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您打了一针退烧药,看来是起效果了。”他简要地向宋洇说明情况。
“好的,谢谢您。”
“您谢谢傅先生才对,是傅先生喊我来照顾你的。”Dr. Hareide取下白大褂胸前口袋的圆珠笔,在单子上写了些挪威语。
看排版,应该是病历单。
提到傅晏,宋洇突然心悸一样想他。
生病的时候,她好像迷迷糊糊跟他说了一直没能说出口的话。
宋洇缓缓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的外套被人脱掉,只剩下里面诱人的白衬衫和包臀裙。
“不过宋小姐,我还是建议您这两天多穿一点。”Dr. Hareide的英语实在古怪,不过他本人大概是个严谨的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注意事项,“今晚打了针不需要吃药,明天醒来如果还有余热需要吃两粒,提高免疫力。”
“好的。”
医生走后,宋洇才掀开被子,将脚塞进干净的白色拖鞋,圾拉着出了客房门。
她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出了太多的汗,现在吞咽嗓子都像是被灼烧,急需补充水分。
宋洇抿了一口热水,捏着杯子环顾四周,惊觉医生走后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
有些困惑,不知道傅晏去了哪里。
翻查手机,突然眼皮一跳。
周玉笙的未接来电。
三个,控制好了时间,每隔十五分钟一通,最后一通是三个小时之前拨的。
应该是明霞去跟周玉笙汇报了。
宋洇咽下整杯热水,烦躁的感觉像是能把人吞噬的无底黑洞,漫无边际的阴翳蒙蔽心脏。
她抬脚,在别墅寻了一个小角落,给周玉笙回拨。
电话“嘟”了三声,通了。
“周总。”是宋洇先开口。
和周玉笙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宋洇很清楚周总为人处事的风格。
他不先开口,是想给她压迫感。
以前是对付竞争的公司,现在拿来对付她。
“宋洇,”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清润中透出几分苍老和阴鸷,轻哼,似笑非笑,勉强算客气,“你还知道打电话给我。”
奥斯陆郊外别墅的角落里,虚弱的女人抬眼,发现了一枚窄小的铜镜,是拿来装饰用的。
镜中的她黑发如瀑,小脸苍白,鼻尖凝着细密的汗珠,细薄的嘴唇因为病气泛着白。
宋洇垂眼,心里略微波动。
“周总抱歉,我来挪威这边水土不服,发了烧昏睡,当地的医生刚刚开了病例和药,我等会将凭证拍给您,不是故意不接您电话的。”
她抬了手,轻轻地蹭过自己的脸颊,意料之中,没有粉底液的触感。
接电话的慌乱和烦躁中突兀地生出几缕不真实的温暖。
傅晏……帮她卸妆了。
那头,周玉笙冷笑,似是不信,连句客套的关照话都懒得给。
宋洇伸手,将小铜镜翻转,收敛乱了的思绪。
轻声:“周总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洇,没有事叔叔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叔叔从情感上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就算是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一直信任你。”
虚伪至极的回答。
宋洇懂他的言下之意,语气没变,缓声:“周总您是知道的,宋洇到现在为止没有干过一件背叛周氏药业的事,也从未给周氏药业抹黑。”
阴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周玉笙顿了顿,问:“那么宋洇你给周氏药业又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他嗤笑,细数:“当年你父亲出事,是叔叔不计前嫌救了你和你母亲,填补了十七个亿的窟窿。叔叔送你上大学,给你学习、工作、锻炼自己的机会和途径,宋洇,你没忘记吧?”
宋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影子,矮小得缩成一团,像是遇到坎坷就瑟瑟发抖嚎啕大哭的幼儿。
她托举着电话,无暇娇艳的脸上露出几分悲哀的神色,轻声回答:“没忘。”
“没忘?”是反问,也是不信。
周玉笙似有不解:“宋洇,叔叔一直是很看好你的,叔叔当年起家是你父亲给我指明了道路,我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和信任。你作为他的女儿,该是聪明、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拎不清?你将来是我周家的儿媳妇,以后起樾也要你帮衬。叔叔一直觉得,把意思摊得很明白,你心里该是明白的。”
一顿,似乎终于到了重头戏,“你跟傅少闹出这样的事叔叔都不介意,但是说好的嘉汇和周氏药业的单子,你怎么能辜负叔叔的殷切希望,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拿下?”
紊乱的心绪、烦躁的感觉越堆越多,宋洇又有生病时喘不过气的症状。
她无力反抗:“周总,来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声音有些弱,“您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吗?”
那天在周氏药业总部,宋洇答应了说一个月内搞定傅晏,他们才让她离开,现在为什么又要步步紧逼,是因为明霞的电话改变了周总的主意吗?
周玉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了旁的事:“宋洇,你母亲的心理医生今天跟我打了电话,说她最近的情况不错。”
短短的一句话,让宋洇纤薄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他什么意思?
周玉笙笑笑,“宋洇,提这个,不是说叔叔想挟恩图报,只是想提点你,不要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能飞,”他说,“叔叔给你钱和机会,也照顾了你们母女七年,不是白给的。宋洇,你可不能没有责任心地说走就走。”
宋洇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被拉到极致。
她有一种游离在边际的危险感,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喷。
突然听到关门的声音。
宋洇朝门口看去,玄关处,傅晏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外套,手中提着几个纸袋,扔到圆木的柜子上。
男人收了黑伞,慵懒地回眸看她。
像是掠过七年的时间,在无意间窥视到了宋洇现在的人生。
真狼狈。
宋洇有一瞬间的难堪,电话那头周玉笙听不到这么细微的声响,还在提点她,要她不背叛周氏药业,要她源源不断从傅晏这里为周氏药业谋取好处。
复杂的情绪像是泛滥的山洪暴发,城市被淹没,树木被连根拨起,宋洇的心脏很疼。
敲敲胸口,就会发出山谷般空荡荡的回响。
周玉笙,周总。
想要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太贪婪。
宋洇想避开傅晏的眼神,回房间安抚电话那头的人。
可未抬脚。
男人就已经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冲她伸了手,轻声:“电话给我吧。”
宋洇不敢。
局面已经够乱了。
她现在是周玉笙手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但棋子终究是棋子,如何摆弄自己的人生。
“别怕。”
低低沉沉的嗓音,好比情人呢喃。
男人对她笑,凝视时有几缕让人心安的温柔。
宋洇一下子就想起她删掉的那条短信。
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傅晏为她挥动过的拳头。
那是她强逼着让傅晏确认他们恋爱关系以后的事了。
宋洇呼吸发紧。
昏暗的角落,男人清晰的轮廓覆盖着女人的。
傅晏抬手,嶙峋的腕骨划过宋洇柔软的发梢。
让人沉迷。
宋洇手心里出了汗,也不怎的,乖乖地松了手把电话接给他。
傅晏对她清浅地笑笑,然后背过身。
男人在接起电话的一瞬变了脸色。
神色冷漠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讨债的恶鬼,苍白的眼皮垂落盖住冷寂如玄铁的眼神。
语气料峭,凉薄而冰冷,是商场上与人叫板时放狠话的语气。
“我是傅晏,有事吗?”
一字一顿,“请直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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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再度暧昧
◎周起樾和宋洇现在是,以后则未必◎
周玉笙的呼吸一窒, 没想到电话那头突然换了人。
“傅少。”苍老的声音有几分恭维。
周氏药业的总部,人体工学椅上坐着的男人面露惊惧,但很快被掩盖。
他拄着惯常使用的拐杖缓缓起身,立于办公楼的钢化玻璃前。
敛去心头的不悦和忌惮, 轻声细语, 全然没了方才和宋洇发号施令的尖锐,细细解释:“也没有什么大事, 只是找我的下属和未来的儿媳妇聊聊天。”他一顿, 心里清楚什么才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 “傅少,这是周氏的内部事宜, 也是我的家事, 您这是要管吗?”
虽是反问,但怎么听怎么低声下气。
“你说呢?”
“傅少, 这不太好吧。”温顺的语气, 是在商量。
窗帘拉得不严实,国内晨间的光泄入, 周玉笙肆意玩弄着手中拐杖的圆首, 似是发泄愤恨,布满皱纹的手用了十成的力气,让树皮般的皮肤上显露粗长的青筋。
他的确占理。
不过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黑与白并不是那么重要。
一声轻嗤。
三分凉薄。
从宋洇的角度,只看到男人轻勾的嘴角,薄唇性感, 黑色的碎发散乱, 有种惑人的风流感, 却让人觉得血腥与畏惧。
“周先生, ”他仰了头,脖颈的曲线冷感而流畅,语调又冷了几分,“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宋洇站在角落里,耐心地听。
倏然发现,傅晏身居高位,但似乎重逢以来,未曾用过权势向她施压。
正出神,她突然听见傅晏紧接的话。
“你把宋洇当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语气轻描淡写。
周玉笙却慌得变了语调。
他讪笑:“傅少不要过度解读,我与宋洇……”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傅晏冷感的声音像是冻结的十里冰川,不见半点暖意。
他收了寡冷的轻笑,如实告知:“周氏药业要什么,我给与不给,看的从来不是你周玉笙,周先生心里应该最清楚。”
傅晏的话冷淡中有一丝玩味。
“所以,劳烦周先生放尊重点。”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傅晏补充,“至于你和宋洇、令郎和宋洇是什么关系,也不必跟我强调。”
最后告知:“现在是,以后则未必。”
别墅里一瞬间安静。
电话被彻底挂断。
“哒哒哒”的脚步声。
身影一顿。
宋洇看着傅晏伸过来的手,他把手机还给她。
“傅晏。”
宋洇轻声,有些呐呐:“我还没打算和周家翻脸。”
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处理,尤其是选择以后如何善后的事情。
就算不能,宋洇也想着尽量全身而退。
女人长发披散,眼波粼粼似水,凝望着傅晏。
她在埋怨他。
“怪我?”
“不敢。”宋洇小声。
傅晏颔首,走到宋洇的跟前,微微弯下腰与她对视,像是一只高贵优雅的猫,浅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折射下荧荧绿意。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像是在讨好。
好像刚才打电话倨傲冷漠的人不是他。
“我刚刚说了你的态度了吗?”他温声问。
“没。”
“那你怕什么?”傅晏冷淡开口。
宋洇犹豫。
“洇洇,那只是我的态度,跟你没关系。”傅晏字正腔圆地叫她“洇洇”,然后抬手,帮她把垂落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轻描淡写,“如果周玉笙拿这件事让你难堪,你让他冲我来。”
宋洇心一颤,懵懂瞥眼,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苍白的皮肤上血管明显。
帮她捋头发时,状似无意地碰到她的耳垂。
宋洇一下子耳尖子发烫。
他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宋洇咽了一口口水,没敢问。
“身体好点了吗?”他还是弯着腰问她,不用宋洇抬眼看。
“好多了,”宋洇向后退,细细说,“医生说没有大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傅晏沉声,“这两天该吃得清淡些,等会儿让李叔注意。”
宋洇一顿,犹豫:“不用,应该我来下厨的,我才是生活助理,不用麻烦别人的。”
她还没忘记她的本职工作。
傅晏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
宋洇看见他撩起眼,狭长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怎么笑了?
宋洇不明白哪里又戳到了傅晏的点,他一笑,她就跟着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好不容易强硬些,要求他:“傅晏,你别靠那么近。”
老是撩她。
傅晏点头,站直了身体。
宋洇终于能缓缓。
冷不丁的,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洇洇,不能让你做菜。”
宋洇疑惑:“为什么啊?”
傅晏评价:“你做菜不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洇一怔,刷的,脸像是烧红的铁饼,烫得冒了烟。
他、他刚刚说什么?
他取笑她!
宋洇恶狠狠刮了一眼眼前这个一脸正色的男人,故意与他撞了肩膀回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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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傅晏出门是去谈合作的,临时的会谈,他没有这边的驾照,便让李叔暂代司机。
“是一家光学设备器械公司。”
晚饭后,傅晏在餐桌前跟她讲下午出门的事,“做的是天文望远镜和光学显微镜的镜片,本来没有这一出,是临时有的合作洽谈,所以没办法呆在家。”
彼时,宋洇正捧着白瓷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听到“家”这个字时眼睫微颤,觉得温暖。
正想说“没事”,突然看见李叔将傅晏带回来的纸袋放到她身边。
很大,有一个十岁小男孩的高度,应当是放了什么器具。
“这是什么?”宋洇困惑,偏头看傅晏。
傅晏折了手臂,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只简单穿了件白衬衫,衣领的扣子解了一个,正撑着下颌看她,抬眼建议:“你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