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些可是上供品,你就这么吃了?”他语气中略带不可置信。
时宴扬起眉,笑话他:“你居然也会信菩萨?”
宋誉轻嗤一声,明明是她先占据上风嘲笑他的,却在那一声轻嗤中,时宴觉得战场风向好像朝他那边倒了。
“我什么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时宴感到没意思地哦了一句,继续啃咬苹果。
这句话是小说必备一句经典台词,一般发生在那些不信天命的喜欢与命运抗衡的角色身上,来体现他们顽强的精神。
宋誉是重要的男二,说出这句话她一点也不意外。
两支火烛的微光中,光影落在宋誉黑曜的眸子里,欲燃愈烈。
“大家都相信世上有菩萨,拜一辈子菩萨希望菩萨保佑健康、仕途、子孙,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处境因为菩萨改变了吗?他们的欲望因为菩萨满足了吗?”
时宴狠狠吞下那口苹果,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孩子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有些事情太较真那就没意思了。
不欲去理会宋誉说的那一套言论,吃完一个馒头觉得胃里还能再填点什么,她又站起身,抓了几个糕点,然后干脆将那一碟盘的糕点全部包好,塞进自己怀里。
阿弥陀佛,慈悲的菩萨,您的信徒此刻快要饿死了,您如此心系民生,想必不会计较我吃您几点东西吧?
她认真拜了三拜,刚起身,耳边却听见宋誉一阵讥讽的笑。
“你笑什么?”她回过头,惑道。
“我笑你头脑简单。”
他的话语如此直白,噎得时宴直翻白眼,要不是怕要了他剩下的半点性命,时宴此时此刻必定是一脚踹上去。
龟孙子,敢这么跟你时姐说话,信不信我捏死你!
“现在约莫是戌时,百姓劳作回来,做好饭菜的时候,你方才说馒头是热的,说明上一户百姓刚走,也许,下一户百姓很快就会过来。”
他勾着一抹冷笑看着眼前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报复的痛快:“他们若是看见你吃了给菩萨的上供品,该怎么对你?”
时宴脸色刷地一白,她费力咽下干干的糕点,盯着宋誉幸灾乐祸的眼睛,一股无名的火堵在她的胸口。
他再次好心提醒:“干农活的百姓力气比你大得多,跑得也比你快,你该怎么办呢?”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她眼里带笑,蹲在宋誉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抓住的俏皮:“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就算线断了,死的可不止我一个。”
宋誉脸上的笑容乍收,说话间,屋外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宴大叫不妙,要是真被逮到吃人贡品,那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殿下,我方才说过我这辈子不会背叛你,但现在情况很是不同!!你是病人,就算他们发现是你偷吃贡品,百姓心底淳朴善良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就不陪您了啊!”
她飞速地收拾好东西,果断往门口外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她的生命很珍贵的好不好!!
至于宋誉,堂堂男二,断然也不会死在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手上,用不着过于担心。
自己竟然就这样□□脆地抛弃,宋誉脸色铁青,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
“时、宴!”
第6章 乞丐
“爷爷!这儿有个可怜的乞丐耶!”年幼的小娃娃捂住小嘴惊呼出声。
“呀,还真是啊!”前来供奉的老爷爷颤颤巍巍扭头,看到如此狼狈的宋誉后顿时瞪圆了眼,心善的老人立马朝他走过去,小奶团子见爷爷想靠近,赶忙搀扶着爷爷,满眼好奇地盯着他。
“孩子,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老人上下打量他,旁边的小团子也奶奶地扯着他的衣袖,双眼又圆又亮,像两颗玛瑙。
宋誉厌恶被这样对待的感觉。
怜悯、同情,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抛出的是好心。
可在宋誉心里,这不过是施舍,所谓善意无异于嗟来之食!
“滚……”他恶狠狠地盯着老爷爷与他的孙子,试图以这种方式吓退他们。
小团子扯着宋誉的衣角,跟老爷爷说:“爷爷,他说他从山上滚了下来。”
宋誉:……
“难怪惹了一身伤!”
老爷爷左瞧瞧又瞧瞧,又是啧啧两声又是摇头惋惜,这么漂亮的孩子蜷在寺庙里,任谁看都会于心不忍。
“孩子,你家在哪啊?这么躺在这可不是个办法,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了时宴那张雪白的小脸,这个人花言巧语、三心二意,最是能蛊惑人心,眼前闪过她修长的玉脖,上面的玛瑙项链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甚是好看。
他忽然很好奇,那么漂亮的脖子应该很软吧。
想到这,他的手便不自觉收紧。
好像已经碰到了凝脂般的肌肤。
宋誉沉默装哑,老爷爷瞬间明白了,这孩子真的是个乞丐!
自己一不小心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
可怜,甚是可怜!!
愧疚,万分愧疚!!
他将端来的贡品摆在宋誉的面前,碗里乘的是热乎的白面馒头和艾叶糍粑,“孩子,这些本来是我用来供菩萨的,你就将就着吃点吧,若是你不嫌弃,我每日都来给你送点吃的。”
时宴躲在庙外,差一点就要被老爷爷的淳朴善良感动得掉眼泪。
就算宋誉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被感化了一点点吧?
等人走后,她提着裙字小步迈了进来。
“殿下,那位爷爷多么朴实慈爱啊,我在一旁听得差点都要哭了。”
“你还敢回来?”宋誉脸都黑了。
“我说了的,奴婢绝对不会背叛您,我方才不过是出去探探风。”她咧着嘴,嘴角两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眼睛弯弯的,宋誉眼帘微敛,偏过头,不欲理会她。
“殿下别气了,我扶您回去吧。”
宋誉的冷宫清清冷冷,平日里也根本没有人会惦记这偏僻的角落里还住着一个被他们遗弃的皇子,雅[殿在夜晚就好像一座鬼殿,夜风吹来,大槐树发出一阵呜呜声音。
金疮药上回已经被用光了,时宴盯着一穷二白的宫殿,真正地犯起了难。
宋誉躺在床上,呼吸微弱,他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伤口结了痂,却因动作撕扯到伤口,又溢出鲜血。
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他眼神微动,瞥见蹲在床头的时宴。
发髻微微松散,她双手环膝,下巴抵在膝盖上,漂亮的细眉此刻紧紧扭曲,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
“你守在这做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您醒了?”时宴立马起身,双手泡入水里,拧干毛巾,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我见您睡下来,想着一天肯定很疲惫,所以没有打扰您,让您多睡会。”
宋誉这回没有躲开她的动作,反倒是问:“你一直都守在这?”
时宴将毛巾浸入水中,昏黄的烛光下,血液立刻融进水中,清澈的水便又成了一盆血水。
“那倒没有。”
她再次拧干毛巾,先替他擦干净脸部,然后拿出各种瓶瓶罐罐,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些,药粉刺激着伤口很疼,宋誉却什么也没说,只眨了眨眼睛。
“这些东西哪偷来的?”
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说起来的时候十分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您的伤不是不能耽搁,我将脖子上先前兴王赏赐的玛瑙项链塞给寿药房的奴才,叫他各种涂的抹的吃的药材都给我拿了点。”
宋誉轻笑,“兴王给的,你舍得拿出去给我用?”
“您这说的什么话,管他什么兴王赵王李王,金银珠宝就是要拿来用的,我疼惜什么。”她放下药,拆开一块纱布,替宋誉包扎伤口。
宋誉听了,不再说话。时宴一个人继续嘟道:“殿下,您不会也信了兴王的话,认为赵刚是我杀的,然后好让兴王嫁祸给你吧?”
她的技术不是很好,抹药膏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力道,就压重了伤口,好在宋誉忍耐性很好,没将这种小痛表现于脸上。
“怎么了,人不是你杀的吗?”宋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时宴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啊,我的记忆力都没见过那赵刚,怎么可能杀他。”
宋誉沉默了一会,而后轻道:“那约莫是忘记了吧。”
现在宋誉忽然不跟自己闹别扭了,时宴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这倒是件好事,说明讨好宋誉又近了一步。
又找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她别开贴在脖颈处凌乱的头发,露出那修长的脖子,上面一道道青色的淤痕触目心惊。
“殿下,咱们井口那水被污染了,咱们以后用水怎么办啊?这回的水还是我偷偷从别的殿偷的呢。”
连水都是偷的,可见生活过得有多寒碜拮据。
“无碍,反正没过几天,我们就不在这里了。”仰长脖子方便时宴贴药膏,宋誉闭着眼,语气里说不出的怅惘。
“不在这,那我们去哪?”她嗯了一声,惑道。
贴好药膏之后,此时的宋誉看起来就像一个破碎的人偶娃娃,散发着一股凋零的病态美。
“皇子及冠之后就不能住在皇宫,理应搬出去住,要是运气好,本王还能撑到及冠那一日,我们就不必待在这鬼地方了。”
他忽地睁眼,眼神宛若淬冰,属实将胆小又单纯的时宴吓一大跳。
“放心吧殿下,明日我偷偷溜进御膳房,给您偷点补品好好补补身子,有我在您是不可能死的。”
她塞紧瓶口,又拿起另一瓶奇奇怪怪的药,稍加回忆了一遍那小奴才跟自己说的什么药有什么功效,什么药该跟什么药搭配在一起更好。
起码在她完成任务之前,宋誉必须好好活着。
“虽说换了个人,不过偷鸡摸狗这种事,你俩都做得不错。”
第7章 太监【捉虫】
“啪嗒――”
瓶身摔落在地,药粉药丸洒落一地。
“哎呀,这药可珍贵得很,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她慌乱蹲下身子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很没出息地在发抖。
拜托时宴,你是知道剧情走向的啊,你怕个屁!现在就怕了,若是后面等他彻底黑化,拧断你脖子的时候那会该怎么办!
“你比她更聪明,遇事更冷静,不过有一点你错了,”他撑着半个身子,任由头发垂落在身前,眼睛冷得让人发慌。
嘴唇惨白毫无血色,只是唇部内侧有一条血线,很少有人能将妖冶和冷冽完美融于一身,宋誉却是那少数人之一。
尽管此时身体衰弱,虽狼狈至此,却更加动人。
罪过罪过,这种时候她怎么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
时宴在心中敲木鱼忏悔,又听见宋誉继续说:“你没有她那么有野心,傲慢,你太单纯,平日那奴婢趾高气扬的,可不会为了本王这个窝囊废去求药,更不会委屈自己来照顾别人。”
“可是人都会变的,您还是不相信我悔过了吗?”她死死盯住宋誉的眼,极力表现得诚恳真挚。
他一把揪住时宴的手,少年瘦得有点过分,稍稍用力,锁骨边凹得很明显。可力气却不小,时宴只觉得心头一阵极强的压迫感,手腕的骨头都快要碎了一般。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兴王也没有发现你这个冒牌货吗?”他目光冷然,视线直逼时宴,像是一条有毒的蛇,随时都能将你咬死。
“殿下,您多虑了,我谁也不是,就是时宴!”
“时宴?”他冷笑,手臂一动,时宴猛地回转跪地,右手一扬,空中响起撕拉一声,后背袒露无疑。
“那你可知真正的时宴后背上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时宴猛地甩开宋誉的手,捂紧胸口,一盆冷水泼在宋誉身上。
时宴刚被分配给宋誉时,也曾有过忠心,替宋誉挡过突然砸下来的断梁,以至于后背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那时候宋誉替时宴求药不成还被痛揍了一顿,后来想着去偷,却被抓了个正着,又是一顿毒打。
而这点主仆之情在几年之后不知被什么磨削干净。
一个选择叛主,一个选择杀仆。
次日,宋誉发起了高烧。
因为时宴泼的那一盆冷水。
时宴觉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很想痛快地骂两句,可最终还是忍下来。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药,还没发挥作用呢就被一盆水给浇了。
她打开原主先前存下的一些金银珠宝,那些都是从兴王还有其他一些贵妃娘娘那结巴来的奖赏,狠心揣下两颗上好的夜明珠,又往寿药房的方向走去。
花草之中是蜿蜒的鹅卵石小径,小径的一端是偌大的花园和荷花开得正盛的小湖,另一端通往的便是寿药房。
“什么人,站住!”
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太监的声,时宴后背一僵,埋着头,假装没听见,那几名奴才便麻利地堵在她的身前,推搡着时宴。
“你是哪个殿的,一见到本公公跟见了鬼似的,鬼鬼祟祟,必是不安好心!”
确实是跟见鬼似的,时宴撇撇嘴。
宫里的有些太监比女人还女人,粉白面庞,点绛朱唇,尤其是那声音,跟被人捏着嗓子了似的,听得时宴一阵头皮发麻。
“这位公公误会了,我家主子病了,想去寿药房给他拿点药,一时心切,没看见公公,望公公恕罪。”
为首的太监身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一双细长的小眼上下打量着她,“抬起头来,让杂家看看。”
时宴不动,太监为之一怒:“杂家叫你抬起头来!信不信咱家治你的罪!”
她这才缓缓抬头,太监惊艳般地呦了一声,那怒气也在看到时宴模样的一瞬间平息了下去。
“长得倒是极其不错啊,哪个殿的啊?”
“雅[殿。”她如实回答。
“雅[殿?”太监眉心一拧,“冷宫的人?”
冷宫之人,无论主子奴婢都被视为不详之人,传言在那待过的人,不出一月,就会变得疯疯癫癫,失张失智,太监属实没料到这个水灵的丫鬟居然是冷宫那位的人。
“正是。”
“想不到冷宫还能养出你这般丫鬟。”
不过既然是冷宫的人,那他就不怕了,双手交叠放于腹前,眼神愈发猥琐。
“你这般年纪轻轻的,待在冷宫能有什么出息,不妨跟了杂家,杂家必不会让你吃苦……”他说着,白嫩肥胖的手便安分不住了,鼓起来的肥肉朝着雪白的脸颊探去。
宫中宫女无夫,宦官无妻。为慰深宫之寂寞,解馋止咳,便会想出对食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