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宋誉给她挑的那个故事内容,讲述的是一名贪图色相的女子嫁给了一个贫穷书生,最后发现书生除了色相外毫无是处,于是背叛书生最后被书生反杀抛尸荒野不得善终的短故事。
宋誉这一招是借着杀鸡给猴子看啊。
听他念完最后一个字后,时宴感觉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世人皆批判女子三心二意,文本故事透出的核心也是女子被色相冲昏头脑最终自食恶果,不过我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
宋誉眉尾一挑,问:“说说看?”
“故事中说女子与书生成亲五年,书生却还只是一届穷苦书生,岁月留给他们夫妻二人的除了贫穷再无其他。这五年内家中所有开支生计都由女子一人承担,试问,大家为何不认为是书生为官名不承担家庭责任,而要责怪女子肤浅只将色相放第一位?女子若真是只看色相,她就不会与书生成婚,这世上美人皮何其之多,为何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呢?”
宋誉眼底飞速闪过一抹浅浅的惊讶,而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殿下不反驳我?”时宴笑着反问。
宋誉合上书,侧过头,微凉的指尖掀起车帘,笑眯眯地望向车外的风景。
“故事中的女子将未来一切都押注于书生一人,识人不淑,怪不得别人。书生也好不到哪去,既一身清贫无功无利又何必耽误她人,无非就是自私两个字罢了。”
时宴垂下眼帘舔舔嘴唇,低声嗯了一句。
宋誉放下帘子,微笑着看向时宴,“行了,不逗你了。还学字吗?”
“学啊。”她目光坦然地对上宋誉的眸子。
又说:“方才殿下教过的字我都记住了,为何不往下学?”
“仅一遍就记住了全部?”
“不信殿下可以随意挑几个字给我认,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都记住了。”
宋誉一愣,随即轻笑。
“一遍就能记住所有字,恐怕连父皇最喜欢的八哥都比不过你。不过光是认识还不够,你还得会写,写字比识字可要难不少。”
“那殿下可愿意教我写字?”
“想学?”
“想。”
“行,得了空就教你写字。”他神色柔和,重新翻开书籍,从第一页开始讲起,“今日便再认多点字吧。”
他念书的语速不急不缓,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悦耳,又似林间小溪拍打青石板的清脆声。
话本子收集了民间许许多多新奇的或是怪异的甚至有些稍微暴露的文字,但从宋誉的嘴里念出来,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字眼竟一点也不落低俗,一字一句间坦坦荡荡,无一丝暧昧。
时宴却红了脸,心中暗骂这人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过分聪明。
好在宋誉专心念书,没有在意她的异样。
读完三四篇,时宴也逐渐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大宁的文字有些类似繁体字,但也有点像象形文字,介于二者之间,仔细看看,也能猜出其大概写的是哪一个字。
时宴听出神,视线缓缓由话本子上转移至白如云朵的衣襟,突出明显的喉结,干净的下巴,和那一张一阖红润的嘴唇。
漂亮,确实漂亮。
“哎呦!”时宴惊呼出声。
宋誉不知何时止住了声音,握住话本在时宴脑袋上轻轻一拍。
“都认识了?”他责备道。
但时宴也不怕,因为他的声音中隐隐藏着几分笑意,这令时宴胆子一壮,回:“看书哪有殿下好看?”
脑门又是轻轻一击,时宴吃痛抱头。
藏于广袖口里的手指轻微一颤,宋誉眸光一暗,那黑曜的眸子里似有暗潮涌动。
马车缓缓停下,公玉泉在外恭声道:“殿下,天色不早了,现在客栈休息一下吧。”
宋誉回过神,时宴这才注意,不知不觉中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公玉泉替二人掀起车帘,又扶着宋誉走下马车,时宴最后一个从车上跳下来,脑袋顺势一抬,率先落入视线的便是刻有福来客栈的大匾额。
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京城有大不同处。夜里千灯亮起,特别的是,这里每一种灯笼外形都是不同的花的品种。
街边客栈酒楼林立,头顶自两边牵出一根细绳,每走两步便牵出一根绳,根根又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上面摆放着涂满各种各色花朵的油纸伞,场面好不新鲜壮观。
“还不进来?在看什么?”宋誉忽地顿住脚步,对身后愣住的时宴说道。
时宴应了一声,赶紧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宋誉与宋旭、唐梦二人应该就是在这附近的酒楼遇到的。
宋誉受着伤还跑去酒楼,时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公玉泉开了三间房,其中有两间相邻,一同在三楼,另一间则是单独在二楼。
原著中时宴并没有出现在这一情节,宋誉与公玉泉便正好住在相邻的两间房。这回多出一个时宴,谁单独住在二楼便成了问题。
“白日都是你在照顾公子,晚上就……”公玉泉很果断,厉色想要支开时宴。
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暗下毒手,万一真让她得手,那主子的大计该怎么办?
岂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时宴抢话道:“继续我来吧!我都照顾习惯了,殿下肯定也习惯我的照顾了,公玉先生驾了一天马,辛苦了,该好好休息。”
“你……!”公玉泉怎么也没想到时宴居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刚要反驳,就听见宋誉开口:“时宴这话说得不错,你今日辛苦,就好好休息吧。”
“是。”宋誉都发话了,公玉泉再如何不乐意也只能听命。
二楼上三楼时,还不忘低声提醒:“公子,时宴很有可能就是宋k的人,千万别被那晚她的话所迷惑,谁知道她是不是装醉。”
宋誉睨她一眼,时宴无辜地回望他,宋誉拍了拍公玉泉的肩,淡淡道:“我知道了。”
带路的店家一见三人衣着光鲜靓丽又气质不凡,想必定是大户人家,态度较其他人自然也热情不少。
“听三位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从外地过来的吧?可是探亲戚或出远门游玩散心?”
宋誉淡笑回道:“外地来的,不过只是途径此处,留宿一晚罢了。”
“原来如此。”店家热情地走到二人前方,介绍道:“二位来得刚好,今晚正是本地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按照习俗,今夜都是有情人出门约会,一般男子还会亲自给女子买一束花以表心意,夜晚还长,公子与小姐二人若是得空倒可以出去逛逛。”
“有情人?”宋誉喃喃道。
店家一听,还以为宋誉来了兴趣。
起初他见二楼那名黑衣男子来订房,这二位站在一起时,还以为这三人是新婚夫妇与他们的随从。
可听宋誉的意思,似乎还没到成婚这个地步。
店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客栈,靠其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二人虽未成婚,但一定是培养感情中的年轻男女不错。
接着说:“是啊,公子头一次来我们这吧?何不约身边的姑娘出去逛逛呢?缘分难得,男人嘛,总该勇敢一点才不会错过佳人啊。”
谈话间,三人便已到了房间门外,店家替二人开好门,又念道:“我家房间布置和客栈的服务可是数一数二的,二位可以仔细看看,这窗外风景多好看……”
店家转移话题的速度如此之快,时宴瞥一眼陷入沉思中的宋誉。
只见他眉头轻轻皱起,看得出来根本没心思听店家热情的介绍。
时宴知他出来时肯定也早就知道宋旭唐梦二人几乎同一时间出发前往茺林,方才有情人二字兴许就是提醒了宋誉,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接近唐梦。
一个心有打算,一个沉醉介绍,她索性也就安静待在一旁懒得解释二人的关系了。
管他呢,反正无人在意。
店家滔滔不绝夸赞完自家客栈的条件后,时宴喊住他离去的背影。
“店家,待会能否叫人送一盆水上来?”
店家问:“姑娘可是要洗漱?”
时宴点头:“正是。”
“咱们客栈每天早上与晚上都有固定时间送水洗漱,不过我待会吩咐小二一声,让他们给姑娘送上来。”
“行,那麻烦了。”
时宴关上门,扑通一声大字躺在宽阔的床上,她现在大概知道为何宋誉会去酒楼了,大概率是为了唐梦。
这个心机男人!
屋外有人叩响门,是店小二送来了洗漱用的水。
她简单谢过店小二,带上着装药的包袱,在宋誉屋外轻声喊道:“殿下,我来替你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吧。”
下一秒,屋门被打开。
宋誉开口问:“待会要不要出去逛逛?”
“殿下指的是花朝节?”时宴放下脸盆,注意到门口还敞开着,又上前将门关上。
总觉得要做某些心虚事。
“嗯。”
替宋誉褪下他的衣裳,再转身将毛巾拧干,弯腰凑近他的伤口,炙热的呼吸喷薄在隐隐起伏的线条上,宋誉连声音都染上两分沙哑。
“殿下若是想去,奴婢当然要陪殿下过去咯。”
她站直身,将沾了血痂的毛巾再次泡入水中搓了几下。
二人周围似乎被无形的钟罩住,在这方寸之间,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宋誉清晰感到那阵炙热离自己而去。
时宴再次弯腰替他清理干净伤口,那一阵阵炙热气息喷薄在胸膛上,宋誉黑曜眸光流转,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咱们待会可要叫公玉先生一起?”
“怎么,你想叫他一起?”宋誉移开视线,盯着窗棂,面色平静。
时宴嘟嘴耸肩,娇嗔道:“不过公玉先生似乎不大喜欢我呢,我若是去,公玉先生怕是不想去了。”
宋誉轻声笑道:“那便不喊他了。”
“行!”
街上的热闹与那人涧平河赏花时的热闹是不一样的。
京城无论哪一条街,气息都更倾向庄重肃穆,而此处不一样,每个人散发的气息更加轻松愉悦。
街上行人几乎都是年轻的俊男靓女,一对一对的,少女们笑颜如花,少年们意气风发,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这儿与京城倒是很不一样。”时宴感慨道:“京城虽说也有男女同行同席的现象,不过像这样大胆牵着手走在街上的倒是很少。”
与现代没什么两样。
宋誉撇见她司空见惯的模样,似乎觉得牵手走在街上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不禁在心中想,难道过去她也经常这样所以才对此如此淡定吗?
想到这,瞬间心中一冷。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宋誉的温笑里掺杂着几分讽刺。
时宴头一回来到新地方,心中满是好奇和雀跃,哪还有多余心思管他的别扭。
“这有什么意外的,谈情说爱本就应该遵循自己的内心,喜欢就大胆出击,不喜欢就直接拒绝,大家恋爱自由,摒弃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约,彼此谁也不浪费谁的时间,人生短暂,将珍贵的时间留给珍贵的人,纵情享受,岂不是更好?”
见宋誉不再说话,时宴想他有伤在身,行动缓慢了些,加之这儿人又多,不忍让他一个人在如此和睦喜庆的日子流落街头。
遂放缓了脚步,主动牵起宋誉的手。
宋誉的手轻微一抖,周遭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却在那一刻所有人所有声音都渐渐隐去,全世界只剩下二人一般,他听见时宴悦耳的声音。
“殿下,我牵着你,这样咱俩就不算落单。”
方才所有笼罩在心头的阴郁在那一刻皆一扫而空。
“这位公子要不要看看花束?我家的花可新鲜长得可好了,配您身边的佳人啊更是锦上添花。”街边的小花贩热情抛出橄榄枝。
宋誉顿住脚步,时宴疑惑回眸,笑道:“殿下想买花?”
“你喜欢?”宋誉反问。
时宴摇头,“好看是好看,不过鲜花易枯萎,买来多浪费钱。”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宋誉盯着车上那鲜艳欲滴的花出了神,时宴猜不透他的语气。
但说实话,谁会不喜欢花呢。
时宴的朋友都不在身边,每回生日时就会去花店给自己买一束花,虽然贵,却十分满足,仿佛一束花就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几分意想不到的浪漫。
时宴如实点头回答:“喜欢。”
“那就买。”
干脆果断,不带一丝犹豫。
时宴:诶?
“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小花贩问。
宋誉皱眉惑道:“不是本地人就不能买花了吗?”
小花贩一愣,顿时笑出了声。
“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考虑到若二位是外地人,可以将花束做成花环,或是做成簪花,这样也方便二位携带。”
宋誉想了一下,又看了眼时宴。
时宴嫌每日弄发髻太麻烦,又难弄又扯着头皮又疼,在府上不好标新立异,只能按规矩来,她一上马车就将发髻拆掉,用发带给自己绑了个简单的马尾。
洁净精致的小脸完全露了出来,眸子在绚烂的火光里煜煜生辉。
“花环、簪花,还有花束都来一个吧。”
“老板,我想买一束花!”
宋誉话音刚落,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便朝他们的方向传来。
时宴脸色骤变。
这么长一条街!
街上这么多花贩!
宋旭偏偏就挑中了他们坐在这一块地。
这难道就是主要角色之间的吸引力吗?
她还试图转移宋誉的注意力,不让他去酒楼遇上刚好在那儿听曲吃饭的宋旭唐梦,结果这二人倒是主动找上来了。
宋誉闻声,转身而望,宋旭眼里的震惊不次于时宴第一次穿过来时心中的感受。
“九弟?”宋旭欣喜道,“你怎么也在这?”
不远处的唐梦走了过来,见到宋誉后脸上也划过一丝讶异。
她想起那日有个下人给她送来一盒蜜饯,说是睿王殿下的还礼和答谢。
还替她叫了大夫,想到这,她额头的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九弟,如今的睿王殿下宋誉!”宋旭当起了热情的中间人,介绍完宋誉又介绍唐梦:“这位是唐家大小姐,唐梦!”
唐梦是个清冷美人,一袭素衣,点尘不染,及腰的乌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火光映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似有宝光流转,冷峻的眸子仿佛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时宴看了她一眼,心中感叹不愧是女主,她一个女生都无比感叹世上竟有如此仙人之姿,而相比下来,她是天上冷月,自己则更像地上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