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上)——彼岸琴音【完结】
时间:2023-06-08 14:41:34

  前方红色的宫城依旧耸立,筒子河环绕在宫殿之外,杂乱的树丛取代了水泥台阶与栏杆,水面上全都是荷花的枯枝败叶,其间偶尔游过几只白色的鸭子。
  对面的景山仍是郁郁葱葱的,但公园的围墙和转角处的酒店都不见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安勤熟悉又陌生,如同一个影视剧拍摄中心,建筑场景和人物服饰都是配合拍摄的朝代来设置和装扮的。
  “妙有师傅,请问这是哪里?”安勤只觉得头晕。
  “姑娘,前方是紫禁城,后方是景山,”妙有向向前后指了指。
  “你们是群众演员吗?”安勤见妙有一脸茫然,她又继续问:“你们是在演戏吗?”
  “吾乃僧人,并非戏子!”妙有的眉毛顿时被气得竖了起来。
  “那你说说现在是哪一年?”这总不可能信口瞎编吧,安勤问到了年份。
  “新皇帝去年即的帝位,年号‘乾隆’,寓意‘天道昌隆’,今年是乾隆二年。”妙有不耐烦的答完,转身爬上了马车:“施主暂别,小僧先行离开。”
  安勤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飞起的黄土迷了她的眼,也迷了她的心。
  一整天,她沿着护城河走了无数个圈,从午门到东华门,再从西华门到神武门,再绕着景山一圈又一圈。在路上她不停的向行人寻求帮助,但所有人的回答都跟妙有的一样:紫禁城、乾隆二年。
  她又企图用各种方法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在影视城里,大家应该都是群众演员,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符合剧情需求,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
  如果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实际上看到的才真的让安勤心智崩溃!
  紫禁城的暗红色围墙沧桑而浑厚、墙面偶见斑驳,并不是鲜艳的红漆色。这座城市中的人皆是满脸菜色、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身边往来的马车、骡子和骆驼,四处都飘散着泥土、牲畜和人混合成的,一种复杂而又难闻的气味。
  她一直在走,一刻也没有停下,只穿着布鞋的脚早已磨出了水泡,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这里的人根本没有手机,安勤也根本找不到一座现代的建筑,更加找不到昨天的酒店。一天之中,她遭受的是诧异和恐惧的眼神,为何人人都把她当成怪物一样?避之莫及。
  天色渐暗,她沿着景山旁边的泥土路一瘸一拐的走,一张眼熟的大红门,还有几个穿兵字服装的大哥,这就是原本北海公园的入口。
  不如去问问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定会说出实情的!既然自己不可能找到答案,安勤忽然想起可以去找慈云大师求证。
  “保安大哥!我们早上见过的,我想再进去一趟,有事情还要找一下慈云大师!”安勤说完,门口站岗的人也并不回复,好像在回忆辨认。
  早见识过他们的野蛮和强硬,安勤并不敢硬闯,只好继续强挂着笑脸解释:“早上是慈云大师派马车送我出来的,是妙有师傅驾的车,我发现落了点东西,现在想回寺庙去取一下。”
  士兵们终于想起了早上的事,半天才挤出四个字:“速去速回。”
  “好的!”安勤赶紧利索的钻进了大门。
  沿着幽蓝色的湖畔,她沉默的独自走着,就连奔跑的力气也没有了,甚至连思考的勇气也丧失了,里里外外只剩下一个空纸壳子,只需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进大湖里,化成一堆纸泥。
  站在红墙金瓦的琉璃牌坊前,安勤起抬头,金色和红色琉璃的华丽即将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牌楼上已不见“华藏界”的石质题额,她跨过门从背面看发现“须弥春”的题额也不见了。难道这座寺庙也变了吗?
  大殿之中,在夜幕降临之前就燃起了灯,灯光如她心中唯一的希望,一闪一灭的,一点一点的指引着她:只需再靠近几步,你就能知道真相了。
  慈云大师正静立在佛像前,仿佛一直都在等着她。安勤走入殿中轻唤一声:“大师。”
  他并未立刻转身只淡淡的问起:“姑娘为何去而又返?”就像是极其平常的一句问话。
  “大师,我有几个疑问,想请您告诉我。”听完安勤的这一句话,大师才稍稍侧过身子。佛前的燃灯映红了的他的侧脸,他瘦削的的脸如同一张静止的剪影,正无声的等待安勤的问话。
  “大师,请问这是哪里?”
  “京城,皇家西苑真如寺。”
  “大师,我真的还活着吗?”
  “是。”
  “大师,今夕是何夕?”
  “乾隆二年,农历丙辰年三月初八。”
  大师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的终结了安勤的一切疑问,坚定而无容置疑。
  原来所有人都说的是实话!不相信的只有自己一人罢了。安勤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慈云大师,此时他眼神平静、眉目柔和。
  大师的回答就像一块举足千斤的石头落进了她的心湖,溅不起一丝水花,却拖着她的心深深的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朝大师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师指引!”
  说出这几个字已抽尽了她最后的神魂,双膝一软,跪在了佛前。
  这个世界已被按下了静音键,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佛祖寂静的站立在这个华藏世界的正中央,慈悲的俯看着所有的一切,只有他才能看透缘起缘灭、生死有道。
  这个世界已被按下了暂停键,安勤低垂着头、一动也不能动。不知道除了等,她还能做什么?等什么呢?佛祖开示?等自己开悟?还是等时间来解脱她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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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佛法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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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人静了,燃灯依旧,安勤依旧跪着。
  日出了,人来了,燃灯灭了,安勤依旧跪着。
  “安姑娘,”一声呼唤将她的神魂拉回了身体,就仿佛大师一直站在身后从未曾离去。
  “姑娘欲往何方?老僧定会助你。”大师的语调变得柔和了许多,带着怜悯与救赎之意。
  当一夜的死寂,被一语打碎之际,刹那间泛滥的眼泪,无声的冲湿了她的脸,滴落在那灰色的旧僧衣上,浸湿了一片。
  她面对大师,将前额磕在地上,沙哑的开口:“我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望大师收留!”
  慈云大师颔首同意,但并没有明说能让她留多久。至少安勤暂且能缓冲一下,恢复一下混乱的心神,她已是由衷感激!毕竟,大师能收留她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女性,已是极大的宽容与帮助。
  妙有给安勤送来了一套新的僧服,并转告她:千万不要同人说话,不要让人知道她的女性身份,因为新皇帝去年一登基就颁布了新的法令:整顿寺庙及道观,且妇女四十以上方可出家,取得合法度牒。
  大师本欲安排她在伙房,协助徐婶做点杂活,但她的短发实在不宜暴露。便暂时让她穿僧服、带僧帽、不说话,当个日常洒扫的小僧。
  安勤仍是住在伙房旁的那间小屋子里,每日扫扫院子、给徐婶帮个厨、再偷偷的去殿外偷听诵经。在真如寺里,从此多了一个面白清秀、身材高挑的小僧,被唤作:小安。
  她还剪了些布条,把原本就起伏不大的胸部紧紧的包了几层,那个一马平川!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个女的,甚至包括她自己。
  西苑是皇家寺院,平日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安勤想要找个人说话并不易,除了在伙房里关上门低声与徐婶聊聊天,就没有其他人了。徐婶就像她了解这个世界唯一的窗子,很快两人就熟络起来。
  徐婶是汉人,住在城外,每日只要做完晚膳就可以回家了,第二天早晨再过来。
  僧人的吃食本来就简单,她一个人也不是太辛苦,但多个帮手、多个说话的人总是件好事情,她对安勤很友善,两人经常会闲聊些城里的奇闻趣事。
  一日午后春光正暖,她俩做完手头的活,决定去牌坊外的湖边走走。
  一个月的时间让安勤渐渐平静,到如今虽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该怎么办,但至少自己恢复了体力和思考能力,办法可以慢慢想,但绝对不要放弃。
  安勤曾经的人生经历都证明:无论过程多么困难,只要自己能坚持,是终都能达到目标。她从出生至今,几乎没有一事幸运顺遂,逆境中长大的她反而学会了默默坚持,永不放弃自己。
  她一边自我鼓励,一边朝着湖心的大白塔默默祈祷:希望能早日回到家人身边!
  “小安,你多大岁数了?”徐婶突然问起。
  “我已满二十九,明年就三十了。”她已为人母,不再是青春少女了。
  “哈哈哈!”徐婶听完捧着肚子夸张的大笑起来:“你这个小妮子真能胡说!我就是三十岁。你这小身板难不成跟我一般大?”
  徐婶看上去是略微年纪大些,安勤一直以为她五十岁左右。
  “那您说说我看上去像多大呢?”她只好笑着反问。
  徐婶背起手来围着安勤转了一个圈,上下左右的看了个仔细:“我看呀,你约莫是十五十六吧!”她拉着安勤走到湖边,朝明晃晃的水面指了指。
  午后明亮的阳光直射在水面上,就像是一面大镜子,安勤把头探了过去,正好看看自己穿僧衣、戴僧帽的滑稽模样。
  缩水了?!当她看到水中的人影时,立马下了结论,难道人掉进水里还会缩水吗?
  倒影中的那个人,比安勤记忆中的自己缩小了一圈,体型上直接从大码缩成了小码,五官变化并不大,但显得更稚嫩了。这小鼻子小眼的为何又与自己不完全相同?
  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尽管是换了外相,但内心中却仍然是同一个自己没有错的。就像照镜子时你觉得那不像你,但心里又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就是你!感觉很奇怪。
  一切变了,所以自己也变了吗?安勤一时无言,只能玩笑着说:“徐婶说得对,那我就是十五。”
  徐婶欣喜的握住她的手:“我说怎么这么投缘呢!原来你跟我家的虎妞儿一般大呀!”
  安勤无奈的笑了笑,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个五岁的娃,就甭提了吧。
  入了夜,她躺在床上独自琢磨:以后若有人再问,就说自己十五岁,生日就定在三月初八,这正是她重新醒来的那一天,永远也不能忘记。
  第二天,安勤起了个大早协助徐婶做完早膳,就拎着扫帚跑了,今日是慈云大师在偏殿法堂讲《大佛顶首楞严经》。她以前从未有机会听大师讲经说法,没想到这次让她碰到了!
  这“楞严”的意思就是“究竟坚固”,是大乘佛法的重要经典,有道是:正法兴、《楞严》兴,正法灭、《楞严》灭,有《楞严经》的地方就是正法住世。
  安勤以前看过这本经,但只如盲人摸象,似懂非懂,似明非明。
  她蹲在法堂门外,手持扫帚,把耳朵紧贴在门缝处,仔细听起来。
  慈云大师正在说的这段是:阿难在婆娑世界时遇到了摩登伽女,遭到大幻术诱惑之时,如来世尊顶放无畏光明用文殊师利咒,救了阿难。
  说到此处,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师半晌才轻声说道:“小安,你且入内听法吧!”
  安勤一阵窃喜,马上放下扫帚,立刻就进了法堂行礼入座。
  大师继续传法道:“佛言,阿难,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这是佛祖向阿难解释,所有众生轮回的原因所在:一切众生之所以不断的轮回,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所在,人人皆是体明性净的,但起了妄想和妄念后,迷失真心,错入执念,才入轮回。
  安勤曾经看南怀瑾老师的书上也写到:“生死轮回”是佛教存在的基石,你如果不相信轮回,就不要学佛法了。
  她尽管对佛学佛理感兴趣,并努力去践行,不过只是当作古代哲学和心理学的精髓。作为现代受过理性启蒙的人,在她的心底里,确实是不相信轮回之说的,毕竟也从未有人见过。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春去冬来,从柳絮飘飞的三月,到了细雪纷飞的十一月。
  伙房、院子、大殿、法堂、小木屋,安勤就像是佛学院里的一名进修生,离世求学。尽管她时常会想念家人和孩子,时常会为眼下的困境而痛苦,但佛法的句句真言,不断抚慰了她的心。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巧合,这就是所谓的机缘,是特殊的缘分让她来到了这里。
  以后即使命数如织,也要心如磐石。安勤相信,人生也许有一万种不幸,但只要心中有光,脚下就必定有路,无畏前行!
  她在真如寺的每一天里,也要珍惜的走好这段求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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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小知识:《清实录乾隆朝实录》中记载:
  乾隆元年、巳丑。
  谕、朕前以应付僧、火居道士。窃二氏之名。而无修持之实。甚且作奸犯科。难于稽查约束。是以酌复度牒之法。使有志修行者。永守清规。而无赖之徒。不得窜入其中。以为佛老之玷。其情愿还俗者。量给资产。其余归公。留为养济穷民之用。此亦专为应付僧、火居道士而言也。名山古刹。闭户清修者。在所不问。前降谕旨甚明。现交与王大臣九卿会议。乃闻外省传述错误。一切僧道。皆有惶惑不安之意。恐将赀产归公。遂尔弊端百出。有将巳身田宅。诡寄他人户下。希图藏匿者。有谋嘱书吏分立花户诡名。以多报少者。有减价速求售卖。变银入槖者。且有局外匪类。从中借名索诈者。夫此等僧道。既谋利恋财如是。揆之仙佛之法。乃糠秕稂莠也。即收其私槖归公。以养济穷民。亦何不可之有。天下后世。自有公论。但朕之本意。原以天地好生之心为心。一物不得其所。如巳推而纳之沟中。此庸愚无知之僧道。亦天下之一物耳。朕何忍视同膜外。况朕先所降旨甚明。原以护持僧道。而非有意苛刻僧道。今观伊等情形。是愚昧无知。被人恐吓。而不知原降之谕旨也。著该部先行晓谕。去其迷惑。至于应付僧、火居道士之赀产。因无所归著。是以有养济穷民之说。究竟国家养济穷民。岂需此区区之财物。亦可不必稽查归公。此处著另议具奏。又闻外间有尼僧一种。其中年老无依。情愿削发者。尚无他故。其余年少出家之人。心志未定。而强令寂守空门。往往荡闲踰检。为人心风俗之害。且闻江浙地方。竟有未削发而号称比邱者。尤可诧异。似亦应照僧道之例。不许招受生徒。免致牵引日众。有情愿为尼者。必待年齿四十以上。其余概行禁止。著将此一并入于会议中妥议具奏。
第7章 太后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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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进入十一月开始寺院里陆续忙碌起来,大家不停的进行各种整理布置和大扫除,大院子里松树上和走廊中都挂上了一盏盏蓝底红花的葫芦灯笼。
  这福禄康宁灯笼,只有在重大节庆时才会使用。徐婶告诉安勤,十一月又被称作“圣寿月”,皇太后的寿辰是二十五日,被称作是“圣寿节”,按惯例皇帝和太后会于圣寿节当日来西苑礼佛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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