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二十,回宫的时候十岁左右,那之前呢?
前朝覆灭的时候,他应该还很小。
萧晏辞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脸上没有别的情绪,语气稀松平常:“街上。”
他抬眼,盯着她,又道:“其实我今年二十二。”
从皇宫逃出来后,他无处可去,慢慢混进了乞丐堆,有时一饿就是几天,落下了严重的胃疾。
回宫时明明十岁出头,看着却只有八九岁,恰好跟皇帝遗落民间那个倒霉皇子一般大。
苏年年沉默下来,思绪百转,瞬间恍然大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表现得越风轻云淡,她心底越涩涩的痛。
想必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她不由后悔自己的多嘴。
萧晏辞夹着笋丝送进嘴里,见她樱唇紧抿,眉梢微挑:“怎么不说话了?”
苏年年摇头,却发现他送进嘴一口饭又重新抬眼看她。
那目光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屋中烛火轻轻摇曳,明明是晚上,她却突然觉得热,起身把窗子支起,回身,却再次对上了他漆黑的凤眸。
她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道:“你看我做什么?”
“下饭。”萧晏辞目光随着她移动,身子不着痕迹往旁边侧了些许。
他衣袍还未拢上,这样一侧身,大片雪白的肌肤落进眼里,苏年年声音一紧:“……什么意思。”
“秀色可餐,美味可口。”萧晏辞声音轻缓,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东西,“还想听我说什么?”
“……谢谢,不用了。”
苏年年收起软榻上的银针,见他没有什么不适了,果断告辞离开。
夜里清风微微拂来,吹去夏日的燥意。
她走在路上终于清醒几分,反复回想萧晏辞刚才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痛苦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若说他是装的……
她又没有证据。
接下来在王府的几日,萧晏辞借着商讨南楚之事,每到饭点就喊她一起吃饭。
结果每次事情没聊出个所以然,饭倒吃了许多。
三天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王爷,发兵南楚的事迫在眉睫,你为何整日待在王府?”
这么大的事,他至少不应该谋划一番,布置点什么吗?
萧晏辞闻言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净唇角,才抬眼看她。
“不急。”他弯着唇,心情甚好地起身,“走,本王送你回府。”
这几日她不是没想过溜回苏府,可王府的人看得太严,王府院墙上满是要命的机关,翻墙她又不敢。
加上她一动回去的心思,萧晏辞就拿话勾她,她到底老老实实在王府住了三日。
日日对着这么一张脸吃饭,施针。
心里的委屈酸涩被一点点磨没,剩下记仇小本本上的一句:以后也不要相信萧晏辞。
苏年年稀里糊涂住了三日,又稀里糊涂回了苏府。
这次,萧晏辞刚踏进正厅跟苏临海议事,她立马跟着冲了进去。
萧晏辞睨了一眼这小尾巴,没阻拦。
上了茶水,正厅内气氛骤然变得严肃。
苏年年正襟危坐。
现在朝中局势跟前世已经大不相同,她更多的是听他们几人商议,偶尔插上几句自己的看法。
想起前世萧南针对苏府的种种做法,加上皇帝默认的态度,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趟去不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苏年年皱眉说道。
萧晏辞掀开眼朝她看来,唇一弯:“有。”
……她觉得他有一肚子坏主意。
第161章 勾当
在几人的注视下,萧晏辞不紧不慢啜了口茶水。
“我这几日在跟太子联络。”
“太子?”苏年年一怔,“你的意思是……”
“如今朝中以太子与四皇子两股势力为主,皇帝忌惮苏家,想除之后快,可太子却是仁义的软心肠。”
萧延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政事颇有见解,对抗南楚之事,他定能看出来其中异常。
加上他又异常惜才,在萧晏辞的劝说后,到皇帝面前谏言不是难事。
何况苏心幽还在东宫,萧延怎么会让自己的爱妃没了爹呢。
苏年年听完,顿时觉得气闷。
她这几日在王府忍气吞声千依百顺,还想着苏临海去边关时萧晏辞能有着照应。
结果他现在的意思……是有办法让苏临海不去!
松了口气的同时,苏年年朝他翻了个白眼。
既然他说自己有办法解决,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几人不久便谈好了对策,苏年年清楚看见苏临海眼底划过一抹赞赏。
见状,她表情也变得微妙几许。
能让她爹赞赏的人屈指可数,看来萧晏辞脑子里真是有点东西的。
安抚好苏临海,萧晏辞就离开去操办了。
“爹爹,你最近应该不常去军营吧?”
苏临海解决了心腹大患,此时满面笑容,闻言一怔。
“年年,怎么了?”
苏年年摇头,委婉道:“就是温参将那处,你多留意着些,或许要出问题。”
苏临海闻言轻松一笑,不在意地挥挥手:“年年,你温叔叔都跟着我多少年了,你放心,爹爹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苏年年紧抿着唇,眼中满是不赞同。
她就知道苏临海会是这个反应!
温夺赤胆忠心跟了苏临海多年,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也最疏于防备。
前世他的背叛给苏临海造成了不小的打击,爹爹那段时间像是老了十岁,也沉默许多。
苏年年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苏临海笑容渐渐敛去,问道:
“年年,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年年无法跟他解释,沉重道:“总之爹爹多去军营走动走动……最好检查一下温夺的营帐,此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
在王府待了几日,脑海中有些东西愈发清明。
温夺前世潜伏在苏临海身边,将他身边的亲信一一策反。
也是温夺,亲手将苏临海通敌的假证藏进他的书房。
她被萧南圈禁在南王府,消息闭塞得很,前几日她才骤然想起,她那时在南王府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温夺的。
萧南那一声声温大人,叫的就是他。
见她眉眼渐冷,苏临海忙安抚她。
“年年,虽然不知你这话从何而来,”他抿抿唇,“但爹爹听你的。”
苏年年用力颔首:“爹爹千万小心。”
一番嘱咐过后,她才回了院子,却见白姨娘在院里等她,看样子等了许久,脸色也不太好看。
“白姨娘,出什么事了吗?”苏年年疑惑道。
“年年,这几日你不在府里,我总觉得小肚子有些难受,可大夫说无妨。”她叹口气,抚上自己的小腹,“或许是我太紧张导致的心理作用……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想让你瞧瞧。”
一听关乎孩子,苏年年忙检查她的脉象,没发现异常,松了口气。
她安慰道:“你若实在忧心,不如来我院子里住。放心,很快我就把讨人厌的东西都清理出去。”
白姨娘一怔:“年年,你……”
她本想把柳如珍的事往后放一放,待她露出明显的马脚再对她下手。
可白姨娘肚里的孩子就是柳如珍的肉中刺,柳如珍绝不会老老实实等到孩子诞生。
苏年年略微思索,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你接手账本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常?”
白姨娘抿唇点头,严肃道:“柳姨娘管账的时候,也不知下人去哪里采买,菜价高得离谱,后来我命人换了地方,开销才降下来。”
苏年年摸摸下巴:“但府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饭菜有什么不对。”
“我接手的时候就账目发现不对,可她那么难缠,我便……我便想着管好自己。”
白姨娘语气颇为无奈,苏年年拍拍她的手,“无妨,过几日我让爹爹查账,她定不会逃了去。”
她知道柳姨娘会动手脚,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作假。
不过也是,苏临海信任她,她管了十几年帐,自然不会料到她有失势那天,所以这么大胆子。
“小姐,刚才迎蓉偷偷出府,我把她打晕了。”
苏年年一侧头就见玉遥满脸得意的神色,不由挑眉。
“从她身上发现一封信件。”玉遥将信递上,“我本想等白姨娘……嗯,我想了想,还是现在交给你吧。”
苏年年小心地拆开信,眼底逐渐转冷,唇勾起一个弧度。
“迎蓉人呢?”
“我把她拖到一个没人的巷子里了。”玉遥握拳咳了咳,“小姐放心,她没看见我的脸。”
“把这封信塞回去。”苏年年看向她,意有所指,“然后把她身上的钱财顺走。”
这样迎蓉以为是普通的打劫,会继续去何府送信。
玉遥领命离开,白姨娘眉心都要拧在一起了。
苏年年在派人监视柳如珍,而且好像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抿抿唇,惴惴不安:“年年,信上写了什么?”
“柳如珍怀孕了。”苏年年直白道。
“啊?”白姨娘捂着嘴,眼睛不安地左右晃动,“那、那……那也是喜事。”
她惊慌又担忧,却不敢直说。
“别着急,你好好想想。”苏年年勾起一个笑,“怀身子这么大的事,按她的性子,为何没第一时间传得人尽皆知?”
白姨娘讷讷点头,不明所以看着她,半晌才诧异出声:
“你该不会是说,这个孩子……不是……”
苏年年阖了阖眸,低眸看着腕间的镯子:“你无需忧心别的,安心住在这里养胎,你的饮食我会亲自照看,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安全出生。”
她这么说,白姨娘饶是有再多猜测,也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翌日,苏年年难得没穿红衣,身着一身朴素的杏色,来到信上说的地方,包下隔壁的雅间。
她要亲耳听听,柳如珍和何德名到底有什么勾当!
第162章 别打了
苏年年在雅间中观察了一圈,落在墙上用布堵住的洞口上。
上前把布拿开,能顺着洞口清楚看到隔壁。
她唇一弯,将洞口用不隔音的丝帕虚掩上。
何德名和柳如珍是前后脚到的,而这二人到后,很快,玉遥便把苏临海引了过来。
这是苏年年特意嘱咐的,为的就是让苏临海亲眼看清柳如珍的真面目。
虽说这是最刺激人的下策,但也最直观,能把柳如珍的罪名定死。
苏临海探进雅间,皱眉刚要询问,苏年年食指在唇边一竖,示意他先坐下。
她给玉遥递去一个眼神,后者从前襟掏出一个厚厚的册子,递了上来。
苏年年用小气音说道:“爹爹先看看吧。”
苏临海眉拧得更紧了,满腹疑窦之时,隔壁忽然传来微弱的交谈声音。
他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几乎一句话便认出柳如珍,而另一人,是刚升上来的工部尚书何德名。
隔壁雅间,柳如珍眼里含着热泪,瞧着何德名,委屈极了。
何德名长叹一口气:“珍儿,我也是没办法,皇上原本确实是任命苏将军去对抗南楚,可不知为何,又换了南阳侯。”
柳如珍一怔,忽然抓住他的袖角:“表哥,我知道,是晏王!是晏王干的!”
何德名满面愁苦,有些无法理解:“晏王?在皇上面前劝谏的明明是太子,与晏王有何干系?”
柳如珍眼睛转了转,思索后十分笃定地开口:
“表哥,近一年来,晏王跟苏临海时不时就在正厅议事,一聊就是好几个时辰,肯定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何德名沉默下来,半晌低声道:“这事回头我会禀告给四皇子。”
萧南拉拢苏家遭拒,竟是因为苏临海早就跟晏王勾结上了?
此时,何德名终于理解为什么萧南对晏王那么戒备。
他叹了口气不愿再说,抬眼见柳如珍抚摸小腹,才想起今日的大事。
“珍儿,你当真有了?”
想起那几次亲近,柳如珍含羞带怯地点头。
“苏临海近来都不怎么去我院子,我怕时日对不上,没敢让府里的大夫瞧。已经快两个月了。”
真算起来,她的孩子比白姨娘的还大一些。
心爱的女人有了自己的子嗣,何德名当即喜笑颜开:“珍儿,生下来!”
柳如珍眼中含泪,缩进何德名怀里:“如何生?表哥,如今苏临海走不了,那个白姨娘又怀着孕,府里上下全盯着她一人伺候。
我以为陪了苏临海这么多年,他早晚有一日会将我提为正房,可等了这么久……那白姨娘先怀了身子,我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表哥,我不想一辈子当妾。”
何德名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珍儿,如今胎儿小,月数可以作假,你想想办法跟苏将军……跟他来一次,后面再跟他说你怀身子。”
柳如珍表情有一瞬凝滞,她顿了顿道:“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可是表哥,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清楚?我只是难过自己心里这关……不想做愧对你的事。”
隔壁,苏临海早已青筋暴起,气得手直发颤。
要不是苏年年强拉着,他早就冲进隔壁掀了这对狗男女!
明明是他的妾,却说跟他……是对不起别人?
本就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如何能忍得了这种事!
苏年年早有准备,先从瓷瓶中倒出来几粒药丸递去。
苏临海呼气沉重,也没问,伴着茶水猛地吞下。
“珍儿,你我从小青梅竹马,我怎会不知道?”何德名道,“原本我打算在苏将军战死后便接你回来,可如今的形势,只能往后延,等下一个机会。”
柳如珍顺从地点点头,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头,面露紧张。
“表哥,还有那个小贱蹄子!仗着苏临海的宠爱在府里一手遮天,总是用账本的事威胁我!”她说着,牙紧紧咬起,“说不定下个月老爷就要查账,表哥,到时候我就完了……”
账本的事何德名听她说过一些,他没想到,苏临海对待自己的大妾居然那般苛刻。
何德名心疼地道:“珍儿,你造假账,也只是为了自己吃饱穿暖,苏将军会理……”
柳如珍心急地打断他:“表哥,你借我些钱好不好?等这关糊弄过去,我便还给你。”
何德名抿唇。
升了尚书之后,府里情况确实比以前好些,可若借给柳如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