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结过细绳,望着莲衣坦然的眼神,众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倒是她更加疑惑了。
莲衣……居然还会想到顾及他和尚的身份么?
不过后来想想也是,他虽性子然洒脱,但其实也是个细腻之人,约莫是考虑到唐苒的名节,遂才做出此般行为。
唐苒目光在时宴和莲衣身上不着痕迹地左右停留半会,而后收回视线,专注于莲衣的医治。
时宴朝唐梦宋旭二人欠了欠身,悄然离开房间。
屋外似有人在争吵,那人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可还是能听出其中的崩溃和怒气。
时宴沿着回廊绕了一圈,算是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发火的男人正是被蛇咬了那女人的相公,二人再怎么羞于开口,不敢说明真实情况,遮遮掩掩地说只是受了风寒,可人家小师父一看,却道出了其中惊天秘密。
男人抱头崩溃大哭,“我那么爱你,如此真心对待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女人显然慌了神,不断道歉:“不是的,这…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跟我弟弟如何苟且到、到……”
最后那两个字男人最终没能说得出口,他本是想考取功名,等这回考试高中后就风风光光地给自家夫人长把脸,没想到功名还没考,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倒是先给他扇了一记耳光。
被蛇咬了难堪处的弟弟不敢出来面对众人,男人甩开女人的手,跑到弟弟的房间,“啪”地一声响彻天际,他本是个文人,从未做过什么粗暴之事,这一巴掌似乎使出了他毕生所有怨气和恨意。
“畜生,畜生!你对得起我吗?!我问你你对得起我吗?”
“哥,我错了,我下半辈子也废了,你看在弟弟这么可怜的份上放过我吧!”
整件事下来也听得差不多了,时宴便对他们一家子错综复杂的事情也就没了太大兴趣,脚下速度不减地经过大门口,身后方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
她眼神一动,便看见柱子后方的宋誉。
时宴心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问:“殿下在这里是?”
看他这样子,该不会是在偷听人家宅院内事吧?
八卦是人的天性不错,但宋誉这等心无杂念清心寡欲之人也会偷听,这倒是件稀奇得不得了的事。
被抓了个正着的宋誉没有丝毫心虚,坦然地对上时宴的眸子。
“没什么,倒是你,分明可以走近路,却偏偏绕道而行,怎么,有什么事想打听么?”
宋誉直接了断地拆穿她,时宴也不慌,世界上谁还规定不允许别人凑凑热闹了。
“回殿下,事情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对那道声音感到一阵好奇,便想着走走看。”时宴如实回答,接着又问:“殿下怎么不进屋,在外面做什么?难道也是对他们的争执感兴趣?”
“是。”时宴微讶。
虽然没想过宋誉会否认此事,但也没过他会果断承认。
还以为按照宋誉的性子,只会继续跟她打太极。
接着又听宋誉说:“方才那人说,他对他的妻子是真心的。”
时宴点头。“正是。”
“但是怎么看出他的真心?”
“这……”时宴一时语塞,继而绞尽脑汁想要回答他的问题:“真心得靠时间检验,无法提取某一个节点就断然对方是否真心,若是换做其他人得知自己的夫人和自己的弟弟有染,说不定早就掀翻了天,那名男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说不定就是因为……”
“你觉得这就是真心吗?”
宋誉打断她的回答,“他是个读书人,性子内敛,这又是寺庙,不是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么,在外不好撕破脸皮,如何是你口中谈到的真心了?”
时宴闭上嘴,不再说话。
早上宋誉对她说的话始终如消散不去的烟雾那般缭绕在她的心尖,整个人脑海中便只有那一句,“时宴,你有真心吗?”
她若是有真心,怎么又会被宋誉问得哑口无言。
她没有真心,却又渴望从别人身上得到真心。
真是讽刺。
思绪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真烦。
时宴坐在窗前,一手撑着下巴,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前庭院中央的祭坛。
直到莲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莲衣?”时宴眉心的低沉渐渐消了下去,站起身,双手撑在窗台上。
刚欣喜着,眼神忽而往一边一瞟,问:“如何,唐三小姐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吧?”
“放心,只是小咳嗽,并无大碍。”
“那便好。”
莲衣看出她的拘谨,眼神也往一边一瞥,心中顿时便明白了时宴心中的顾忌。
他依旧保持淡淡的微笑,问:“听师父说,再过一两天,宫里其他些公主王爷也会过来,不知此事当真?”
“自是。”时宴点头答道:“不过小师父也瞧见昨夜刚下过雨,若是山路滑,约莫会耽搁些时间,较以往而言上山时间会晚一点。”
莲衣笑了两声,“是真的便好。”
时宴不解地看向他,不知他此话何意,莲衣简单道过谢后便不再停留,望着莲衣离开的背影,时宴总觉得心头浮现阵阵不安。
他虽与宋k是好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酒肉好友,前中期向来不插手这等权利争夺之事,至于后期,也不过像是蜻蜓点水般稍稍提醒了一句宋k,殊不知这一句提醒足以让一个僵持的局面转变天地。
若是莲衣不将最后的真相说出来,是否就能避免让宋誉宋k展开一场血雨腥风般的厮杀?
不,时宴随即摇头,这场厮杀对谁来说都避免不了,宋k得到了双相令宋誉活不了,宋k没得到双相令,按照原著发展宋誉也不好过,他们站在一个非死即活的立场,只是双相令让宋誉黑化得更加彻底罢了。
她蹙起眉,精致的小脸头一次如皱巴巴的纸团那般皱起。
莲衣给了些简单的药让唐苒服下,另外多开了一张药单子,嘱咐其下山之后就去药铺拿药,连同以往唐苒身上的旧毛病这下都一并治了。
唐梦这会放了心,又看了一眼宋旭,总感觉好像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些微微妙,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她不是个喜欢揪着一件事不放的人,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当务之急是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于是回屋便开始收拾东西。
宋旭二话不说就跟了出去,好像自己倒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唐苒死死拽进身下的床单,满眼燃着熊熊的不甘之火。
“喂……时宴!”
时宴刚踩上阶梯,便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叫住自己,她一转身,便在拐弯处看见满脸不耐烦的唐苒。
“三小姐。”
时宴跟带路的小僧人低声说了句“稍等”,然后走上前去,欠了欠身,温声问:“三小姐叫我有何事吩咐?”
唐苒上下打量了一番时宴,平日里她断然不会主动结交像她这般身份的女子。
一来一个丫鬟,除了伺候人以外对自己并无益处。
二来主子跟丫鬟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无非就是招惹一堆羡艳的目光,比起丫鬟们投来的羡慕,同龄的其他贵门小姐们羡慕的目光对唐苒来说才受用。
只不过时宴却与她以前见过的丫鬟不太一样,穿着上并无长处,比她穿得更好戴得更好的唐苒见过一大把,只是那些丫鬟却都不及一身简单打扮的时宴,有的人极力地想展示自己得来的风光,有的人却唯唯诺诺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
而时宴却不一样,她如寒风中的腊梅,犹如悬崖峭壁上的野花,不骄不躁,更不妄自菲薄,唐苒心中忽然对她腾起不一样的看法,但想到宋誉,她很快又将那个想法的苗头掐死在心中。
不过是一个丫鬟,成得了什么气候。
按捺下心中对时宴的鄙夷,唐苒大大方方展开一个和气的笑容。
“这个你拿着。”唐苒摘下头顶的一支发簪,羊脂玉的,一支这样的发簪抵了下时宴一年的工钱。
要做成事,免不了需要打点一番。
时宴未收紧手,抬起眸刚要开口,唐苒径直打断她。
“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会就有话直说了。”
唐苒的视线落在时宴手中的那支羊脂玉发簪上,又缓缓移到她的脸上,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高贵。
“听说你从小就侍奉在你家殿下身边?”
“是。”
“你家殿下府内可有女主人?”
时宴低眸摇头,“不曾有。”
“那……你家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时宴这会明白了,唐苒的主意已经打到了宋誉头上。
在宋旭那碰了壁,唐苒便学聪明了些,知道先了解对方的喜好,这才好再做进一步打算。
“回三小姐,我家殿下向来不与姑娘家接触,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呀。”
“当真?”唐苒狐疑地紧紧盯住时宴的脸,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异样,只可惜,时宴始终都面色从容淡定,根本找不出一点破绽。
“时宴不敢欺瞒三小姐。”
“那他可有心仪女子?”
“这个……”时宴犹豫片刻,心想,总不能说宋誉喜欢的应该是你最不待见的姐姐吧。
唐苒盯她盯得紧,时宴只好摇头说:“殿下的私事我并不了解。”
“你这是要去哪?”
时宴答:“传话的小师父跟我说殿下传我去寮房替他抄经书。”
“抄经书?”唐苒眉头微蹙。
“正是。”
“你一个人?”
时宴想了想才回:“不知,小师父并未告诉我殿下身边是否还有其他人。”
唐苒听后,那明亮的眸子一转,嘴角轻轻勾起,道:“你回去吧,我替你去。”
说罢提脚便打算朝等候已久的小师父走去。
时宴适才想起来,原著中二人那层不可言喻的关系被发现时所处位置正是寮房。
“三小姐!”她突然叫出声。
唐苒不耐烦回头,“还有何事?”
“抄经文这等累活还是交给奴婢去做吧,何况殿下传的是我,怎敢劳烦三小姐千金之躯,殿下若是看见来者是三小姐,奴婢恐怕有苦头要吃了。”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届时本小姐自会保你。”
时宴心中汗颜。
若真如剧情发展那样,到时候别说保她,保唐苒自己本人都很难说了。
“三小姐刚受了风寒,还是回屋歇着吧。”时宴走上前,低头劝说道:“殿下那人脾气得古怪,性子阴晴不定的,我怕到时候三小姐受不了,觉得委屈……”
后面几个字她越说声音越低,唐苒留了心,警惕地打探时宴。
“睿王虽寡言少语,可看上去却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唐苒眯起眼睛,脸上透着几分骄纵,“莫不是你这小丫鬟存有什么私心,故意而为之?”
她不是不清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们弱冠之前都会纳入几名丫鬟教会他们床笫之时,宋誉是皇子,这等事更是无法避免的。
唐苒猜想时宴与宋誉之间的关系必然不会如此清白,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说破倒没必要故意戳穿它。
一个丫鬟而已,说到底也就是个暖床的,若是她真成了睿王妃,时宴还不是只能在她脚下乖乖低头,哪还敢说半个字?
“三小姐误会了,奴婢只是一个丫鬟,绝不敢有什么心思,只不过我家殿下什么性子,跟了这么多年我也了解几分,奴婢是担心三小姐您……”
“倒头一回听见自家奴才说主子不是的!”唐苒哂笑道。
见她如此难以开化,时宴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唐苒语气里的嘲讽和鄙夷,最后劝说一句:“三小姐,我家殿下他并不是什么良人……”
“时宴。”
谁知她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赫然而至。
时宴后背一僵,暗暗骂了句该死,僵硬地偏过头去。
宋誉冷静地站于身侧,仿佛没有听见时宴最后那句话一般,眸色平静,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偏不倚,未曾分出半分给其他人。
唐苒眉头染笑,羞涩地行了个礼,“见过睿王殿下。”
宋誉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一眼,并未做过多停留,最后又回到时宴身上。
“过来。”
时宴心中浮起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极力表现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不让自己露出半分慌张,待人走到宋誉跟前时,宋誉低眉看着她,炙热的视线落在几乎白到发光的脸颊上,阳光柔柔地打在她的脸上,连长睫都似乎泛着白光。
他的视线久久不移,时宴心中便更是紧张,双颊不受控制地腾起两朵红霞,连耳垂都被烧得火辣辣地疼。
“陪我去抄经书。”宋誉终于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声泠泠如弦音,却让时宴心底一阵发麻。
“殿下!”唐苒叫住他,开口道:“殿下也经书感兴趣么?过去我娘便时常督促我抄写经文,殿下若是不嫌弃,苒儿陪您如何?”
这话唐苒倒是没说谎,唐苒母亲虽给她争取了一等一的物质条件,却也知道对孩子的培养不可过分宠溺,否则只会被唐梦比下去,于是自幼便严厉督促唐苒读书写字,加之她一向信佛,也会让唐苒陪她抄写经文求一个心如止水,心地虔诚。
“刚好这两日寒气侵体,想着抄抄经文,以求佛祖保佑。”怕宋誉拒绝,她又补充道。
自己都这般开口了,本以为此事该是如她意愿,可没想到宋誉瞥过她一眼,毫无感情地说:“既然唐三小姐身体不适,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罢又看向时宴,“走吧。”
寮房内布置很简单,中间摆着一张低脚桌案,桌案旁有两张蒲团,桌案上摆着一摞厚厚的经文,一本写了一半的小本子旁边一本翻开到一半的经文还尚未抄完。
“方才可是有人陪殿下一起?”时宴看见地上的蒲团便问。
宋誉坐下来,稍稍整理了衣服,才应道:“嗯,我与主持聊得投缘,只不过他年纪大了,身体不佳,陪了我一会便回屋歇下了。”
“原来如此。”时宴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理清裙尾,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殿下能与主持聊上,倒也是美事一桩,主持德高望重,修为又高,殿下若有疑惑,说不定主持还能助您一把,替您解答。”
宋誉笑了笑,递给一支笔给时宴,“还记得怎么握笔么?”
时宴将笔接过来,按照先前宋誉教的技巧,掌竖,腕平,拇指L,食指压,中指勾,无名指格,小指抵。
“记得的。”
宋誉捏住笔身,将毛笔横过来,穿过时宴的手腕下方,轻轻向上挑。
笔管由小叶紫檀制成,质地温和舒服,不似其他毛笔那般握久了便觉手累手酸,笔管碰到手腕肌肤时,她一个机灵,险些将手猛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