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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花下之人转身时,皇帝恍然大悟:她已经长大了!
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她俨然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不再是个傻丫头、坏丫头了。
安勤兴奋的转了一个圈,让紫色的花瓣随着裙摆的弧线高高的飞扬了起来。她眼角余光意外的睹见,皇帝正站在这条紫色长廊的尽头,身着枣红色暗花缎常服袍,并未戴冠,脚踏一双黑缎白底皂靴。
她没想明白为何会在此时此地遇着了,但并未细想就迎了上去:“勤儿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也来赏紫藤花?”
“嗯,皇后相约。”他努力收回自己惊艳的眼神,面色如常的转身朝延春阁走去。
皇后相约?
安勤心中纳闷,可皇后不是也约了自己吗?
这时匆匆来了一名宫女,正是皇后身边的明珠,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头放着一把金胎西洋珐琅小执壶,顶端嵌了个红色珊瑚顶子,还有两盏珐琅杯。
明珠向皇帝跪安,说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娘娘说,今日觉得身子有点乏,不能陪皇上赏花了,还请勤儿姑娘代劳。娘娘还说,春日尚好,这一壶原本准备好了的玫瑰露也不宜浪费,要奴才一同送来了。”
皇帝并未回答,听完明珠的传话,就直接迈步进了延春阁,明珠也跟了进去,安置好酒具后便跪安离开了。
直到此时,皇帝才明白了,皇后今日的安排是欲成全他与安勤。但,自己何曾表露过心意?就连跟身后的当事人都未曾发觉,皇后居然察觉到了!
这十几年来,最懂他、最理解他的人,非云静莫属了。
皇帝并未走向殿中的高台宝座,而是径直走到方几旁,双手推开了南面的大窗,才坐了下来。
安勤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皇后这临时爽约让她有点糊涂了,只能手足无措的立在旁边,等着皇帝赶她走。
“坐下吧!”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说话。
这方几旁是放着四张硬木镶玉的方凳,但,这是应该坐哪一张呢?安勤不敢轻易落座。
皇帝并不作声,只把酒杯放在右手侧的位置,她立刻就明白了,谢恩入了座。
这延春阁里空气好像被凝固了,只剩下一片安静。
安勤暗自揣测:是不是皇后没来,皇帝不开心了?会不会是不满皇后的失约之举?
她拿起酒壶先给皇帝斟了一杯玫瑰露,再给自己满了一杯,想着先缓和气氛再为皇后解释几句才行:“皇后娘娘一定是觉得身子非常不舒服,才没能来的。皇上您也别恼,看看皇后娘娘这精心准备的美酒和美景多好呀!”她先用指尖指了指酒杯里芬芳四溢、浓稠无比的金露,再指了指窗外漫天的紫藤花。
皇帝仍是不开口,斜斜撇了她一眼,只在心里应承道:是周全得很!美酒、美景和美人。
他端起酒杯闻了闻,这玫瑰露甜香四溢,不愧是御酒中的珍品。但他并未品尝,把杯子又放下了,若非休沐或特殊场合,他是滴酒不沾的。
安勤见皇帝端起杯子只闻了闻,一口也没喝又放下了。
难道是不好喝吗?她好奇的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小口,顿时玫瑰的花香浸润了她的唇舌,香甜得她舍不得张开嘴来,只想久久回味口中的花香。
“哇!皇上,娘娘赐的这个玫瑰露好好喝呀!又甜又香。安勤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饮品!”她眉飞色舞的评价道。
皇帝也不再拘着了,接着说道:“这是御酒,用料是云南昆明湖畔的鲜花,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再采用河南最佳的小麦,共同酿造而成,酒成之后清澈透明、芳香醇厚。”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人间极品呀!皇上您也尝尝吧!”如果说之前的蒙古奶茶是她的最爱,现在就要改了,这玫瑰露绝对是她喝过的最完美的饮料。
“朕不饮。”皇帝自己定的规矩并不想打破。
“那,勤儿是不是可以多喝一点呢?可不能浪费了呀!”安勤算计着,下次能再喝到玫瑰露的机会几乎为零!今日若不是皇后缺席,哪有她品尝的机会?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欲罢不能的连喝了三杯。
“皇上,那假山上蓝绿蓝绿的亭子真是好看!”安勤指向园子里那尖尖的亭子顶说道。
“那瓦是朕亲选、特制的孔雀蓝琉璃,那亭叫‘惠风亭’。有句词曰:‘时节好,管弦新,度升平,惠风迟日,柳眼梅心,任醉芳尊’。”这是他在紫禁城里建的唯一一座蓝色的亭子,黑蓝相间,如同孔雀的彩羽一般。
“这首诗是您写的吗?真是很好,比以前写的都好!柳眼梅心,任醉芳尊,是不是说有一位女人很美,长着柳叶型的眼、还有一颗梅花香的心,所有的人都会为她倾心?勤儿怎么觉得这个人是皇后娘娘?”安勤托着下巴认真的思考起来。
“这是朱敦儒的词,”皇帝见着她一杯接着一杯,脸越来越红,话也越来越多,才意识到:她可能不知道喝的是酒。
玫瑰露其实叫做:玫瑰露酒,只是因为花香掩盖了酒气,入口也清甜,实际上酒性却不弱。
皇帝把酒杯从她面前移开了:“你别喝了。”
但安勤此时已有些意识迷糊了,嘴里念念叨叨起来:“皇上您看,这窗外的紫藤花多美呀!就像仙境一般。我还想当一个紫藤仙子呢,就日日住在这仙境里头,再自酿一壶紫藤花露,每日都请好友来赏花、喝花露,还要听戏!”
皇帝看她满脸通红,一边说还一边不停的傻笑,忍不住也被逗乐了。
她撑在方几上用双手捧着自己滚烫的脸,一双眼睁得溜圆、直勾勾盯着他,还不等皇帝回答,又接着说了起来:“你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眼睛还会变得弯弯的,好可爱!露出一口大白牙,锃亮锃亮!你放心吧,等我当上了紫藤仙子,也请你来做客呀,但是你要笑眯眯的来,不许总是生气骂人。”
听着她一派胡言乱语,皇帝并不答话,也并未生气,他竟第一次觉得,酒是好东西!
安勤又抢回了自己的酒杯,把壶里最后一滴露酒都倒进了自己的肚子,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了一阵,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皇后的原计划或许只是借酒起兴,应该从未曾想到会有人喝醉倒下。
他望着桌子上醉倒的安勤,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如果换成其他人,他若起了心,如今就直接抱进又日新,明日就晋了位分,水到渠成;但眼下的这个人,他就有些拿不准了,他此时居然分外谨慎、不敢随便对待她。
想了一阵子,他叫德禄去唤一架礼舆来。
这礼舆是皇帝外出去祭祀或庆典时乘用的,平日在宫里并不会使用。
待舆轿一到,他便抱起安勤坐了进去,放下帘子:“往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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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人人传道乾隆风流天下,其实在饮食方面是十分节制的,譬如饮酒,除了特殊场合,其他时间都是不喝酒的。
2、惠风亭的造型,可参考宁寿宫花园的碧螺亭。复制粘贴,是建福宫花园与宁寿宫花园的关系。
第49章 白玉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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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舆轿里有一个的木炕形的宝座,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有明黄色金龙靠背,两侧放置着石青色引枕各一,左右各开有窗棂,并用蓝纱遮挡着。
平日里皇帝一人坐时,这礼舆里是很宽敞的,坐的时间长了,也能躺靠着歇息一会,如今坐着两人就稍微有点挤了。
皇帝把安勤置在身侧,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的头斜斜的靠在自己的肩上,光滑的额头轻轻磨蹭在他的脸颊上,痒痒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拿捏了起来?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何时这样瞻前顾后过?想到此处,他有些鄙视自己的退缩与怯懦,便直接凑了过去,在那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只一口,短暂的触感不可思议的诱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下前进,就像一个新君主第一次在归属的地域上一路巡视,兴奋之情难以抑制,他沿着眉心而下,又登上鼻尖之顶。
他用鼻尖轻轻抵着她的,忽然停住了。
一阵阵玫瑰的香味,自她口中丝丝缕缕的溢出,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她竟轻笑了起来。
那轻哼一声的笑,此刻听在皇帝耳中,竟然是嘲笑!
就如,她正在不屑一顾的嘲讽他的迟疑与畏惧!
他轻皱眉头,怒气大涨,决心要重重的惩罚她,让这个从来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见见他的杀伐果断,然后,他大义凛然朝那微张的红唇吻了下去。
玫瑰露的甜美,瞬间在两人的唇间爆裂开来。醇厚的酒香在滚烫的亲密中迅速升腾起来,皇帝脑中一阵晕眩,朝安勤身上靠了过去。
原本的惩罚之意,早已化成了纠缠之心。
他晕乎乎的继续探索着,又巡过两行小巧的贝齿,是伶牙俐齿的罪魁祸首;再觅到那一方调皮的柔软,是贪食恋酒的根源。她所有“讨厌”的一切,却是那样的令他欢喜!
此时,安勤的一双手不知何时已轻轻抚上了他的颈项,闭着眼慢慢摸索着揉捏起他的耳垂来。她意外的毫无抗拒之心,两人之间的距离完全消失了,融成一团火海。
她并不羞涩的反咬住了他,也贪心的大口品尝了起来。
皇帝身子一震,以为她竟醒了?!松开些一看,发现并没有,他无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他努力伸长了自己的脖子,继续把自己凑得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努力将手臂收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心甘情愿的任她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是的,他愿意!
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他什么都给得起!
“皇上,养心殿到了。”这句话如一缕冷风,吹进了这浓香弥漫的小世界。
从西花园回程其实是很近的,但今日是不是行得也太快了些?
皇帝坐直了身,努力平复胸中的醉意与凌乱。
他又侧过了身,理好安勤的衣裳和略微散乱的头发,扶住她的肩,让她斜斜的、舒适的躺在金龙靠背上,便下了舆。
“你把安姑娘送到慈宁宫门口,待她睡醒之后,再自行回住处去。”他说完刚要进养心门,又脚下一顿说道:“你且提前准备些吃食,给她带回去。”
皇帝回到东暖阁,连着喝了几杯浓茶才清明过来。
是的,他已经想好了!若她未首肯,自己绝对不会“巧取豪夺”,更何况乘人之危实在会令人不齿。
或许,他今日是辜负了云静的良苦用心了。
“咝!”茶杯碰到嘴时一阵刺痛,他伸手一摸竟是肿了!他不禁轻笑出声,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坏丫头!
饿,好饿呀!
安勤迷糊的睁开眼时,天色已是昏暗不已,她不解的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大的轿子里,居然还有靠枕!
她头沉沉的隐隐发痛,未想太多便撩开帘子跳了下去。
这大轿子外头只有德禄一人守着,一见安勤下来了,就赶紧过来扶她:“姑娘,可是睡醒了?奴才觉着,您绝对这宫里最会睡觉的独一人了!”他竖起大拇指夸奖起来。
“哈哈哈,过奖过奖!那我先回去了。”睡觉状元?应该也算是荣誉吧。
“勤儿姑娘,这是皇上要奴才准备的吃食。”德禄给她递上了一个黑红相间的双层食盒,安勤谢过以后,二话不说就拿着回屋去了。
这食盒里面都是她爱吃的点心,有枣泥酥饼、松子百合酥、如意糕,还有一碗珍珠小汤圆,她不假思索的大吃起来,也不想追根溯源了。
直到吃饱喝足,十万个为什么才开始从她的脑子里一个个蹦了出来:为什么自己会睡着了?为什么会睡在大轿子里?皇上又去哪了?
她明明记得两人是在西花园赏花喝饮料的。
为什么,她隐约记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白玉娃娃?又白又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为什么,她感觉那个白玉娃娃滚烫滚烫的,烫到她的脸,还烫坏了她的嘴!
剪不断理还乱,一切只剩下混乱!无解!迷惑!
折腾了一天,安勤有点累,她决定躺平以后再继续思考,闭上眼睛在记忆库中不断的找呀找,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更无奈的是,她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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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中详情不宜细说,大家自行脑补吧!!
第50章 过午雨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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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原本春季晴朗干燥的天气,不知怎么的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湿润的空气混合着花香,与往日的气候格外不同。
安勤深深的呼吸着,这难得的潮湿空气,恍若又回到了家乡。
在湖南,几乎整个春季都在下雨,皮肤总是粘稠湿润,树叶和花朵上也总是缀着雨珠子,那是一个日常湿度80%以上的地区。原本令人难耐的潮热和湿冷,揉在各种记忆之中成了一种思乡之情,成了一种“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忧愁,无法释怀。
自己离家多久了?五年了吧。
小果子也应该快十岁了,她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阿浩和爸妈,现在过得怎么样?
安勤慢慢发现,自己回忆往事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会不会有一天她终将会忘记过去。
有时,她甚至开始怀疑:哪一世才是梦境?哪一世才是真实?
过去立下的出宫之誓,已完全被抛于脑后,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循规蹈矩的、毫无反抗的过着每一天。又或许,她并不如想象中的坚韧不拔,而是一直在向现实妥协,因为这猩红色的宫墙太高!太强大!让人望而却步。
也许有无数的人,曾经怀着满腔热情站在宫墙下,一天天低下高傲的头,一天天弯下挺直的背,最终都沦为了这墙角下一行行的蝼蚁。这就是紫禁城的魔力吗?
安勤掐指一算,如果她什么也不做为,最好的结果是:平安活到二十五岁时,太后同意放她出宫,还有五年!但是,若想回真如寺去找线索,以后真是出了宫,再进皇家西苑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不出宫无望,出宫也是无望……
她想起《金刚经》中有一句最著名的文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被鸠摩罗什法师翻译得浪漫唯美而充满哲理。
人生如梦、苦乐如影、成败如露、荣华如云,转瞬即逝。
佛陀教世人:万法皆是缘生缘灭。
顺境时,要珍惜眼前所有;逆境时,仍要坦然的面对困苦,活得轻松自在。只有这样去做,无论顺逆,处变不惊的面对世间的悲欢离合,方能超越成败与生死。
莫非,自己遇到的种种逆境,就是生命的考验?
这些佛法大义她是懂的,虽说所有烦恼皆是执着所致,但真正要放下、解脱,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