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宋誉原来的伤口得到了精心照顾,恢复得还不错,只是这一次碰了水,再加上又添新伤,这一来二去的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大家都以为宋誉是为了救唐梦才毫不犹豫地跳下水。
唐梦醒来后守在宋誉身边久久都不曾离去。
“唐梦,你去休息会,九弟这边我来照顾吧。”宋旭忍不住开口。
唐梦摇了摇头,嗓音有些嘶哑,“不用,晋王殿下先去休息吧,我想等他醒来,这样心里好受一点。”
宋旭低下头,袖口里的拳头紧紧攥起。
他内心的自责不比唐梦少,可看到唐梦如此为宋誉担忧,心中竟升起一股酸涩。
宋旭不敢承认自己在如此特殊关头竟然只顾着自己的感受,随意揣度他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行。”
眼帘盖过他眼底的复杂情绪,令人捉摸不透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宋旭迟疑片刻,这才道:“那我先出去了,九弟醒了后再叫我。”
晚风吹动流苏,撞响铃铛发出一阵清脆悦耳之音。
宋誉于黑夜之中,潮水将他紧紧包裹。
眼前那个人朝他伸出手,她的身体却不断往下坠。
宋誉费劲所有力气想要去抓住那只脆弱的手,可无论如何二人之间的距离都还差那么一点。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却是他始终都无法缩小的距离。
“殿下,殿下?”
只差一点点了……他想只要再靠近再努力一点点,自己就能抓住她的手。
耳旁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将他从无尽冰冷黑暗中往回拉。
身体往后退,就这样,他再也抓不到海底女子的手了。
宋誉猛地睁开眼!
唐梦担忧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不施一丝胭脂水粉,眉不描而黛,肤不粉而白。
一双狭长的眸子褪去以往的清冷堤防,此刻只剩下注入人心的担忧和焦灼。
乌发如泉随意披散在肩,柳腰莲脸,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我见犹怜之态。
“唐大小姐。”
宋誉这才发现唐梦正握着自己的手,许是方才做了噩梦做出了些奇怪的行为,唐梦这才不顾男女之别抓住了他的手。
宋誉眼神一暗,从那双柔荑中抽开,执意想支起身体,唐梦一见,连忙将人按住。
担忧道:“殿下,您受伤了,还是躺下好好休息吧。”
“怎么是唐大小姐,其他人呢?”宋誉问。
“晋王和公玉先生都在自己的房间,白天皆由他们在照顾殿下,我见他们也辛苦了,便让他们回了屋。”
“多谢。”宋誉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唐梦看着眼前的宋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如今的他与自己初见时那个被人欺辱得一声不吭的宋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这中间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让唐梦觉得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初见时的宋誉坚韧,顽强,被人羞辱也不会恼羞成怒。
他的耐性极好,好到唐梦第一眼见他时便被他眼底的倔强所震撼。
那时他住在冷宫,浑身仍带着一丝未脱稚气,如野草般顽强的气质与他的表面似乎很是突兀。
而现在的宋誉,温柔,随和,有礼,仿佛一夜之间涅重生,脱胎换骨般变成了另一个更加吸引人的男子。
宋誉心头那抹悲伤久久不散,他眼眸一动。
便问:“怎敢劳烦唐大小姐在一旁照顾我,我那小丫鬟呢?又去哪偷懒了?”
“时宴姑娘?”唐梦哑然。
宋誉点醒了她。
是啊,她从醒来到现在都没看见时宴,按理说时宴那般善良体贴,如果知道宋誉受了伤肯定会出面照顾他的,可从唐梦醒来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都不曾见她的身影。
唐梦只好道:“约莫是受了惊吓,还在休息吧。”
“我去找她。”
宋誉心中不安,梦境里撕心裂肺的痛仍遗留在心,如一团浓雾久久不散,他总觉得自己必须要亲眼看见她才放得下心。
可唐梦再次按住了他。
“殿下,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走动,还是好好休息吧,实验姑娘一定没事的。”
宋誉摇头,狼狈从床上起身,“不,我要去找她。”
“殿下!”唐梦急了,牵住他的手不然他往门口走,喊道:“您不能动,若是牵扯到伤口,您的苦不就白受了么?”
“我想见时宴!”
“时宴姑娘她不会有事的!”
“她有事!”
宋誉疯了似的冲她喊道。
唐梦怔住了。
自责悔恨的情绪如坠海后的海水般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可是殿下,我担心你啊。”
唐梦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之人,她一个人坚强惯了,这么多年来在她身上连眼泪都成了罕见物。
此时却在宋誉面前忍不住哽咽,强忍着泪水,说:“对不起,这事都怪我,不应该将大家牵扯进来,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不怪你。”宋誉垂下眼帘,不欲与她多说。
强忍住伤口撕裂的疼痛,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
却不料刚走两步,便听见他“噗”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沁出的鲜血将那一片白色亵衣染得通红。
唐梦大惊失色,地上的鲜血极大刺痛了唐梦的眼。
公玉泉端着熬好的药前来,却见宋誉狼狈脆弱地跪倒在地。
“公子!!”
“公玉泉,时宴呢?”
宋誉强忍身体的不适,问。
公玉泉沉默了片刻。
宋誉被疼得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大汗,豆大滴的汗滴沿着高挺的鼻梁滚落下来。
唇色惨白,只有内侧一丝血色,眼角发红,虚弱脆弱的模样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唐梦心疼地安抚着他,却始终无法让他冷静片刻。
公玉泉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宋誉抬眸,嫣红的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戾气,问他:“我问你时宴呢?她人呢?她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没有救她?!”
“公子,当时情况太过危急,您中了箭,唐大小姐昏迷不醒,又有杀手追杀,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公玉泉犹豫片刻,最后坚定道。
“公子,她不过是一个丫鬟!您何必如此为她伤心,不值得啊!与您的抱负您的壮志您的大业相比,她根本就微不足道!只会成为您路上的障碍!”
“我为什么要用她来比!”
宋誉死死盯着公玉泉,额角和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将他此刻的激动暴露无遗,“为什么总要拿她和大业相比,谁规定我只能选取其一!谁规定我不能两者兼得!”
“公子!她是奸细!是兴王的眼线!您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不是吗?!”
“那又如何!管她是什么兴王赵王李王的人!”宋誉发疯一般喊道:“无论她是谁的,我就把她变成我的!!”
唐梦脑海一片空白。
他们在争执些什么,激昂的对话已经完全听不进耳里了。
时宴姑娘死了?
因为自己,那个灵动乖巧的小姑娘真的丧生海底了吗?
都怪她。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这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宋誉不会受伤,宋旭不会难过,实验姑娘也不会丧命,公玉先生也不会同宋誉吵架。
都怪她。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事?”
宋旭闻声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急急忙忙跑进屋。
只见宋誉昏迷过去,公玉泉满脸自责,地上还有一滩血,一旁的唐梦失魂落魄,愣在原地,双眼如干涸的井底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灵光。
桂江友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原本今天下午就要动身前往他爹为他安置好了一切的隔壁临县,谁知此次祭海竟出了这么大的事,索性便推迟几天再出发。
只是在人影中看了一圈,却不见那个玉面小姑娘。
桂茂发现他偷摸溜出去不知干嘛,也不打声招呼,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好在此时又回来了。
“你这小子,一下午跑哪去了!要急死你爹啊!”
桂江友不耐烦地将桂茂拉到一边,说:“哎呀老爹,你没发现他们中间少了个人啊?我去找人去了呀!”
“他们少了个人关你什么事!你老爹我是付出了金钱的,出了事你爹该出的都出了!”
桂茂不似桂江友那般关心他人生死安危,说:“我的好大儿啊,你爹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啊,你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现在出去一晃,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他转念一想,毕竟也是在自己府上出的事,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桂茂只觉得晦气。
于是便软下态度,问:“怎么样,那姑娘找到没?”
桂江友遗憾摇头,于是悄悄探进一个脑袋观察屋内的状况。
宋旭心疼地开口:“唐梦,这是怎么了?”
“晋王殿下,时宴姑娘她是不是……”
宋旭眼神忽闪,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唐梦掩面痛哭,头一回,宋旭感受到了她的脆弱和无助。
想要伸手去抱她,却始终少了几分勇气。
夜里,窗户肆意开着,吹进一阵凉风,时宴冷不防打了个颤。
乌黑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肩头,修长的脖子上缠着几层白色的纱布,薄瘦的肩膀似薄纸一般。
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将人吹跑。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的脸色相比刚从海里捞出来那会好了不少。
时宴下床,双肘弯曲撑在窗台边。
今夜黑云密布,明亮的月色疲倦地藏于厚云后方小憩。
她仰着脑袋,感受着轻轻的晚风,夜幕被几颗星星点缀。
时宴看入了迷,对窗前的来者丝毫不知。
“姑娘在想什么?”
时光似乎倒流回去,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像是经历过一般,记忆力也曾有人这样问过自己。
时宴猛地回过神,看见莲衣提着灯笼,着一袭青色开衫,披散着头发,安静地站在窗前等待她的回答。
“莲衣?”时宴欣喜道,“你怎么在这?”
“闲得无聊,就出来走走。”
莲衣笑问:“你呢?你站在这又是作甚?”
“跟你一样,也是闲得无聊。”
时宴眼珠一转,双眸散发着狡黠的光,主动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啊,正好我从外面买了些小零嘴,你也一块尝尝。”莲衣提着一摞堆在一起的黄皮油纸包和一个小囊说。
“你是和尚?”时宴笑盈盈地问。
“是。”
她捏着牙签,将炙烤得刚刚好的五花肉在莲衣眼前一晃。
“和尚也吃肉?”
莲衣笑了笑,对上她堆满笑意的眸子,“和尚也是人,人就需要正常饮食,不挑食才能保持身体健康,当然得吃肉。”
时宴觉得有趣,又说:“我记得在佛家,大家喜欢将修行的僧人称为苦行僧,圣人曰,要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吃常人不能吃的苦,方能参悟佛法,由此得大道。你为何不这样想?难道你不想摆脱红尘,解脱灵魂吗?”
莲衣大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烤五花肉,又打开小囊,翻开倒扣的杯子,时宴这才知道,原来里面装的竟然是酒。
一杯酒入腹,莲衣这才满意点头,说:“那是他们愚钝才需要受那些苦难,我不一样,主持说我天上聪慧,酒肉不缺,照样能参悟佛法。”
“真的?”时宴双眼放光,问:“那你现在参悟了吗?”
“没有啊。”莲衣自信坦然地说。
丝毫不影响他吃酒吃肉。
时宴汗颜,呵呵干笑,这等宽阔不拘一格的胸襟着实令她刮目相看。
匕首虽不断她咽喉,但如此敏感的位置一旦受了伤,还是有些不好受。
烤五花肉还未完全咽下,喉咙外牵动伤口带来的疼痛还是时宴吞到一半就眼冒泪光。
真是又呛又疼,双重打压。
莲衣连忙递给她一个干净的杯子,“慢点吃,喝酒喝酒。”
时宴费力抗议:“莲……衣,我是……病人。”
“喔对对对,病人不宜喝酒!你瞧我这粗枝大叶的,来,喝杯茶。”
莲衣后知后觉,挠着脑袋讪讪笑,又重新给她倒了杯水。
温茶淌喉,抚平喉咙处的辛辣和呛意,疼痛减缓后,时宴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她瞥了一眼身旁满脸歉意的罪魁祸首,二人相视一眼,竟同时笑了出来。
听说兴王早就到了茺林,胡发一丝不敢懈怠,带着伤连夜就算爬也要爬到他的宅子上。
“那、那个下官参参见兴、兴兴王殿下。”
床上女人媚眼如丝,宦黛双臂似藕段,又柔弱无骨地如一条水蛇般缠在宋k脖子上。
胡发吞了口口水,赶紧垂下脑袋。
宋k一手握住那盈盈细腰,一手撑住脑袋,不悦道。
“许久不见,你结巴了?”
胡发额头上大汗淋漓。
他哪知宋k竟然来得这么快,而且到茺林后居然没有知会自己,约莫是因为私盐一事动了怒。
虽没有面对面长时间接触过,但都是一个场上的人,胡发还能看不出宋k什么性子?
生怕自己一个不好好表现,宋k抹了自己脖子怎么办?
“回殿下,没、没有!下官太久没见殿下,心中惶恐,难免紧张了些。”
“哼,是吗?”宋k轻嗤冷笑,而后放开宦黛,从床上坐了起来,“算了,弯子我也不跟你绕了,我正好还想找你来着,我这儿有个人,明日你来这,将她送到你们这那个桂府上去,我会让她配合你,就说是你无意间救了她罢。”
“桂府?”胡发心中疑惑,不过既然兴王都发话了,他也不敢多问,“是,下官知晓了。”
“你信上内容我看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胡发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只能老老实实承受着宋k的愤怒和侮辱。
“此事你先别管,我来解决,剩下的账,以后本王再来跟你算!”
胡发如获特敕,见宋k没什么其他想交代的,便想着离开罢。
谁知宋k注意到他手上的纱布,无心问了句:“你的手怎么了?”
“小伤,不小心被妾室弄伤了,已无大碍。”
宋k冷笑,“你们倒是挺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