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乌太明白自己的优势了,他刻意装出一副真诚温和且不失分寸的模样,就是为了博得时宴的欢心。
时宴在心中笑了两声,面上除了一贯的温笑,再无其他尹乌心中期待的反应。
尹乌长得还不错,可怎么说呢,这府上还有个宋誉在呢。
宋誉人虽然坏了点,脸却生得极为漂亮。
不似尹乌的单纯温良,所有人都能与他搭上话。
而相反,恰如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话所说,一眼看去宋誉危险,冷漠,令人不敢接近。
可又正是这种奇怪的吸引力,又令人忍不住想眺望。
尹乌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怎么回事,她居然会无动于衷。他心中不甘心地想。
“你在这做什么?”她微笑道。
尹乌一把拉过她的手,丝毫不顾及二人的关系。
时宴心下一惊,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站在繁密的桂花树下了。
“这是从临西运过来的四季桂,一年会开两到三次,我推算着时间估计还要三四日才会开花,没想到昨日一夜之间争先恐后般的就全开了。”
他摘下一枝四季桂,这折枝繁花夺目,前后几片绿叶点缀,好不美丽。
“这个送给你。”尹乌红着脸,将花枝递出去。
时宴接过那支花,道了声谢谢。
“这花开得真好。”
尹乌温笑道:“但在我心中,人比花娇……”
如此暧昧的话,饶是任何一个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但时宴却面不改色,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人有主观性,这花虽好啊,但在我心里这花还不如咱们殿下好看呢。”她凑近闻了闻花枝,又说:“我听说街尽头有一家酒铺,他家酿的桂花酿乃京城第一,看到这么多桂花,若是落下来成了泥,倒是觉得可惜了。”
“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买来。”尹乌面上起初还闪过一瞬尴尬,挺她提到桂花酿赶紧献上殷勤。
她仰望着桂花树,一只小小的麻雀落在枝头上,枝头一抖,几朵桂花便飘落下来,在空中打了两个圈,最终便落在了时宴的发髻上。
尹乌望着她的侧脸,不知怎么的,心头忽地一动,竟然壮着胆子抬头想帮她清理头上的桂花。
连续两次她都毫无反应,尹乌想干脆再亲昵一点,他不信到了这般地步时宴还装不懂。
时宴抬头赏花,想起自己还有活要干,不欲过多耽搁,不料刚低头,正好撞上抬手的尹乌。
她急忙往后推半步,忽地余光便瞥见尹乌身后走廊上的宋誉。
“对了,昨日还未谢过你帮我一起锄草修花呢,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量帮你。”
“此话当真?”尹乌双眼都亮了。
时宴点头:“自然。”
“那……府上的夏菊开了,时宴不如陪我一块去瞧瞧?”紧接着他又解释道:“顺便修剪修剪。”
时宴有些意外,她故意说出这样的话,以为尹乌会抓住机会让自己将他引荐给宋誉,可没想到他却叫她去赏花?
“现在?”
“你若是忙,我自不会勉强你。”
她思虑片刻,道:“不行,我还有事,恐怕不能陪你去瞧了。”
没想到尹乌又急忙说:“那晚上如何?!”
他实在一天也不想等下去了,他要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攻下时宴的心池,让他有机会早日成就一番事业。
孤男寡女本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尹乌竟然还提出晚上二人共处,是想将此事传出去让大家都误会二人的关系?
晚上花都合上了,他邀请自己看什么,看花苞吗?
时宴扫过一眼宋誉,忽然心生一计,掩嘴娇羞一笑:“那……也好。”
“今晚涧平河会放花灯,虽然不及上元节那般壮观,但也热闹非凡,不如咱们就去那逛逛,如何?”
“听你的便好。”她腼腆一笑。
尹乌心中大悦,心如擂鼓,他想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大步了,时宴不再打算理会他的兴奋,欠身道:“我还有事,那便先离开了。”
“那咱们晚上侧门口见。”
见个头。
时宴心中吐槽。
但仍旧面带微笑朝其点头离去。
忙完手上的事,好不容易得以空闲后,她走向书房。
书房内,宋誉坐在桌案前,旁边摞起高高的书籍,看来是在恶补与其他皇子之间的差距。
她轻声走进屋,道:“殿下,需要奴婢替你磨墨吗?”
宋誉翻动书页,时宴扫过他的手,他的甲床很干净,指尖弧度正好,白皙修长的手指与泛黄的纸张贴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意般的协调感。
“嗯。”
他并没有追问方才她与尹乌之间的事情,时宴默默替他研磨,差不多的时候,便主动开口道:“殿下,方才尹乌晚上约我赏花。”
“赏花?”他面不改色,“到了晚上还有哪朵花是开着的?”
“是去涧平河边赏花灯。”她又加了一点墨块,便研磨便说道:“不过奴婢哪敢独自赴约啊,大晚上的,奴婢又是个弱女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该怎么办。”
这回宋誉笑了,但那抹笑意又很快消失在眼底,反问:“那就不去。”
“可奴婢也想去凑凑热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宫外的新奇玩意呢。”
他换了一本书,依旧没有看时宴一眼,道:“那你想如何?”
“倒不如殿下也一同出去瞧瞧?”
“你们二人的约会,我去是不是不大合适?”宋誉手一愣,终于放下书,看向时宴,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我又没答应他只有我跟他两个人。”时宴理直气壮,眨着杏眼,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再说,奴婢更想与殿下一块赏花,尹乌在一旁倒显得他更加不合适吧?”
宋誉被她的歪理折服,破天荒地点了头。
到了暮色四合之时,清冷的月亮悄悄爬上枝头。
广阔的夜幕偶有几颗星星眨眼,底下的睿王府也陷入了一片安宁静谧。
尹乌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他明明只是想利用时宴实现自己的野心,可一想到待会二人就要像有情人那般沿河边散步放花灯,互诉衷肠,心跳便止不住地剧烈跳动。
倒也行。
时宴长得漂亮,又得睿王的重用,虽然也是丫鬟之身,可地位比一般的丫鬟高出不少,若是哪一天自己当真飞黄腾达,他必然不会亏待了时宴。
时宴刚打算敲响宋誉的门,手还未碰到,门便已被打开。
宋誉神情散淡,屋檐下每走五步就挂了一个大红灯笼,长长的回廊上没有一处视线不明之处。
光晕打在二人脸上,时宴与他几乎贴身而望,她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张俊逸的脸,如此近的距离,饶是时宴再怎么厚脸皮,也忍不住心跳忽然加快,咽了一口口水。
“殿下,我刚好想喊你一块出门呢。”
她一袭粉色烟罗软纱,柳眉又长又细,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笑起来露出几颗皓白的牙齿,温温柔柔,完全没了以往的骄横与野蛮。
宋誉的心神有一瞬间恍惚,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底浮了上来。
“嗯,走吧。”
尹乌等了许久,终于似乎听见有脚步声传来,顿时喜上眉梢,猛地一个转身,兴奋道。
“太好了!你终于来――”
下一刻,脸色血色乍褪。
“殿……殿下!”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声音里藏不住地哆嗦,“您、您怎么也在这?”
第22章 必成怨偶【捉虫】
他不曾想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宋誉。
先前所有龌龊的、攀附的心思全被抛至脑后,取而代之的只有因做贼心虚而不敢抬起的脑袋和止不住发抖的身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宋誉淡淡扫过他一眼,问。
“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尹乌吓得连声线都在发抖,虽在心中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誉只是看上去冷冷清清,面色平静,似乎根本不会关心他们下人之间的事情。
可透过这一层表面,他总觉得宋誉随时会折磨他,而后赐死他,让他绝望,让他死不瞑目。
“小的的意思是这么晚了殿下为何还不休息,殿下白日辛苦,现已快到亥时,小的担忧殿下。”
宋誉神色淡漠地哦了一声,而后目光瞟向时宴。
时宴立马跟他解释道:“殿下这是要去涧平河赏花呢。”
“赏、赏花?”
尹乌脸色霎白,脸上闪过肉眼可见的慌乱。
“正是。反正咱们也要去,倒不如跟殿下一块,”时宴眼里盈满无辜,“尹乌,你觉得如何?”
尹乌哪有什么发言权。
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借这次赏花拉近与时宴的关系,好方便自己攀高枝罢了,可万万没想到宋誉竟然也一块过来。
难不成要他们三个走在一起赏花吟诗?
“这……”他艰难地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还是不了吧,小的何来的殊荣能与殿下一块赏花,真是折煞我了。”
时宴扭头看向宋誉,佯装遗憾道:“那便可惜了。”
宋誉对上时宴的眸子。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哪有半分可惜,分明是充满了狡黠的笑意。
她先前说尹乌这个人心思深沉,让他堤防点。
从白日尹乌不顾男女有别就擅自拉住她的手,为她折花枝,想替她拂去落花时,他便隐隐猜到尹乌,对时宴的心思不简单。
而后又是晚上邀约,孤男寡女,好不浪漫。
他心底忽然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酸酸的,充斥他整个胸腔。
宋誉拧眉,将所以责任归在尹乌身上。
突然就想杀了他。
不知死活。
实在该死。
宋誉再次扫过伏跪在地的尹乌,嘴边忽然扬起一声冷笑。
“没什么可惜的。”
尹乌一听,哪还敢多说半句话。
这府上规定奴才不得私自出府,他第一次斗着胆子做出逾矩之事却不料被主子撞了个正着。
宋誉一直未叫他起身,说明便是生气了,可那又如何,只要别将他赶出府,什么惩罚他都愿意受着。
时宴瞪了他一眼,开口解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到亥时,还不回去歇着,要殿下亲自送你回去?”
“是,是!”尹乌如释重负,连忙从地上起身,“小的这就回屋!”
而后匆匆离去。
半会儿,便只剩下时宴与宋誉二人。
夜风轻拂过耳,撩起裙褶在风中微动。
“既然人都走了,那便回罢。”
尹乌离开了,宋誉看不见他,心中又好像好受一点,连语调都微不可察地染上几分轻快畅意。
时宴眼一急,手快过于脑子,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殿下不是答应时宴要去赏花?怎么又反悔了?”
宋誉盯着那只揪住他袖口的小手,她的力气不大,只要他稍微一甩自己便能脱身,可宋誉破天荒地忍了下来,眼里划过一丝不解。
“你约我的目的不正是让尹乌知难而退?”
时宴也有一丝错愕。
原来宋誉是这么想的,他竟然好脾气到允许自己利用他吓跑别人?
这是令她没想到的。
时宴突然有些内疚。
“怎么会,奴婢是真心想同殿下一块赏花的。”
她认真达答道:“殿下整日要么在书房学习要么在川春园,整日闷在室内又怎么行,圣人还说要劳逸结合呢,我看殿下这么辛苦,所以才想同殿下一块出去散散心,难道殿下不想去看看?”
“不想去。”宋誉拒绝得干脆果断。
时宴急了,“街尽头有一家酒铺酿的桂花酿一两难求,殿下若是不想赏花,也可以去喝喝酒呀。”
“你是想喝桂花酿?”宋誉问。
时宴无辜反问:“不可以吗?”
黑暗的小巷里。
只有几盏孤独的油灯还在亮着。
火苗一下高高跃起一下缩成一个火点。
时宴踏进门槛,朝里头喊道:“店家在吗?可还有桂花酿可求?”
温声而来的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头,胡子发白,白发稀疏,他额头上搀了一条棕色布,手上抱着一个瓷坛。
“呦,二位来得真巧,老夫刚把藏床底的桂花酿拿出来,你们就来了。”
时宴喜出望外:“那可太巧了!爷爷我与我家公子三更半夜行几十里路特地过来就是为求桂花酿一口,爷爷看在我们这么诚心的份上,可否将您的私藏卖予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老头上下打探一眼宋誉,而后白须一翘,瞬间板起脸道:“不行,不卖!”
“为何?”
“好酒也要有好人相配,我看你家公子面目不善,绝非良人,这桂花酿老夫不能卖。”
“这……”
时宴看了看身旁的宋誉,又对上老头的眼睛,哭笑不得。
连一个素未谋面的老爷爷都看出了此人并非良善,看来以后她要在宋誉脑门上贴上“我是好人”这四个字才行。
宋誉拧眉,他本就习惯冷着脸,听了老头的话后,眉心更是闪过一丝让人心生寒意的不耐。
看上去更加应了老头的那句话。
面目不善,绝非良人。
老头被他的眼神吓一跳。
本来还醉醺醺的,现在立马清醒过来,抱着怀里的桂花酿死不松手,结结巴巴道:“若、若真要买那也行!除非……”
时宴问:“除非什么?”
老头左看右看,将时宴前前后后都好好打量了一番,边说边点头:“我瞧你这小丫头长得不错,正好我家孙子今年十八,还未婚配,你给他做媳妇,我就将桂花酿卖予他!”
时宴:?
此话一出,宋誉眸光一沉。
周遭气温骤减。
时宴凌乱了。
“她的奴籍还在我手上,店家这是想替她赎身?”
“给一个小婢子赎身能要多少钱?”老头不屑喝了口酒,“大不了我送你两坛桂花酿,也算替我孙儿积点福气。”
“我的人可金贵得很,区区两坛桂花酿就想从我手里抢人,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宋誉凤眼蕴藏阴鸷,目光犀利如利剑。
老头没由来打了个颤,却因喝酒上了头,□□腰背不依不挠:“口出狂言!你可知我的桂花酿有多值钱?整个京城,一两难求!”
二人剑拔弩张,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生冲突一般,周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