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跑至其身边,问:“殿下,可要沐浴?”
“嗯。”宋誉温声回她。
“那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她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身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可这厚长的墨发依旧是湿漉漉的,贴着她的脖子很不舒服。
跟丫鬟吩咐好之后,她正欲回屋美美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不料一双熟悉的蓝色勾线绣花鞋出现在视野中。
时宴抬头一看,果见满脸怒气的赵嬷嬷。
这下坏了。
时宴心中暗想。
她此番出门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跑出去,赵嬷嬷最不喜不听话的下人,依照她曾在宫中做事的脾气,时宴这回行为上逾了矩,处罚是无法避免的。
她只好立马收起性子,埋下脑袋乖巧出声:“赵嬷嬷。”
“刚回来?”
“正是。”她温声回道。
“我告诉你,这儿虽不是宫中,免去了森严的宫规,但睿王府也有睿王府的规矩!”
赵嬷嬷满脸怒气,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输出:“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殿下的贴身丫鬟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我赵嬷嬷放在眼里!”
时宴安静地听着她的训斥,赵嬷嬷见其默不作声,脸色一如平常,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最终以罚时宴将府上一切杂草野花清理干净收尾。
睿王府面积不小,需要清理的野花野草放眼望去犹如一片花花绿绿的汪洋。
时宴一手握着锄一手提着桶,无奈叹口气,只好认命。
她蹲下身,撸起袖子,藕臂上下舞动。
好在这种锄头形似鸭嘴,小巧尖锐,挖入土中并不费劲。
挖累了她就伸展双手,倏地站起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却不料用力过猛,眼底蒙不丁一黑──
“当心!”
耳旁响起一个动人悦耳之声。
一股大力从腰后接住她,待视线恢复清明时,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庞。
时宴赶忙拉开二人的距离,细细打探面前的少年。
此人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的是下人统一的衣服,头发被高高束起,相貌放在下人当中还算出色。
那眼眸很是乌黑深邃,可惜就是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功利。
时宴听府上一些丫鬟说起过,说府上前几日新来了一位相貌极好的小郎君,负责府上花草竹林树木的修剪。
此人性子温和有礼,见人都会热情打招呼,因此也惹得几位姑娘说起他时频频生笑。
时宴猜想此人便正是丫鬟们口中的那个小郎君了,好像是叫……尹乌?
尹乌语气略带焦灼,关切问:“你还好吧?久蹲之后还是不要突然站起的好,容易头晕目眩。”
时宴后退半步,微微欠身:“多谢,多亏郎君,我并不大碍。”
她长发黑亮,发髻有些微凌乱,可在那杏腮桃脸面前,只让人觉得一切都如此和谐,更显一种协调的凌乱美。
尹乌两颊发红,说起话来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利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腼腆一笑,眼神时不时飘向时宴出水芙蓉般的小脸,始终不敢大胆正视她的眸子。
“府上这些杂活本该都由我来负责,应该没有第二人分摊。不知姑娘是……?”
时宴答道:“我因触了规矩,被罚清理府上所有杂草野花,所以才会在此忙活半天。”
“原来如此。”尹乌恍然大悟。
心中砰砰直跳,鼓起勇气道:“杂草可难清理,若是处理不到位,没过几天它又会长出来,反正我就是负责这一块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时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锄,又看了看似乎没有任何影响的一片杂草,肩膀手臂传来的酸意还分外清晰。
若是有个帮自己一块,那岂不是事倍功半,正好合她心意,早日解放。
遂爽快道:“好啊,那便多谢了!”
尹乌受到了正反馈的鼓舞,兴高采烈喜上眉梢,凑近时宴的身边。
耐心地告诉她要除草就要将其连根拔起,如何握小锄才是最不费力最高效。
时宴认真倾听着,一时间忘记了二人之间愈发窄小的距离。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对初生情意的璧人正你侬我侬。
时宴挥动手臂,正想大展身手一番,却不料一个抬眸,猝不及防就坠入丛丛茂密的葡萄风信子后那双冰冷的眼眸。
第20章 躲过一劫【捉虫】
时宴心下一惊。
宋誉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沐浴完毕后难道不是去给唐梦找大夫了么?
但很快她掩盖下眼底的疑惑。
唐梦什么的先放一边,重要的是方才宋誉那冰冷的眼神,让她心中隐生不安。
心想难不成又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了?
尹乌见她愣神,轻声问:“怎么了?可是累了?”
时宴回过神来,偏头望向他摇摇头,莞尔一笑:“没事。”
而后又循着方才宋誉所站地方望去,视野里便只剩下那一抹白色飞舞的衣角。
奇怪,就走了?
尹乌面红耳赤,几分羞涩溢于言表。
“对了,我叫尹乌,还不知姑娘是何芳名?”
“时宴。”
“时宴?”尹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不是没听说过时宴的名字,是这府邸主人的贴身丫鬟,曾经还是宫中的人。
上午他无意间听到丫鬟们在谈论什么新奇事物,那语气里充满着崇拜,他心中好奇,便主动跟人打招呼加入谈话,
丫鬟们一见是他,自然欢喜得很,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将时宴说过的话都复述给尹乌听。
从那一刻起,那一幕幕精彩绝伦新鲜的画面便在尹乌平静的心中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
这就是上层阶级见过的世面吗?原来跟着不一样的主子能见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草包,虽然表现得温文尔雅,好似一派腹有诗书的模样,丫鬟们都对他崇拜有加,这极大膨胀了他的虚荣心,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伪装出来的在真实的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若是他也能跟对主子……若是他也能受到重用,那他从此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就可以跻身成为一届官人、贵人。
尹乌从小家境不好,贫寒的家境无法支撑他上学的费用,小时候便偷学偷听私塾夫子的授课,自认为自己怀才不遇。
若是能得人引荐,必可以实现心中抱负,仕途坦荡。尹乌在心中发誓,若是有一丝机会,他一定会抓住,成为人上人。
而这个机会,终于被他遇上了,就在自己的眼前……
时宴是睿王的贴身奴婢,若是得了她的欢心,照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睿王肯定不会亏待她,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沾点光,从此攀上枝头,不再受人指使。
“怎么了?”
见他脸色不对,时宴早就心如明镜,知他是如何作想,但仍假装不懂,懵懂问。
尹乌立马抽回神,使劲摇头,眼中不再是方才炙热的爱慕,而是多了几分带有目的的审视和殷勤。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时宴放下小锄,拍了拍裙子,脑袋两边的发带被打成一个美丽的蝴蝶结,犹如两只绿色的蝴蝶,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她跑在阳光底下,浑身笼络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时宴急急回屋沐浴完,换了身粉色撒花烟罗襦裙,提着裙子又奔向厨房。
乖巧灵动的小丫鬟见到她,亲切唤了声时宴姐,“姜汤已经熬好了,您赶紧趁热喝吧,可别叫赵嬷嬷看见了,不然说你偷懒,又得罚你。”
时宴笑着道了声谢,端起茶盘,浓浓的姜汤味道扑鼻而来。
“这不是给我喝的,是给殿下熬的,放心吧,我躲着赵嬷嬷呢,不会叫她看见的。”
宋誉的书房门并未关上,时宴迈着小步走在回廊上,刚一靠近便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殿下,给唐家大小姐请的大夫已经过去了,也遵循您的吩咐派人送去了一盒蜜饯。”
是公玉泉的声音。
“她什么反应?”
“有些惊讶,不过听说来意后便收了下来,还让下人转告殿下,说谢过殿下的美意。”
蜜饯?
前几日宋誉呕吐,那一包蜜饯便是唐梦送的。
怪不得他一点也不急,原来已经想好了计策,派人送给唐梦一盒蜜饯,让唐梦知晓她所助之人正是自己,由此二人也就有了进一步交集。
时宴心中一惊,暗叹此人真是有几分心机,但脸色依旧,没表现出一丝异样。
她站在门外轻叩房门,温声道:“殿下。”
公玉泉见了她,不再说话。
宋誉朝其挥了挥手,公玉泉会意,拱手退下。
“殿下,虽然是夏季,但毕竟落了水,奴婢担心你受凉感冒,所以煮了碗姜汤,殿下你趁热喝吧。”
宋誉也不看她,修长有劲的手握住细细的紫毫笔,笔下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工整有序,但笔锋狠厉,像极了宋誉本人的性格。
“那个花匠叫什么?”
时宴愣住,很快又反应过来,如实答道:“回殿下,此人叫尹乌。”
“长得倒是不错。”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大的情绪。
时宴不知宋誉是何意思。
这个人心思诡异,最难摸透,不好因一句话就做揣测。
“府上的丫鬟们倒也是这般说,不过美丑之下不过都是一副白骨,而奴婢眼拙,向来辨不出美与丑,若当真如殿下说的那样,那还真是奴婢没福气了。”
她这话说得巧妙,只听见宋誉手上动作一滞,紫毫笔放一旁,便站起身施施然走到时宴跟前,几乎要欺身而上。
强大的压迫感如排山倒海,令时宴不得不垂下脑袋,头顶两道炙热的视线,她面不改色等待宋誉发话,实则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宋誉高出她整整一个脑袋,站在她的跟前,只觉得平日里这个为虎作伥、胆小又自大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十分温顺。
有点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察言观色、勾人欢心做得炉火纯青。
时宴大气不敢喘,头顶的视线缓缓下移,她后背一凉,修长的脖子突然一凉,只见宋誉抬头便掐住了脖子。
坏了――
她心中警铃大响,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被迫对山那双冰冷又迷惘的凤眼。
他不会这个时候想杀了自己吧?
难道是上一句话回错了?时宴脑海里闪过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却怎么也想不通宋誉为何突然发癫。
“时宴,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安分呢?”他喃喃道。
瞳孔些微涣散,似乎透过时宴看到了另一个热。
时宴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脖子上的那道力愈来愈大,额角滑落一滴绿豆般大的汗滴,窒息感扑面而来!
时宴死死抓住宋誉的那只大手,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无论如何用力对方都岿然不动。
“殿下……”
她永远都满嘴谎话,改不了荒|淫的本性,宋誉有些不解,思绪愈发散乱,连时宴急促的几声呼唤声都没听见。
“殿下……”
越来越不能呼吸了,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宋誉掐死的!
她莫名其妙穿越到书里,不知道理由,也没有人告诉她一旦她死了能不能重来,会不会回家。
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殿下!”
强大的求生欲望令她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好不容易挣脱了宋誉的禁锢,时宴猛地朝后退几步,抚上脖子狼狈地撑在一旁的桌案上。
最后那一声呼唤将宋誉的思绪喊回来,他的眼睛恢复以往的澄澈,却对时宴的模样丝毫不感到惊讶。
他望着时宴微颤的唇,眼底掠过一丝恐惧,尽管她尽量保持冷静,朝他微笑,可那抹笑与她跟尹乌的笑不一样,跟丫鬟下人们的笑不一样。
那抹笑在宋誉的眼里虚伪至极,令他感到恶心。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这样?
宋誉仍旧不解。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还残留着女子身上独有的清香。
她的脖子果然很软,肌肤也十分滑嫩,触感有些像冻住的凝脂。
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
好险!时宴大口大口呼吸,她明白,刚才的宋誉,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受着流动的生命,剧烈跳动的心跳还未平复。
真好,活过来了。
去你大爷的!
时宴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脏话,说翻脸就翻脸,她翻书的速度都赶不上宋誉变脸的速度!
可她还是立马跪在地上,低声检讨:“殿下,不知奴婢做错了何事触犯到殿下,让殿下如此不悦?”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明明回来的路上还好好的,难道是那个叫尹乌的人?
她又想起宋誉看见二人站在一起时那冰冷的眼神,询问尹乌的话。
坏了,宋誉极其厌恶原身,其中有一点正是因为她作风过于孟浪,所以宋誉是看见了她与尹乌站在一起这才误会了她?
“殿下,那个尹乌能力倒是不错,不过此人心思沉,颇有心计,时宴觉得还是远离较好。”
第21章 烂桃花【捉虫】
宋誉眉尾微挑。
显然对她的话提起了兴趣。
“此话怎讲?”
时宴答:“殿下不妨再等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么?”
新移植过来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树枝向四周延伸,宛若撑起一把绿色的大伞。
一夜之间,淡黄色的桂花开满枝头,香气扑鼻,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蔓延至整个睿王府,只要稍稍打开一点窗,整个房间宛若点燃了香薰。
一整个上午,尹乌都在时宴白日必经之地翘首以望。
终于,一抹粉色身影终于出现在回廊拐角处。
“时宴!”
闻声时宴循着声音望去,透过绿油油的芭蕉叶,便见尹乌站在桂花树下,热切地朝她招手。
时宴停下步子朝其莞尔一笑,尹乌兴冲冲地朝她跑去。
双眸亮晶晶的,笑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难怪府上的丫鬟们都很喜欢他。
“终于见到你了。”他兴奋道。
尹乌发尾和肩上还残留着几朵淡黄的桂花,他对此并不太在意,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有几名丫鬟也从此经过,见到这样的尹乌,不禁又犯了花痴,看得频频驻足,胸膛小鹿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