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手去擦,反倒伸出粉红的舌尖将茶滴卷入口中。
巧的是今日早晨突起心思,抹了层薄薄的口脂,在茶口边沿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
双瞳剪水的少女多情却不俗气,妖媚又不做作,恰似新放的花蕾上一滴露珠未干,稚嫩未褪而又方显妩媚之态,吸引着赏花人想要采摘却又害怕弄坏了她。
宋誉凝视着她的小动作,时宴放下茶杯,了无痕迹地,却又明目张胆地端过原本才是自己的茶杯。
宋誉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他眸子一暗,竟也毫不在意地大方坦然地拿过方才时宴用过的茶杯。
其余三人各自埋头吃饭,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时宴像是被当头一击,如坐针毡,心里虚得很。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想故意勾他,但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信心能真的勾到他。
可宋誉这回的举措代表着什么呢?
她眼神瞥过环在茶杯身的手。
修长,白皙,有劲。
干净的中指指尖绕着杯口划过一圈又一圈。
时宴咽了咽口水,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散着十足的瑟气。
冷静点,时宴告诫自己,你该去买包去污粉了。
“我吃好了,你们慢点吃。”唐梦擦了擦嘴角,很是有礼地说。
宋旭见此,立马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烙饼追了上去:“等、等等我!九弟,我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哈!”
唐梦宋旭离开后,桌前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少了宋旭这个小太阳,一时间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在此时掌柜的朝她喊道:“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时宴这才松了口气,说:“殿下,回屋喝药还是现在喝?”
宋誉站起身,转身便上了楼。
只留下一句,“回屋吧。”
公玉泉回望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时宴长吁一口气,等了一小会后,接过掌柜的从后厨递来的药,道了声多谢,这才上楼敲响宋誉的房门。
“进来。”
宋誉语气不算太好。
时宴心中拨着算盘,轻轻推门而入。
桌上摊开一张半桌大的纸,一旁摆放着墨砚,宋誉半弯着腰,青发垂落至小臂,将毛笔拿得很是端正。
时宴第一回 见他这般站着练字,一笔一画,翩若游龙,遒劲有力。
气质端庄绝尘,安静得像一幅绝美的壁画。
宋誉放下毛笔,也不看她,盯着纸上排排方方正正的字,说:“觉得这字如何?”
时宴认真看了许久,没看懂。
于是她只能凭多年的审美,肤浅地答了句:“好看。”
“看懂了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时宴如实答:“断断续续的,有些字认识,但有些又不认识。”
先前宋誉给她看话本子,教她识字的时候认了这上面很大一部分字,但仍旧有些没见过的,时宴靠猜也没猜测出来。
宋誉终于站起身,手指轻划过桌子边沿,施施然走到时宴身前。
他今天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不,应该是从刚才那顿早饭过后才变得奇怪。
表面上分明眉眼皆温和,可带给人的气场却出奇地带有压迫感,他慢慢逼近,像是一条刚睡醒的毒蛇,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吞入腹中,不见尸骨。
宋誉伸出手将她的发带一扯,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瀑布般飘落下来。
时宴心中错愕,不解他是何意,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半步,却被他抵住后颈。
“念给你听?”
时宴僵硬点头,“好。”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他的声音很轻,飘飘然的,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那般,宋誉替她整理颈后缭乱的发丝,沙哑低沉的声音将她紧紧环住,那冰凉的手指擦过她的肌肤,恍然间,时宴只觉头皮发麻,似乎在宋誉眼里看到了一抹病态的嫣红。
他本就生着病,此刻呼吸时而微弱时而沉重,时宴终于意识到不对,颤着声音喊他。
“殿、殿下。”
宋誉问:“可有听过这篇诗词?”
时宴摇头。
“这篇诗词叫《凤求凰》,原本男子为求得女子喜欢而创作出的曲子,被流传至今,成了如今男子为追求寻爱姑娘的惯用伎俩。”
他双眼迷离地望着时宴,大手自脖颈处缓缓游动。
冰冷,有力。
时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骤感一阵不妙,双手攀上他的手腕,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用力对方都岿然不动。
“原来是这样,那殿下怎么突然想起写凤求凰了?”
宋誉怔了一下,茫然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困惑。
“你说我把它送给唐梦,她会有什么反应?”
送给唐梦……
他写这一首凤求凰是要送给唐梦的。
所以他今天的失态都是因为唐梦而起。
方才差点儿被他一同带下沉沦的时宴一下就清醒了。
宋誉继续念着:“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殿下,您病了……”时宴开口说。
宋誉没有理会她的话,喊了声:“时宴。”
“在。”
“我教你写字如何?”
时宴没有说话,她现在没有心情跟他学写字,今天的宋誉怪怪的。
曾经她知他狠戾、残忍,机关算尽,不是好人,但那时候时宴有底气能够应付那样阴鸷令人不敢靠近的他。
可这个时候的宋誉不同,如此病态,颓败,他似乎脱离了时宴的掌控,像所有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令时宴头一回觉得如此可怕。
宋誉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绕过她的身侧来到她的身后。
炙热的呼吸喷薄在颈间,时宴如提线木偶,只能任由他环着自己的腰,抓起她的右手,教她如何握笔,然后按照宋誉的指引,一笔一画地,收放自如地写下凤求凰的每一个字。
“时宴很喜欢八哥?”他突然问。
时宴手一滞,宋誉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的动作教她继续写字。
“殿下为何这么问?”
“唐梦也喜欢八哥。”
时宴眼帘微敛,感受到腰上的力度更加紧了几分。
“奴婢不知。”
“不知什么?”
“不知唐大小姐对晋王究竟是何感情。”
“那你呢?”宋誉问,“你可知道你的感情?”
时宴舔舔嘴唇,莞尔一笑:“奴婢的心不一直在殿下身上么,殿下还在疑惑什么?”
宋誉眸光一动,手上动作便停了下来。
站直身,他抬起时宴的下巴,方才的迷惘浑然不见,此刻他眸光清明,眼底却充满整片阴鸷。
“时宴啊时宴,为什么从你嘴里永远说不出一句真话?”
时宴几乎疼出了眼泪,宋誉像一条觉醒的毒蛇不断地朝她逼近。
“你方才与八哥眉来眼去,若是我告诉他昨晚你已经同我上过床,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
时宴皱眉,心中蓦地一凉,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将她顿时浇醒。
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说,“奴婢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我何时与晋王殿下眉来眼去了?”
她知宋誉疑心重,甚至他对公玉泉都不曾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却也不知他是这般疑神疑鬼。
她忽然感到好长一阵挫败感。
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尽心尽力照顾他,想给予他温暖和关怀,甚至放下自尊勾|引他,可到头来宋誉仍旧对她颇为质疑,她甚至在想,也许宋誉从未给过她一丝信任?
宋誉突然扼住她的喉咙,眼里是一片阴鸷不散。
时宴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第三次了,这是宋誉第三次真的想杀了她。
可时宴想了许久,硬是搞不明白这一次究竟是哪里踩到了宋誉的尾巴上让他如此动怒。
他问宋旭,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宋旭,还怀疑她与宋旭眉来眼去。
所以是他误会了自己,从而生气真的想杀了她。
时宴想解释,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力道越来越大,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的下一秒,门外一阵咚咚声让宋誉愣了神,手上力度一松,时宴立马挣脱开来。
“九弟,你在屋里吗?我给你拿了些药过来,待会八哥可能就不能跟你一块儿了。”
宋誉收回手,将门打开,宋旭探进半个脑袋,然后拿着几个瓶瓶罐罐就溜进了屋。
“呦,时宴姑娘也在呢。正好,你替我九弟记一下这些药怎么吃,提醒他按时吃药,不然我怕他一个粗糙大男人不拿生病当回事。”
时宴尽量表现的得十分正常,乖巧听着宋旭告诉她哪一瓶是什么药有什么功效,该如何吃。
宋誉又恢复了在别人面前虚假的温柔假象。
“多谢八哥关心,不是都说了不需要用药么。”宋誉指着桌上那碗温热的药,说,“你看,我自己的药都没喝完呢。”
“那你就先吃喝你的药,我这些呢就为以防万一做准备。”
宋誉问:“八哥刚才说不跟我一块的意思是?”
“唐梦要去找茺林最大码头的主人商谈合作事宜,你知道的,我有些担心她。”宋旭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神色由腼腆又转变成满脸愁容,“虽然不知道为何她好像突然生我的气不理我了,但男人嘛,该不要脸的时候就得不要脸,我要死粘着她,她一个女人家孤身前来,万一有什么危险我还能用我的身份帮到她一点。”
时宴敛敛眸光。
唐梦已经准备动身了,按照这个发展,那么祭献海神阴谋这一情节就快到来,宋誉这边呢?他应该是在调查私盐一事恰好与唐梦又有了交集。
时宴忽然觉得头好疼,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二人继续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待人反应过来,宋旭已经离开,恰时公玉泉走进屋,恭敬送走宋旭后,公玉泉面色凝重,应该是与私盐一事有关。
时宴会意,识相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三天时间,宋誉和公玉泉时常出门,时宴本想出去逛逛,却发现自己的门竟然被宋誉上了锁!
美曰怕她遭遇危险,可实则曰为囚|禁。
时宴反抗不成,只好无奈接受事实。
本来是无所事事,落了个难得的清净安闲,倒是宋誉,看出她的百般无聊,居然逼迫她在屋内练字,练的还是凤求凰那一首词。
字的结构,每一笔力道或重或轻,他都严格把关,几乎让时宴觉得他恐怕是想把自己培养成天下第一书法家。
而对他失控差点想杀死时宴一事,似乎只是时宴的一场梦,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了第四天,宋誉突然告诉她,遇到了些麻烦。
时宴猜测该是到了祭献这一情节,但表面上仍佯装不知,问:“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麻烦?”
宋誉深深望了她一眼,说:“时宴,要不你去代替唐梦成为祭献新娘吧。”
第39章 桂江友
“祭献新娘?”
宋誉三根手指撑在桌上, 身体沿着屋内的桌子边沿缓缓移动,在其上留下一抹模糊的倒影。
“嗯,我同公玉泉出门办事时又遇到了唐梦, 才得知过两日便是茺林的祭海节。”他慢悠悠地说着,视线始终停留在桌上那一张写满凤求凰原文的纸上。
“茺林百姓靠海为生,为保佑大家来年丰收, 本来日子也算好过, 可不知为何,每每走官到运来的盐都会无端遭遇海浪,打翻船只,百姓吃不到盐, 又不允许制造私盐,早在五六年前就有谣言传是大家心不诚,向海神献祭一男一女才能取悦海神。”
“所以两日后又会有一对无辜男女丧命于海中么?”时宴问。
“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时宴惑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什么祭海节送新人都是一个阴谋而已, 你知道最终被献祭的二人结局是什么吗?”
时宴摇头。
宋誉突然停住了动作, 转头看她, 狭长的凤眸里泛着诡异揶揄的光。
温笑道:“就如同四天前的晚上,我们二人被抓到县令胡发手中那夜发生的事情一样, 被迫媾和满足胡发的特殊癖好, 有些性子烈的就通过下药强迫其发生关系,最终惨烈死去,或者被杀,总之结局就是死, 但并不是坠海就死。所以说是‘是, 也不是’。”
时宴后背一僵,顿时额角冒汗, 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可怖。
真相竟然是这样,她突然庆幸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所以才不至于被胡发下药。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她面色苍白,久久不说话,想来是被吓到了。
宋誉勾唇,心中竟闪过一丝久违的快意。
“原来如此。”时宴舔舔干燥的唇,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宋誉愉快地嗯了一声,走到字帖面前,食指仔细摩挲着《凤求凰》的每一个字。
眸光轻微晃动,长睫掩下眼底的汹涌暗潮,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何事。
“唐梦受人之托,想救离二人于困境之中,自己成为被献祭人之一。”
时宴垂下眼帘,轻声问:“所以殿下是在担心唐大小姐吗?”
听到他那句话,说心中无感是假的。
她是人,在家里她也是被奶奶捧在手心的宝贝,她从来不是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有人爱有人疼有人关心有人在意。
可是在这里呢,无人在意她的感受,无人关心她的生死,所有人接近她都带着一定的目的和猜忌怀疑。
时宴心中有些酸涩,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担心她?”宋誉轻轻皱眉头,一时间被时宴的问题怔住了。
良久才笑道,“也许是吧。”
似乎感受到她的担忧和害怕,宋誉眼眸一怔,牵了牵嘴角,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时宴是不信他的话的。
深吸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反正她也要阻止原著中宋誉和唐梦一起冒充顶替被献祭后宋誉算计接近唐梦,她若是顶替了唐梦,那倒是也阻止了这一情节的发生。
那就豁出去吧。
一座古意盎然的府邸中,唐梦坐在桌前,面色凝重。
府邸的主人叫桂茂,是茺林大有名气的富商,也正是唐梦要与之合作之人。
茺林的百姓想,你钱也给你赚了,到为茺林谋福祉的地步,你是不是也该表示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