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人在意,除了李丝菱。
她用力的指尖泛白,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慈好把姜执宜位置上的书都拿走了,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余光忽然看到瞥到一个熟悉的字母Z。
金属光泽泛冷,倒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走出一步的脚又顿住,慈好看见姜执宜书桌抽屉里掉出来的一角校服,一愣,顺着抽了出来。
......
姜执宜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对面红灯还有三十一秒。
她食指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盒子堆叠,凸出来的棱角咯眼。少女身上是白色校服,发丝折在肩颈,她心思看起来不在这里,目光低垂落在沾着口香糖的沥青路上,情绪淡的像看不清的水墨画。
姜南珍的病又重了,医生的话不断在耳边循环。路边声音吵闹,此起彼伏,一股冒着热气的闷香味迎风飘来,小贩的声音费力叫喊,车鸣笛声接着响起,姜执宜回神的抬头,扫了眼变成一的数字,迈开步子。
医院附近的物价比别处贵,姜执宜绕了点距离给姜南珍买好饭才回家,还要想想钱的事情。
姜执宜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才看到李丝菱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从昨晚送姜南珍去医院之后她手机就关机了,从上往下滑一条条读完,最后一条和之前隔了很久,是六点四十:【小宜,你明天来吗。】
姜执宜脸色一变,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她们欺负你了?】
李丝菱没回。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家,姜执宜直接拨了电话。
嘟嘟几声后,就是冰冷的忙音,重重的砸在她心上。
她心跳忽然快起来,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念头。
姜执宜想起她曾经也以为有人可以阻止这场暴力,或者是老师,或者是同学。
她们关系撕破的导火索是一场月考,慈好的位置恰好在姜执宜后面,慈好本来就看姜执宜不顺眼,但念着她成绩还可以的份上,勉为其难的踢了踢她凳子:“身子让开,答案给我。”
姜执宜没回,慈好就在一直踹她凳子。
那时姜执宜最后两个大题还没做完,耐心不是很多,加上之前慈好也有过很多讽刺排挤的小动作,便直接喊了老师。监考老师过来把慈好训了一番,还让她去前面做。
姜执宜以为这件事是结束,却是一切的开始。
慈好有了光明正大讨厌她的理由,可姜执宜从来没想到她会动手到李丝菱身上。那天她找到李丝菱时天完全黑了,李丝菱脸上错落着几个巴掌印,衣服凌乱的倒在地上,哭得特别厉害。
姜执宜忍不住发颤:“这件事和李丝菱有什么关系?”
慈好马上反驳:“那我也没打你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爱管闲事啊,要不你来替咯。”
李丝菱和姜执宜不一样,她家庭和睦父母疼爱,但慈好依然不怕,只要她不承认,这件事就只能算普通摩擦:“有本事你就叫学校开除我。”
“没本事还敢告老师的话——”她敛了笑容弹掉烟灰,从车上走下来:“咱们就看看谁能玩死谁。”
树林里的脚步窸窸窣窣,她们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最不值钱的蝼蚁。
“对了姜执宜,你不会不记得你爸还在给我家当司机吧?我记得他听说你和我在一个班时,可是非常希望你能讨好我呢。”
“你妈的病,不会还要找你爸借钱吧。”
每个字都是恶意,每个字都是威胁。
那时姜执宜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反抗的机会的。
她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羞辱。
姜执宜猜到慈好会把昨天的不如意算到她头上,但不确定怒火会不会蔓延到李丝菱身上。
她想起那次的小树林,姜执宜飞快的跑出门,往好像晚一秒就会有什么消失。天地间一片混沌,街道商铺的亮光全部虚化,她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心跳、还有李丝菱曾经浓重的哭音。
直到清脆的电铃声打破这个魔咒,一直快到尾声她才听见。
李丝菱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声音有些弱:“小宜,没有,她们没有打我,你不要担心。”
“是我刚刚没看到消息。”
姜执宜晃神,听见李丝菱继续说:“你今天怎么没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执宜抿唇,她的气息还不稳,确认李丝菱是真的没有问题之后,才慢慢卸下力气嗯了声:“我妈妈病了。”
“啊?”李丝菱知道姜执宜家里比较困难,她脱口而出:“那你先好好照顾阿姨,学校里的事情就...”
李丝菱声音忽然停止,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姜执宜垂着的眼眸一顿,跟着停止。
半响,她才问出:“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吗。”
呼吸被拉的很慢很慢。
好像针戳破气球的那种声音,李丝菱声音抖了下,觉得很对不起姜执宜的哽咽出声,她支支吾吾了半响,姜执宜才听见那些话的关键:“你的东西都被慈好拿走了。”
她不记得自己教室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的书和笔记,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学习给借走了,但放学的时候我在厕所垃圾桶里看见了你的东西。”
“....她撕掉了。”
“还有桌子,都很...都很乱,上面....。”似乎有点难处口,李丝菱绕了过去:“她不让人给你收拾。我本来想放学的时候给你擦出来,但她们一直盯着我,我没有办法帮你。”
姜执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李丝菱换了口气,艰难的说:“还有一件事是我最担心的,小宜...”
“你抽屉里的校服...”
“她知道是谁的了。”
霎时耳边消音,那些话忽然被连在一起。
慈好之前想追周栩应也不是什么秘密。
慈好这次丢脸丢大了。
她知道是谁的了。
最后,是很轻很轻的一句:“小宜,你明天干脆也别来了吧。”
她们不会放过你的。
姜执宜眼毛拢住看不清的情绪,喉咙里的铁锈味让她很不舒服,很想喝水。
她觉得好累,不想挣扎的停了下来,人行道上倚着水泥干裂的电线杆,几个好奇的视线打量过来。
瘦削的下巴抵着手臂,脖颈的脊骨凸得明显。
风从耳边刮过,头发被吹乱在眼前,夜晚的星少,但很亮。
路很广,川南也很大,可偏偏有一个人最出挑。
她抬脸。
干净的校服、笔挺的肩颈,书包随意的搭在肩膀勾着,人微侧着身,筋脉从虎口处盘旋往上,稍微凸浮,手腕黑带银表反射光芒。
商店面前立着一个黑板牌,彩笔在上面写着:椰奶——15元/杯。
而少年半垂着眼,喉结微动,嗓音清冽。
“拿杯椰奶。”
姜执宜后知后觉的念出他的名字,周栩应。
他就站在那里,不沾风也不染尘。
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秒针和风一起绕过。
周栩应买完东西朝她的方向走,目不斜视,似乎没看到她一样擦身而过。
和芸芸众生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陌路。
但姜执宜手指忽的拉住他的衣摆。
风直往里灌,外套鼓起,校服敞着怀,周栩应终于垂眸看了下来。
第7章 海水
姜执宜维持着那个姿势几秒,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栩应的气息从身体左侧包裹绕来。
耳边静得厉害,靠她近的那只手还拿着瓶白色椰奶,应该是刚从冷柜取出,玻璃瓶身带着水珠的冷气沾上周栩应的手,和他屈起来的指骨一样凌厉。
他好高,很近,大概只有三厘米。
冷气袭来,姜执宜微不可查的颤了下,思绪缓缓清醒,一种很神奇的镇定。
她的眼尾一垂,就能看到周栩应指腹泛白的那一块,皮肤似乎很薄,虎口边缘埋着青色细小血管。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应该松手抬脸解释一下,但身体仿佛硬住了,机械的动作不了。
周栩应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也没说话,任她拽着自己。
但周栩应实在是太招眼,姜执宜往前看时发现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下一秒,周栩应算是无情的用脚踢了姜执宜的鞋一下。
他开口:“要我拉你起来吗。”
“......”
态度比第一次见面还要恶劣一点。
上次起码是生疏的客气。
但这种声音刺激到了姜执宜麻木的神经,把她从黑洞中拉了出来。
姜执宜想自己站起来,血液涌动的瞬间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那几句话,她过偏头,映入视线的周栩应流畅干净的下颚线,一个黑绳悬着坠子探入衣领。
她没动,周栩应也就没动,但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周围的光线还是那么暗,路灯在他们身后,车流涌动,前面是争挤的喊卖,他们被无数呼吸包围,但姜执宜迎着零星的光,看清楚了。
她突然开口:“周栩应。”
“嗯。”他懒淡淡的回。
姜执宜跟着,“嗯”了一声。
周栩应掀眼,估计是在想她嗯什么。
姜执宜每次靠近他都有种夏天密闭的易拉罐汽水不断冒出沸腾泡泡的感觉,密密麻麻,酥酥痒痒,他的声音也是。
“好啊。”姜执宜手指蜷缩了下。
少女的声音像是溪流上的雾,短暂而朦胧。
她停了一下,眨眼,怕周栩应没听懂似的完整重复一遍:“周栩应,你拉我一下吧。”
身后车流涌动,光辉交替。
周栩应指骨微动。
姜执宜手拽着他的衣摆用力,周栩应撩起眼皮又落下。
时间好像停了。
姜执宜处于一种冷与热的边界,耳朵有些发烫,但她的动作没停。
那一瞬间好乱,突然出现的周栩应就像是她的浮木。
忽然,凛冽的嗓音淡淡。
“确定吗。”
姜执宜手想往上寻的猛然停住。
但周栩应直接抓住了她,第二次。
姜执宜还没有回答,宽而有力的手就捏住了姜执宜指尖,周栩应哂笑了下,鼻息落在耳畔,很轻的一声。
“就这么点劲儿,都用我身上了。”
姜执宜眼睫一落,不确定周栩应说的是她手上的力气还是什么意思。
不给她缓冲的时间,周栩应带着人就往前走。
这片区域人很多,道路也杂,姜执宜跟着步子在周栩应身后。
灯光一暗,头顶的路灯坏了,周围昏暗的看不清,人少车也少。
周栩应停下脚步回头,姜执宜屏气凝神。
周栩应打量她:“现在怕了。”
姜执宜看向四周,摇头但不解:“为什么要来这里。”
周栩应瞥她又笑,带着点坏:“丢人。”
“.......”
姜执宜呼吸更紧了,这下眼皮子都是烫的。
下一秒,姜执宜手上一凉,掌心忽然多了一个湿漉的玻璃瓶。
她低头,是他刚才买的椰奶。
给她了?
蓦地响起一道声音:“有血。”
姜执宜微愣。
周栩应似乎是觉得自己对面的人有点笨,说话挺费劲,在唇间的位置敲点了两下,示意。
姜执宜顺着周栩应的视线看,唇往内一抿。
干裂的小口碰上舌尖钝痛了下,姜执宜才迟钝的听懂是什么意思,她又说了声谢谢。
周栩应双手抱在胸前,他靠向后面的墙,两肩落拓的挺出棱角,人隐匿于黑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露出一双漆黑凌厉的眼。
姜执宜觉得他看着自己在打量着什么。
半响,周栩应开口:“谁?”
“什么?”姜执宜不知道是这个人说话有点绕还是自己思维没缓过来,她站在周栩应面前思维总是慢半拍。
“谁又欺负你了。”他淡淡道。
姜执宜呼吸一窒。
周栩应声音沉下来的时候很有磁性,在这种夜里裹挟着风如同落进清酒的铁块。
“上次那个?”
姜执宜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慈好。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多事情都在欺负她。
周栩应盯着姜执宜那张苍白的脸和眼底的倔,扯了唇角:“我以为你多大本事呢。”
“叫什么。”周栩应看她。
姜执宜握着那瓶椰奶看了周栩应一眼,这个人起码帮了自己两回,她现在还没还上,要个名字也不过分:“姜执宜。”
周栩应眉心微动,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沉。姜执宜莫名气的闻出一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但他也没说什么,眼睛在她身上判断着,笑了下也没纠结:“行,姜同学。”
手心里的椰奶瓶上水汽滑落虎口,姜执宜给周栩应这个人多加了一个标签,记仇。
“还有呢。”他又问。
心脏很重的跳了下,姜执宜仰头,周栩应眼底如墨,他似乎还在等什么。
那句冲动而出口的话还没有最后确认答案。
他第二次问出的谁她也没有认真回答。
他难得耐心,但姜执宜只是抿了抿唇。
颀长的身影,流利的弧线,周栩应眉眼依旧很淡,他挑了下眉换问题。
“去哪。”
过了大概十秒,姜执宜报出地址。
“椿里街。”
周栩应转身走出阴影,他站在人行道上回头,他点头:“行。”
周栩应转回身,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他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递过去,报出地址。
车门开着,他的手臂半搭在上面等着。
姜执宜抿唇:“车费不用这么多。”
但周栩应的表情显然是无所谓,眼中还多了一份倦怠和不耐心:“那就欠着。”
他的时间比这个宝贵。
周栩应砰的关上车门,朝着司机点了下头。
离合踩下,司机挂挡掉头,车子一下驶出距离,姜执宜回头,周栩应已经朝相反方向走去,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看。
第三次见面结束。
过了这次,周栩应的耐心似乎耗尽。
她一个人在那里的时候很冲动,可是他拉上她的手,肌肤纹理想触,她忽然就觉得不应该了。
不应该拉干净的人下水,和他无关。
姜执宜插开那杯椰奶开口:“师傅,不去椿里街,去医院。”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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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拥挤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