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颜如梦初醒般闪开，让他进来。
见她家有个陌生人在，陆藜愣了一瞬，随即便笑着说：“啊，今天有客人来啊。”
客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而后扭头跟林青山说：“老师，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那之后，他再没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擦肩而过的瞬间，熟悉的檀香味钻进林欢颜的鼻间，很快又消散，如同他的出现一样。
林欢颜错愕地站在原地，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关，抑制住那些即将冲破喉咙的称谓。
在此之前，她设想过许多他们可能重逢的场面，却独独没想过会是像今天这般。他悄无声息回了国，来了她家，拜访了她的父母，对她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多给，仿佛多看她一眼会脏了他的眼一样。
难道她在这一年半里出过意外，失去过什么重要记忆吗？还是说他在这一年半中变了性子？不然怎么他们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呢？
无名的委屈瞬间席卷她的世界。
她魂不守舍地进了屋，留下身后的陆藜回头看了眼走远的人，低声问林青山：“叔叔，刚刚那人是？”
林青山眼神跟着林欢颜游移，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程煜，我学生。”
“程煜？”
他低低重复了下这个名字，再次回头的瞬间猝然对上那人的眼神。
有无名的火花在他们之间炸裂开来。
第82章 委屈
林欢颜一顿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桌上他们讲了些什么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随意地附和两句。
她这幅样子自然没逃过其他三人的眼，最遭殃的还是林青山，一顿饭被自家老婆眼神警告了好多次。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 林青山觉得自己估计已经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可是他也很无辜啊！
往日林欢颜回来前都会先告诉他们的, 谁知这次招呼不打一声就回来了, 他也是料定她不会回来才约了程煜今天见面的。
苏韵可不接受他的理由, 她只知道因为他把人叫来了家里, 还叫林欢颜碰上了, 现在她女儿因为一个男人很不开心。
她的女儿不开心，她也不开心，让她们不开心的人也别想开心！
林青山从没吃过如此胆战心惊的饭，大气都不敢喘。
他讨好似的往妻子和女儿碗里夹菜，女儿看他一眼，说谢谢爸爸, 妻子瞪他一眼, 将他夹的菜撇在了一旁，一口没动。
好吧, 那就不夹了。
他又抬眼招呼陆藜多吃菜，对方笑呵呵地说好，顺便和他探讨了下盆栽该怎么修剪。
于是他抓准这个话头, 和陆藜多聊了几句。
可是聊天也不许, 苏韵还是用眼神刀他。
就在这时, 陆藜突然出声：“叔叔，等你吃完了我们一起去花园研究一下？”
林青山迫不及待地放下碗筷, 抽了张纸巾擦嘴，笑说：“我现在就吃好了, 小陆你呢？”
“我也吃好了。”陆藜说，“那阿姨，欢颜，我跟叔叔先出去一下，你们慢慢吃。”
苏韵抬头看他们一眼，微笑：“行，你们去吧。”
离开饭桌，林青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陆藜双手插着兜跟在他的身后，心情凝重。
两人到了花园，林青山没立即教学，而是招手叫陆藜坐下。
陆藜愣了下，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各自端坐在院子里，谁也没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安静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陆藜到底还是年轻，在沉静了一小会儿便故作随意地问：“叔叔，刚刚那个人应该不仅仅是你学生吧？”
林青山侧眸看他，忍不住笑：“我以为你还能再憋一会儿，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这方面你可比不过那孩子。”
毕竟程煜可是憋了一下午，眼神在他桌上的合照上打了无数次转，也没开口问上一句欢颜她过得还好吗，确实沉得住气。
只是，感情中太沉得住气有时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你喜欢我们欢颜吧？”林青山问。
他问得直接，陆藜愣了一瞬，立即点头，“嗯，我喜欢她。”
“喜欢很久了。”他补充。
林青山叹了口气，“按理说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该掺和，但是陆藜，”他认真看陆藜一眼，“有些话应该不用我说那么明白，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心里已经有数了。颜颜她今天的表现你也看得见，你要喜欢她，可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哪怕这样，你也要继续喜欢她吗？”
陆藜低喃：“喜欢一个人是可以随意选择停止或继续的吗？”
如果可以随意选择的话，那他今天估计不会在这里了吧？
他扭过头，两人视线对上。
林青山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那叔叔祝你好运。”
-
林欢颜当晚没有留在碧水湾，在吃完饭后就离开了。
她有预感，自己要是留下来的话免不了有一场谈话，而她现在还不想和他们谈话。
她来时是和陆藜一起的，回去自然也还是和他一起。
车厢内寂静无声，谁也没开口说话，到小区门口时林欢颜突然出声：“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我今晚吃得有些撑，想走回去。”
陆藜深深看她一眼，有些话就堵在嗓子眼，但是几经挣扎还是没能说出来。
算了，给她一些时间吧，他想。
他安静地踩下刹车，看着林欢颜推开车门下车。
“木木！”他还是没忍住，叫了她一声。
林欢颜恍惚地回过头来。
他又挤出个笑，说：“你还没和我说再见。”
“啊……”她像是才想起来，微笑着说，“再见，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车子迟迟未发动，安静蛰伏在夜色中。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陆藜才自嘲地笑笑，仪表盘幽蓝的光照进他的眼底，里头是深不见底的黑。
这次，她依旧没回头……
林欢颜是以龟速磨蹭回自己家的，明明从小区门口到她家并没多少距离，回到时她却觉得精疲力尽。
积攒了一晚上的委屈在卸下全身力气倒进沙发的那刻骤然发作，鼻间都开始发酸。
她随手抽来一个抱枕，用尽全部的力气抱住，而后将脑袋埋进抱枕里，一动不动。
景润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这一片的空气好像都浮动着熟悉的气息，刚才一路走回来时她只觉步伐越发的沉重。
她不是没想过搬家，毕竟现在住的不是自己的房子，林教授他们也不止一次提过要不然干脆给她在电视台附近买一套房得了，但是在看了几套楼盘后她暂时放弃了买房的念头。
或许是真的在这里住习惯了，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区的环境，或许是她心底始终不舍得离开，毕竟离开这里的话，那他们之间所剩不多的联系又要断一个了。
总之，别的小区她是怎么看都不喜欢。
也因此，她到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搬家的念头变得强烈。
林欢颜无法将下午见到的那个人和她熟悉的程煜联系在一起，他看她时的眼神是那样冷漠，也是那样陌生，好像他们从未认识过。可是她很确信，即使是看一个陌生人，他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们认识以来，她还从未看过他对哪个人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所以，他是讨厌她了吗？
可是，她还喜欢他，她不想被讨厌……
她将自己蜷成一团，颜泪全部流进怀中的抱枕。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他那样对他，既然他可以装作不认识的样子，那她何必再惦记着他。
陌生人就陌生人，谁没谁不能活，没他的这些年她一样活得好好的，以后只会更好。
可是，还是好难过……
这种难过在她哭得头脑发昏的时候慢慢地转为了愤怒，林欢颜“蹭”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将窗帘都拉了起来。
她没忘记以前他说的，他会在阳台看她，虽然今时今日大概率不会了，但现在是她不想看见他家了！
屋外的风景被彻底屏蔽，她觉得舒服了一点。
去他的陌生人，陌生到底好了，明天她就去看楼！
另一边，程煜一直站在房间窗边，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碧水湾回来的。
回北城前的那些豪言壮语在再次看见林欢颜和被人站在一起时被激得粉碎，他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将她从那人身边扯开。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坏了，自从回国后就不断重复倒带，全是林欢颜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他努力地想将那些画面清除，可是怎么都没用，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那些画面好像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一样。
他想给她打电话，他想听她的声音，他想见她，可是没有身份，没有立场，他只能像个阴暗的偷窥者，长久地立在窗边，等待着她归家，企图窥见她偶尔出现在窗边的面容。
他确实等到了，她在归家许久后终于走到了窗边。
程煜那一刻几乎屏住了呼吸，没开灯，她不会发现他的吧？
他欣喜又忐忑，却在下一瞬看见窗帘被“唰”地合上了。
那之后的许多天，窗帘都没再拉开过。
他想，他应该是被讨厌了。
她身边有了别的人，所以不想再让自己的生活被他窥见分毫，即使他只是安静地站在自己房里，不打扰分毫。
-
“诶，你有没有觉得，程医生这次回来后好像整个人都不太对劲？还没缓过来？”医院里，徐真悄悄跟李源咬耳朵。
李源瞟了眼满脸透露着冷峻的男人，悄声：“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可别跟别人说，我看他估计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我们这一阵子也别刺激他。”
“行吧，我跟程医生可没那么多的交流，倒是你，最好克制一点。不然，我看他能用眼神杀死你！”徐真笑说。
在国外的两年时间里，他和徐真一直没断掉联系，或许距离真的会产生美感，总之，在他回来后徐真居然跟他亲近了许多，甚至还主动约了他几次，两个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要是放在以前，李源高低得在程煜面前N瑟上好一阵子，谁让他先前一直给他喂狗粮！只是，碍于程煜现在的状态，李源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照顾一下好同事的心情，只能收回自己所有的小心思，低调低调再低调。
他发誓，等什么时候程煜那家伙恢复正常了一定要在他面前大秀特秀！
程煜回过头时李源刚好和徐着说悄悄话，他轻飘飘地看他们一眼，说：“我先去查房了。”
李源从身后跟上他，“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病房里，陆藜一只胳膊被夹板固定着，挂在脖子上，脸上也有擦伤的痕迹。
林欢颜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打量他。
“陆藜同学，请问你今年多大了？”
“24，即将25，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都要25岁的人了，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摔成这样的？你真不是跟人打架了吗？”
陆藜直起身子，认真严肃道：“你看我像是会跟人打架的人吗？”
林欢颜点点头：“像。”
“林木木！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只会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你不要乱讲话好吧，难道不是我保护你？”
“你现在就在欺负我，我还是伤患。”
“啊，既然你觉得我在欺负你，那我先回去好了，免得你看见我心烦，伤也好不了。”
这么说着，林欢颜站起身，作势要离开。
下一秒，猝不及防对上病房门口的人的视线，脚步钉在原地。
程煜也没想到会在病房看见林欢颜，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目光在瞥见她身后的人时又恢复了淡然，将实现从她身上移开，拿着病历夹进来。
在此之前，林欢颜还感叹过缘分这东西真是神奇，两个人有缘时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能碰见，无缘时即使住在同个小区，相对的两栋楼都不会碰见，更何况市一院那么大，哪儿能那么凑巧就能碰见呢？
结果，还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陆藜在看见程煜的那一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继而，他装作毫不知情地开口：“祖宗，我错了，我不说你欺负我了，原谅我吧！”
林欢颜稍稍侧了侧身，程煜正俯身询问另一床病人的状况，她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吓吓陆藜而已，这下子更加不能了，不然某些人说不定还以为她是因为看见他才走的呢。
她脚步一转，重新在陆藜病床前坐下。
她已经尽可能地忽略他的存在，但是他身上温润的檀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皮肤，说话时的声音也不停钻进她的耳朵。
直到人终于离开，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陆藜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欢颜的反应，自从那人进来后她整个人就像是紧绷的弦，对比起来，对方的状态可好太多了。
他差点就要以为程煜是彻底对她无感了，但是像上次一样，那人在林欢颜看不见的地方，猝然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陆藜深深皱起眉。
在看见程煜这个人之时，他想过很多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悄悄跟许乐打听过，许乐当时是这么说的：程煜啊，一个会下药的男人。
那时他还没反应过来，问她下什么药，许乐笑笑，说：“迷魂药。”
他抬眸看了眼一直在出神的林欢颜，在这一刻明白了那时许乐的话。
但那又怎样呢？现在在她面前的人是他，那个人只是过去式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
陆藜是在写生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刚下过雨的山路有些湿滑，他下山的时候背着画板，一时没注意脚下的路，“咻”的一下，就摔倒了。他当时用左手撑了下，也幸好只是手骨折了，要是腿骨折了就有点难搞。
住院期间，他的爷爷奶奶来过几次，坐没一会儿便被他打发回去了。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住的也不是那么近，他不想他们来回奔波。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重伤，也不需要什么人来照顾，但是林欢颜来看看他他还是很乐意且欢迎的。
这天，林欢颜像往常一样去医院看望陆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电梯刚好到一楼，她小步跑过去，将将赶上。
这是她头一回赶上电梯后希望自己没赶上，电梯里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都穿着白大褂，其中一个还是她最近最不想看见的人，身旁跟着李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