿便不乐意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服了。
苏年年轻叹一声:“我这琴艺,跟师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又是一片哗然。
苏心幽紧咬着后槽牙,见萧南视线黏在苏年年身上,眼中妒意弥漫开来。
这么多年来,她日日跟苏年年在一起,哪里见她有什么师父?
她还教她识乐谱,弹曲子。
敢情苏年年那蠢笨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柳如珍说的没错,她不该轻举妄动。今日她本该一曲名动京城,成为皇上皇后认可的第一才女,却生生被苏年年比了过去。
现在众人注意力都在苏年年身上,谁还记得她方才的《幽兰》?
苏年年一曲令龙颜大悦,领了丰厚的赏赐,宠辱不惊地退回位子。
“姐姐,你琴弹得这般好,怎么不提前跟我说?”苏心幽切齿道。
“你想教我弹琴,是一片好心。”苏年年轻叹,为难地道:“我怎么好辜负你满腔热情?”
苏心幽勉强笑着,指甲狠狠抠着掌心,抬头看去,只见萧南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这边。
说起来,萧南这段日子对她冷淡极了,她好几次找过去,他都借口不见。
看来一会儿得找机会接近一下。
“妹妹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吃块金菊糕?”苏年年捏起一块糕点,忽然问道。
苏心幽身子一僵。
上次秋宴,就因为苏年年递来的金菊糕,她不能说话还动弹不得,让人看了好一场笑话!
她握着拳刚要拒绝,便见苏年年收回手,将金菊糕送入自己口中,笑着道:“算了,妹妹应该气饱了吧?”
苏心幽:……
贱人!
苏年年回席后,殿中沉寂了好一会儿,才有女子鼓起勇气重新上前演艺,只是表演的都是歌舞,再没人弹琴。
苏年年表示很满意。
宴会快接近尾声,皇后遣散众人游御花园,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徐木青,沈清书,云望楚……”皇后顿了顿,在苏年年和苏心幽中间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苏年年。”
苏年年无意太子妃之位,今日却不可避免地出了风头,只好留下来。
萧晏辞起身,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往外走去。
苏年年不可能嫁给萧延。
萧延身后已有邵国公的势力支持,整整十万精兵,若跟苏年年成婚,兵力又加上苏府的二十万,皇帝那样多疑,不可能不忌惮。
……
御花园中,苏心幽跟谢秋慧几人走在一处。
“到底怎么回事?苏年年何时会弹琴?”谢秋慧问道。
苏心幽心情全无,目光紧紧追随不远处玉白色的身影,顺口道:“不知道。”
“不知道?”谢秋慧瞪大了眼睛,正要追问,苏心幽忽然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谢小姐自己逛吧。”
苏心幽紧盯着萧南,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兜了个圈子,才绕到萧南身后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