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好久不见。”她客客气气这么说,可事实上不过是几天未见。
周玉笙拄着权杖坐在那里,虽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气势,却分明有几分佝偻,不似前些天的倨傲,抬眼时几分审视。
“宋洇,我们之间就不用打招呼了吧?”苍老的声线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漠和嘲讽。
“也是。”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昨天,京城区人民法院已经将传单送达了周家宅邸。
宋洇懒得跟他装腔作势,抿唇时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我还是纠正一下。”
“有什么好纠正?”
“纠正一点我的问题,”宋洇语气冷淡,“方才叫您‘周总’,是宋洇思虑不周,您该是‘周先生’,毕竟已经退位了,周氏药业也该‘改朝换代’。”
空气中几分凝滞,周遭的人都比不上周玉笙地位,一时竟没人敢说话。
周玉笙的表情一瞬间难看,很快收敛,讥讽:“玩弄字眼。”
老人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更为寒凉。
出乎意料,宋洇没有被教训的羞恼,甚至笑出了声,像是没事人一样偏头问旁边的礼仪小姐自己的座位在哪里,而后移步过去。
她坐下,听到身侧人的冷笑。
“宋洇,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周起樾从宋洇进门就仿若恶鬼一样盯着她,但未曾开口,直到宋洇落座,才发出仿若嘲讽的冷哼。
周遭静得可怕,好似同周玉笙问好开始,炼狱场便已经显露。
这次的发布会租了京城的一家小型酒店,礼仪小姐是酒店那里的人,负责流程,提醒说还有十分钟正式开始。
周起樾翘着二郎腿,歪头并没有好的坐相,出声问:“宋洇,最近你跟你那位怎么样了?还缠绵着,如胶似漆呢?”
会场的所有设备在宋洇来之前就已经调试好,故而桌前的麦克风都是开着的。
周氏药业虽说在国内药企中算得上第二梯队,但在偌大的京城就显得不够看,请了三十几家娱记,此刻到场的也才五六个。
但话题度可以扭转一切。
听到了劲爆的话题,原本散漫的娱记们纷纷发生改变,抬头去看。
眨眼间,周遭相机闪光灯便开始闪烁,快门的“咔嚓”犹如洪水泛滥成灾。
“没怎么。”宋洇冷淡开口,含着警示看了眼底下。
周起樾问:“没怎么是怎么?你们不是早就搞在一起了吗?”
“周公子慎言。”宋洇警告。
她冷冷看他,“莫须有的事请不要编造,否则我将以‘诽谤’的罪名告你。”一顿,“今天的发布会重点是‘取消婚约’,麻烦不要偏题,如果你再有半句偏移,我有权保持沉默,拒绝回答。”
女人的态度强硬,周起樾全然不悦。
“宋洇你是只会上诉吗?”周起樾起身坐直,恶狠狠盯着她,他抬手关掉了他们面前的麦克风,突然扯嘴角露出坏笑,“你知不知道也有法律管不到的地方,”提示,“这里可都是周氏药业的人,没人会帮你。”
宋洇呼吸一滞,猛然偏头去看坐在中央的周玉笙。
反应了过来。
老人通过麦克风,扭过头看她,语气意味深长:“宋洇,做生意的终究是兵不厌诈,没有那么多道义可言。”
他今天喊宋洇来就没打算让她好好出去。
宋洇猛然起身走到了周玉笙的身侧,关掉了他的麦克风。
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质问:“周玉笙,我这里有录音和其他的证据,怎么?你现在不想认了?”
老人笑笑,闭眼,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当然不是。”
宋洇觉得匪夷所思,质问:“你就不怕周家受影响吗?”
这不像是周玉笙的作风。
“周某愿一力承担,所有的一切只与周家有关,与周氏药业无关。”回答一字一顿,周玉笙平静看着宋洇,像是俯视一只可怜虫,他有一招胜局——舍弃自己和周家在周氏药业所有的亲信,周玉笙说,“周某的名声烂掉,周家背负罪责,但宋洇,这一切与周氏药业无关。”
宋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只觉得心头沉重。
“宋洇,”周玉笙笑着看她,轻描淡写却也蕴含仇恨,“周某哪怕死,也会拉上你垫背。”
-
上午十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
宋洇坐在左手边第七个的位置,有少许的烦躁。
周氏药业现在想要反打一耙,态度太过明了。
礼仪小姐说了“开始”,宋洇的手一直被周起樾拽着,他逼迫她坐下,眯眼问:“行了,都开始了。怎么,未婚妻,还想跑啊?”
整个小礼堂都传荡着他的声音。
宋洇抬眼:“是又怎样,不是周氏药业想要毁约吗?”
“什么毁约?”周玉笙质问,他的话说得体面,“周氏药业从未毁约,今天就是来取消婚约的,但是为什么取消婚约,还是需要清清楚楚地告知媒体缘由,这才是周氏药业——一个大型企业该有的做事风格。”
宋洇用另外一只手抢过了摆在桌上的鹅颈麦克风,不顾周起樾的束缚和手上灼烧般的疼痛感去看周玉笙:“哪怕是莫须有的污名吗?”
周玉笙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宋洇,你也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平心而论,究竟出什么样的事我才会放弃你?我仁至义尽,必然是你狼心狗肺,与他人狼狈为奸。”
他是想把宋洇的名声搞臭。
宋洇和周玉笙都很清楚,罪名一旦冠上便已经成立,洗白的囚犯身上还是会有惨遭流放的烙印。
但是现在整个会场都是周氏药业的人。
宋洇觉得好笑,她一直以为十八岁的自己天真,没想到二十五岁的她依旧天真。
她不知道人性的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在光天化日,正经的场合。
——一个名企业,一个被她的父亲资助过的公众人物,这样子颠倒黑白,明目张胆控制舆论,想用网民千万的唇枪舌剑打倒她。
——越过傅晏的庇佑,通过这场发布会的直播挫伤她。
“周玉笙!”宋洇拿着麦克风冷声叫了这个人的名字。
宋洇的手机里有周玉笙和周起樾的黑料,可是以恶制恶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她伤害他们,他们只会倒更多黑水。
这事无解。
宋洇在短短几秒做好了觉悟,被逼着在这次的发布会跟他们做出决断,倏然听到开门的声响。
咋嘎。
像是没有上油的老式自行车骑行时发出的噪音。
漫长而久远。
外头的光倾泻进来,连同冬天偶然下起的鹅毛雪,飘飞有如绵白柳絮。
周氏药业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娱记调转摄像头,有人发出惊呼,“傅先生”。
谁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傅晏。
门外,侍者收了伞邀请来人进去。
宋洇一怔,突然就想起来的路上傅晏发微信问要不要他去给她撑腰。
她说不用。
她能处理好,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哪怕是方才的情况,她也留有后招,可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男人跟在夏秘书的身后,在夏轶跟工作人员交接完后才施施然踩着黑色皮靴进来。
修长的身型被覆盖在高档材质的手工西装下,缓缓抬眼时几分疏远寡冷,像是天生的上位者。
他微笑,是告知最中央的周玉笙:“认识的人里面有做娱记的,傅某听说周家有大变动,特地问他要了通行证,来代为看看。周玉笙先生,不介意吧?”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周起樾,他心一悬,拉扯宋洇的手缓缓地松开。
宋洇看着男人一步一步地迈过红地毯,像是越过与她的千万银河距离,走到小礼堂的第一排慵懒坐下。
此刻没人敢开口,小礼堂便静得不像话。
傅晏好听的嗓音低沉,他问:“还没开始吗?直播已经开始了吧?”
一顿,说:“不要误时,傅某会认真看。”
他就坐在座位的正中央,双腿交叠,像是那些民国时期的爷闲来看戏,缓缓抬眼。
宋洇的心一定。
知道:他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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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再度暧昧
◎你让我再亲一下,我会更好。◎
“周玉笙, 开始吧。”
宋洇红唇轻勾,缓缓坐回位置上提醒。
摄像头的中央,不少网友在直播间惊叹近日出名的京圈傅少居然出席这样小众的发布会。
【和那个漂亮姐姐是朋友吧?】
【谁还记得FY的人设?男小三?】
【我靠我靠!楼上真相了,女主角不会就是这个姐姐吧?】
【三观不正, 呵呵。】
【呜呜呜, 那我开始理解了,姐姐真的好漂亮!!!】
【吃瓜。】
……
弹幕刷新的速度越发快, 直播间人数在直线飙升。
10点02分, 直播间的弹幕被新任管理员闭麦。
傅晏看了眼手机里公关部的处理结果, 冷淡锁屏,手自然垂落放在腿上。
“周某在这里宣布——”
“于今日今时取消我儿起樾和宋洇的婚约。”
周玉笙闭了闭眼, 沉重地吐出原本计划好的稿件内容。
因为突发的情况, 他不得不做了宣讲内容的删减,原本十分钟的内容, 被他跳过了埋伏好的陷阱, 最后只剩下三分钟。
小礼堂内鸦雀无声,周玉笙布满褶皱的眼皮抬起, 眼睛笔直看向坐在正位的傅晏。
——娱记太少, 小礼堂又太大,整个会场的前排便只零零散散坐了傅氏的人。
西装革履,三五个人,却压迫感极强。
傅晏就与他瑶瑶对视,一言不发,寡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像是群狼突袭前涵盖侵略性的注视。是在威慑, 也是在胁迫。
要是有刀, 他恐怕能不血刃杀他。
周玉笙绷紧了后槽牙。
有娱记在发言完毕后着急起身, 询问这次取消婚约的原因是什么。
是正常的流程。
周玉笙苍老的声线半点没有往日里保养的圆润感,他启唇想要说:“是……”
一顿,他就看见傅晏歪了头,抬起了手。
“宋洇……”
男人招手,叫一侧的夏轶附耳过来。
“的……”错。
一身西装的夏秘书侧过身去倾听,反光的眼镜后几分犀利。
周玉笙不敢再说。
只看着傅晏在交代完毕后,撑着下颌仰起头对他薄唇勾笑,眉眼含威,冷冽犀利。
不愧是整个京圈听到名字就能为之一振的傅家继承人。
娱记疑惑,着急询问:“周先生,请问您刚刚说什么?是宋小姐的原因吗?还是什么?您可以展开说说吗?”
周玉笙烦躁,他甚至没能给娱记分半个眼神,只眼睁睁看着夏轶起身,这位谦和有礼的秘书缓缓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朝小礼堂的中央走来。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死亡的鸣钟仿若要敲响。
周玉笙坐如针毡,他从商四十余年,白手起家,从未有过如此的时刻。
老人手捏成拳头,干脆将拐杖放在了一旁,咬着牙让步,回答娱记的话:“并不是,周某此次召开发布会取消婚约,仅仅是因为两个孩子各自性格不合,并不是宋洇的问题,更不是其他人。”他看着朝他走来的夏轶,干脆闭了眼,颤声说,“非要论的话,是我儿周起樾的问题,是我周家的错。”几分咬牙切齿。
脚步声停在他的跟前。
夏秘书站定,欠了身,说抱歉,他解开袖口抬手,解释:“傅少说,看周先生你面前的茶盏空了,特地叫我过来帮你盛满,做发言人的,不能这么不体面。”
他微笑,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提起一旁的水壶帮周玉笙加满水,茶水溅在玻璃盏上发出清脆响。
周玉笙知道是自己做对了决定,悬在脑袋上的刀才没有落下。
等夏轶到好茶水离开,周玉笙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都是细密的冷汗。
他扶着座椅起身,有几分虚脱,站不太稳,需要扶桌子。
周玉笙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对着麦克风宣布:“今天的发布会到此为止。”
底下的娱记一片哗然,方才发言的记者抢先提问:“周先生,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原先定好的三十分钟为何突然改变了计划?”
他身侧的记者也纷纷起身,凑到话筒旁边发言:“是不是因为嘉汇的傅先生到场的原因?请问这样子更改计划的行为是否有悖周氏药业一万四千人的体量,有悖大公司的风范?”
“周先生,您这样出尔反尔,可以为我们解答缘由吗?”
“……”
娱记不似正常记者,哪里刁钻问哪里,犀利、不讲情面,语速飞快,周玉笙根本插不上嘴,只能脸色铁青地重复:“散场。”
声量大到麦克风发出“嗡嗡”的鸣响,他捶在桌子上,冷声重复:“别问了,散场了。”
而后深深看了一眼同排的宋洇,眼含憎恶,甩袖离开。
-
周氏药业的人如鸟兽散。
娱记被夏轶拦住。
整个小礼堂空荡荡,就剩下了宋洇和傅晏两个人。
宋洇走到傅晏的跟前,男人正撑着下颌、双腿交叠,一副慵懒模样,见她过来缓缓地整理好衣着起身。
“都好了?”傅晏浅色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空寂的礼堂内,眉眼舒展,好像岁月都温柔。
宋洇点点头,心里面有很多想说的话,却只说:“好了。”
都好了。
她恢复自由了。
一个月前宋洇以为和周家解除婚约很难。
一周前认定周家必然不会放过她。
昨天想好了要全力以赴不要露出怯态。
方才被周玉笙威胁决定鱼死网破。
这么多的设想,都未曾估量过另外一种可能——傅晏会来。
宋洇站在男人的跟前,她今日穿得庄重,仰起头看他,叫他的名字:“傅晏。”
声音软软的,带着疲惫和涩意,宋洇觉得喜悦,又觉得悲伤。
“怎么了?”轻声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