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气氛沉甸甸。
日光转阴,空气里尘埃都在震撼,有几分仓惶的味道。
周玉笙提高了声线,质问:“宋洇,我这些年待你也算不薄,给你吃、给你住,还帮你还了十七个亿的债款,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宋洇没说话。
已经临近九点钟,周氏药业的总部陆陆续续有员工来上班,听到声响多看了几眼,措不及防撞入周玉笙阴冷得快要滴血的眼睛。
宋洇看着周玉笙,周玉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着拐杖缓缓地撕掉了宋洇递给他的文件,然后扔到地上。
纸屑纷飞。
“周叔叔,证据我给到你手里了。”宋洇对于他疯狂的举动没什么波澜。
周玉笙冷笑,“宋洇,你要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苍老的面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疯癫一遍发红。
“我要退出周氏药业,和周起樾解除婚约。”
周玉笙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捏着手中的拐杖,青筋凸起。
许久,他问:“我要怎么信你?宋洇,你这些东西传出去,周氏药业的股票将一夜蒸发。”
宋洇将背包侧袋里的u盘取出,将u盘挂在中指,u盘垂落,有金属的质地。
在阳光下发着光。
“周玉笙,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给你不是为了帮你掩藏真相,而是为了给你一个开卷考试的机会。”她歪头,明媚一笑,“我在周氏药业干了七年,怎么都会有点感情,说实话,周玉笙你给我的那家分公司我很喜欢,也许是条狗都会养出感情。”
周氏药业作为国内知名药企,有41家子公司,周玉笙给宋洇的那一家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晚起步的。但宋洇还是很喜欢,因为周氏药业烂到了骨子里,给她的那一家最不赚钱,却也最干净。
宋洇眨眼,问:“周玉笙,你需要吗?”
周玉笙一直在深呼吸,上了年纪,他的气管不算好,此刻喘着粗气评价:“宋洇,你还真是养不熟。”
宋洇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耐心询问:“你放不下?”一顿,对视上老者恶狠狠的眼睛,状似懵懂,“是因为行星基金会吗?”
周玉笙如同破败风箱一样呼啸的呼吸停滞,猛然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迟疑:“你……你会怎么知道?孟晚枝都不知道。”
宋洇笑笑,竟有几分自嘲。
看到这样的周玉笙她竟心如止水,评价:“周玉笙,事实可见,周氏药业对我没有什么真实的恩惠,真正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你。”
她缓步上前,将u盘放到老者的手心,“u盘,我给你,看不看随你,尽早做好准备周氏药业说不定还能保住一个躯壳,至于你……”她不再说话。
宋洇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比起周玉笙要高些。
临走前她偏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稍稍低头轻声,“关于嘉汇的合作,我追加一句。”
宋洇对视上周玉笙疲惫的眼睛,“周总日理万机可能不知道,嘉汇有一个规定,那就是合作期间的负责人不能更改,这条没有写在合同里,而是写在嘉汇给的附加条例里,适用于他们所有的合同。周氏药业和嘉汇的合同是我起草的,那里面的总负责人是我,你今天开除我,必然要重新签合同,我不知道傅晏还会不会再签一次。”
她一顿,诀别一般看了眼这个困住她七年的老人,如果没有周玉笙,孟晚枝和宋洇拿到行星基金会现在的生活是否不同?
宋洇知道她必胜,但没有半丝半毫打胜战的喜悦,只是满目悲伤,平静地说:“周玉笙,等法院传单吧。”
-
半个小时后,周氏药业会议直播,出席的只有一位老者,他面色发冷,迟迟走到会议室的中央,不如往日的精神,全然是迟暮的神色,许久他没说话。
黄芸作为高管坐在最前方,等着看宋洇笑话,但很可惜,宋洇没有出席。
周玉笙闭了闭眼,苍老的皮肤如同树皮皲裂,语调冷得不能再冷。
他睁开漆黑的眼,浑浊得布满了红血丝,额前垂下几缕碎发。
许久,才缓缓吐字:“半个小时前,周氏药业集团生物制药公司特助宋洇提出了辞职。”
场下一片安静,线上回复“签到”的员工弹幕也停滞。
黄芸作为周玉笙的心腹,当然清楚周总的性子,肯定会把宋洇批.斗得没有颜面。
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周玉笙嘴唇翕动,沉声:“对于这项申请,我批准了。”
他严肃地看着席下自己的员工,补充:“之前的周氏药业集团生物制药公司报表问题,经查清是计算失误,对于造成的损失公司将追责,出问题的员工明霞将担负全部责任,近期公司会根据损失对该员工进行调岗或辞退处理。”
漫长的沉默像是巨大骇人的黑洞,要把所有人吞噬。
周氏药业上下一万四千名员工牢牢地将眼睛锁在直播上,听到老者宣布。
“此外,本人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择日退出周氏药业,具体的情况我将于十天后召开董事大会进行探讨。”
“往后本人的一切过失将与公司无关,本人在职期间的一切过失也愿意尽量一力承担。”
“周氏药业风雨二十三年,我就陪到这里了。”
“散会。”
作者有话说:
注:参考康美药业,(缩写)BJ,(缩写)HR。感谢在2023-05-07 14:18:33~2023-05-08 21: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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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再度暧昧
◎但陪你,我一直有空。◎
从周氏药业出来时阳光正好, 微风不燥。
宋洇提着裙子,傅晏挑的款式不是他的喜好,但恰好是她喜欢的。
下楼时,缎面的材质翩跹, 在阳光下流淌犹如粼粼水波。
宋洇抬手, 和律师的最后一条聊天消息在凌晨。
【许屹:好的,收到, 我会尽快处理的。】
许屹是宋洇的大学学长, 宋洇大一时, 许学长已经保送研究生,他是她大学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第十三届华语辩论赛, 他们是冠军荣誉队友。
许屹是主辩手, 而宋洇是陪同室友一起报名的替补。比赛最后一个月,原先的四辩因故缺席, 宋洇代为出场, 他们一起拿下了华语辩论赛的冠军。
那段时间恐怕是宋洇大学里最为明亮的一段。当她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就会想起她的辩论赛队友。
许屹学的经济法, 宋洇曾开玩笑说:“早晚有一天她用得上他。”
现在, 这位风华正茂的校友成为了律师圈的风云人物,也即将成为她的辩护律师。
中京律师事务所。
宋洇站在门口静静等候,从门内出来的男人让她有几分恍惚。
许屹是苗家人,大学时常穿藏青色的长衫,只有在辩论赛的赛场上才会穿规整的西装。
现在他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竟让人回忆起一起打辩论时的模样。
“学妹。”许屹温和笑笑, 上前伸出了手。
宋洇迟迟伸手, 与他握了握。
“恭喜你要重获自由身了。”他开了玩笑, 引着宋洇到里头坐下。
他们聊了一会关于上诉的细节, 临近饭点,许屹抬了手机问:“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们事务所下面的餐厅味道不错。”
宋洇摇摇头,拎着包起身,说:“不用了,有人等我。”
她和傅晏约定了中午一起吃饭。
许屹没强求,送她出门,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些当年打辩论时的往事。
许屹突然想起来,告诉宋洇:“沈小圆夏天读完研究生就要回国了,就到中京,到时候你可以来这里找她。”
宋洇有丝惊喜,笑说:“沈学姐拿到中京的offer了?”
许屹挑眉,“当然,你学姐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眯眼似乎在回忆,“当年辩论队最要强的估计就是你和沈小圆了,准确的说,你比你沈学姐还要忙,除了规定的磨合时间,找你就是在实习,回消息都是凌晨出没。”
一顿,“我记得你和你沈学姐是一个高中的?”许屹扫了眼身后中京的金色招牌,毛笔字篆刻,古朴而庄重。
中京的写字楼在这片老城区不算高怂,但价格绝对不菲,临近著名的私立高中明嘉,寸土寸金。
“嗯,不过后来我复读去了别的区的普通高中。”
宋家破产后,宋洇放弃了国外藤校的offer,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京城第二梯队的TOP类院校,就读于数学系。
不过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花在考试上,她的在校成绩中规中矩。想到忙碌的实习,宋洇不经又想起来周氏药业,失笑,倒也没说什么。
这几天天气明朗,只是冷,没什么雨雪。
外头的法国梧桐粗大斑驳,阳光细碎掉到地上,宋洇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在等他的傅晏。
男人在眺望中京后头的明嘉,被树桠缝隙里落下来的光亮分割,留下一个深色的清俊剪影,叫人心动。
“你男朋友?”许屹看宋洇一直盯着,忍不住问。
宋洇拿出手机给傅晏发了消息,才想起来告诉许屹,“还不是。”
许屹停了停步伐,有几分戏谑:“哦,还不是啊?意思是我还有机会?”
宋洇笑笑,不跟他插科打诨。
“学长,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许屹没在意宋洇说他是开玩笑,关心:“喜欢?”
她平静地看不远处的傅晏在收到手机消息后朝她这里看过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裹在黑色的风衣里,无限蔓延的城市,来往车流都虚化。阳光斑驳陆离,用没有定型的光照亮他冷恹的五官。疏冷的目光在撞见她时被柔化,像是涓涓水流。
两个人对视。
傅晏在梧桐树下对她微笑,眉眼的线条清晰,几分云淡风轻。
宋洇看着他失神,许久,同许屹说:“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之前在一起过,分了很长一段时间。”
“高中的时候?”许屹笑话她,“真没看出来,你还早恋。”
宋洇没什么窘迫情绪,轻描淡写地反问:“不行吗?”
许屹“嘁”了声,没评价,又问:“现在呢?还喜欢?”
宋洇顿顿:“嗯。”
“当时为什么分的?”
“不合适吧。”像是回忆的语气。
许屹诧异,辩论队的人大多猜到了宋洇的情况,但出于礼貌和尊重,都没有提。他颇为关心:“现在呢?又是因为什么没复合?”
“还是不合适吧。”宋洇平静,眼睫一颤,又说,“不过也许快了。”
她被这些年的风雨磨得没有了安全感,心里头空落落,宋洇在等傅晏给她装满。
宋洇抬起脚往傅晏的方向跑去,走之前跟许屹说:“也许等哪一天理智打败了情感,我就会答应他。”
“学长,今天谢谢你,回见。”她偏头,摆手说再见。
宋洇小跑到傅晏的面前,风带起她的长发,耳饰的红宝石闪闪发光。
宋洇想:再不合适的人也许都有可能在一起,因为故事的开端,她就是这样想的。
哪怕她不再是当年一往无前的少女。
也许这颗心贪婪,怎么都装不满。
也许快了。
-
今天司机有事,是傅晏开车。
宋洇上了车,瞥了一眼一侧的男人,有几分不开心。
“傅晏。”
“嗯?”
“就不能低调一点,开这么好的车。”她控诉。
过马路的时候,他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碎发散乱,长腿倚靠着车门,翻阅手机讯息时会弯曲苍白的指节,显得青筋明显,散发成年男人的魅力。附近靠近学区,路过的中学生、大学生免不了侧目多看几眼。
宋洇歪了头瞪他。
他太张扬。
男人薄唇轻抿,平声:“之前司机开的也是这辆,你怎么不嫌弃他?”
“他是他。”
“我是我?”傅晏挑眉,郑重看她,“所以我是特别的?”
宋洇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搞得脸红,不搭理他,傅晏就和煦看她,也没生气,只是问:“今天上午还顺利吗?”
“还行吧,”宋洇将自己的托特包放在脚边,回忆起周玉笙的阴冷与转变,不觉好笑,她的手掠过自己细瘦的脚踝,垂眼时几分落寞,“等到夏天的时候,一切就该结束了。”
虽然理智告诉她过去的必然过去,但宋洇还是无法释怀。
她的狼狈、她的愚蠢、她的无能为力。
还有她的七年,母亲的七年。
宋洇陷入松软的副座,被柔软包裹。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男人身上的气息清冽,叫她心脏猛烈收缩,宋洇不经有错觉,要是傅晏乐意,他可以把她按在座位上亲。
她想伸手去推开他,但没行动,颤声问低着头的人:“怎么啦?”
男人的手在她的身前穿过,强势的气息总让人腿软,傅晏的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告诉她:“帮你系安全带。”
那双手带着商务用的瑞士表,衬得骨骼分明。
宋洇心脏乱了好几拍,嗫嚅:“我可以自己系的。”
她的声音挺小,为了听清楚,傅晏偏了头看她,耳朵凑到她跟前,缓声问:“嗯?刚刚说什么?”平淡稀松的语气。
很有礼貌,宋洇没办法拒绝他。
又不情愿地托长调重复:“我可以自己系的。”
傅晏无奈,垂眼按下金属的搭扣,告诉她:“那没办法了,已经帮你系好了。”
表情云淡风轻,宋洇却觉得他像个无赖。
宋洇推开了傅晏,让他在主驾驶位坐好,义正词严地教育:“下次你可以告诉我,我会自己系的。”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嗯。”傅晏同意,瞥眼看她,“好吧,会系安全带的洇洇,想去哪里吃饭?”
宋洇皱了眉,脸轻微鼓起来,眼含警告地瞪他。
傅晏在看路,准备发动时才瞧见宋洇不悦的脸。
“我错了。”他认错得很快。
“错哪儿了?”
“不该用夸奖的语气叫你‘会系安全带的洇洇’,因为你本来就会。”
宋洇抱着手臂,冷声:“你知道就好。”又说,“嘉汇吧。”
傅晏意外:“怎么想去嘉汇?”
宋洇理所当然地看他,问:“你不是最近忙吗?”
从挪威回来嘉汇那边积压了一堆的事要处理,更别提傅晏还要应付傅家的人,在奥斯陆的时候,宋洇看过他的日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