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上)——彼岸琴音【完结】
时间:2023-06-08 14:41:34

  洗漱换衫之后,讷亲迈进了壶天小境正殿,晚膳的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但螺钿缠花的桌面上只孤零零的放着三个小碗,里头的菜也是极素。
  “承毅,你饿不饿?快些来用膳吧,也不知你回来,没有提前准备,这菜品实在是少了些,”安勤正坐在桌边,一见他便招呼他入座。
  讷亲便在她对面的木椅上落了座,这时,他才真正看清那碗里的菜色,一碗生黄瓜片、一盘口蘑炒肉、一碗鸡蛋羹,仅此而已。
  他欲拿起筷子的手,又重重落回了膝头,脸色有些不豫:“你为何吃得如此简陋?可是圆明园那边没送食物过来?我叫府中送来便是。”虽然自己的府邸并不阔绰,但供家人吃好饭菜还是不在话下的,也无需依靠宫里的“施舍。”
  他有些怒意,起身想去找毛团问个清楚。
  “别别别!”安勤赶紧摆手让他坐下,“圆明园那边都是按时按量送来的,没有任何问题!我一个人吃得少,每次叫蜜枣陪我,她又一定不肯,三个菜足矣了。”
  “更何况,如今京城里又闹了热灾,民不聊生,能省点救济他人也是善事,”她特地挑了一片最大的肉,放到了讷亲的碗中。
  他低头看这那片盖在白米饭上的肉片,怎么着就像一片小盖子,将他刚刚冒出来的怒气又不着痕迹的盖了回去。
  听到安勤提起了热灾的事,他也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默默扶起筷子开始用膳,回来的路上土石皆焦,热死者众多,整个京城将成炼狱。
  两人各有所想,在沉闷的气氛中用完膳,安勤给他斟了一杯茶,忍不住问道:“如今民众受灾,皇上可有赈灾的举措?”她明知妇人不宜过问朝事,但大灾当前,她岂能不闻不问呢。
  “此次热灾多在北部区域,尤其以京城、天津、河北为最甚,山西、山东次之,自六月至今无雨,”夏至祭祀之后就未曾降水,大家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旱情,未料到气温骤然升高,竟造成了大量民众的受灾而亡。
  “明日皇上将往方泽坛、黑龙潭祈雨,并写下了‘罪己诏’将公于天下,”讷亲专程赶回来,也是要随皇帝进行明日的祈雨祭祀。
  “除了这些祈祷神明的仪式,可还有其他具体的举措呢?”安勤现在只想知道,这大清政府能为受灾的老百姓们提供什么样实质性的援助。
  “明日祭祀结束后,皇上将派我与福彭、阿桂、富恒分别往天津、河北、山西和山东,了解具体受灾的情况,开仓放粮是基本,但此次最重要的是如何紧急引水解困,”今日他两人匆匆一面,又不知要何时再见。
  讷亲见安勤仍眉头紧缩,便接着说道:“皇上赈灾的力度和决心不容小觑,你也无须过度担心,天灾难防,但总是有法子的。”
  “嗯,”听完讷亲的话,安勤心中略有松快些。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天大街上悲惨的情形便历历在目。
  如今当她再看到讷亲被晒得焦黑的脸和手,不免心酸,堂堂正三品军机要员每日都要冒着烈日守在工地中,若不是他身体强健,只怕也早就被热病了,“你也要悠着些,日日在外奔波,莫热病了,我给你和吉兰姐姐专程制了几套蚕丝衣袍,最是凉爽,你待会都带回府里去,如果府里太热,我就叫人把姐姐接到园子里来,这里到底宽敞凉爽些。”
  蜜枣手脚利索的把衣物都包好,讷亲也不再停留,别了安勤策马往皇城里赶去,他无比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紫禁城里领命。
  他已将之前身上厚重的衣服换下,这石青色的丝质衣袍格外清爽凉快,在烈日下骑马飞奔他竟没有大汗淋漓之感,再想到走时安勤的嘱咐,讷亲竟然品出一丝久别胜新婚的甜蜜来。她悉心的考虑和担心的话语,让他感受到了格外的心安与愉悦。
  日后若能一直与她如此相伴,竟然让他无比期待。
  对了,刚才忘了告诉她:等热灾结束后,他会每日都来陪她用晚膳,要多吃些好饭好菜才行,这样她和孩子才能长得健健康康的。
  --------------------
  历史小知识:
  1、有关乾隆八年极端炎热记录,在所涉地的史志上均有记录,如下:北京“六月丙辰(7月25日)京师威暑。”天津“五月苦热,土石皆焦,桅顶流金,人多热死。”河北高邑“薰热难当,墙壁重阴亦炎如火灼,日中铅锡销化,人多渴死。”山西浮山“夏五月大热,道路行人多有毙者,京师更甚,浮人在京贸易者亦有热毙者。”山东高青“大旱千里,室内器具俱热,风炙树木向西南辄多死。六月间,自天津南武定府逃走者多,路人多热死。”
  2、七月究竟热死了多少人呢?按照当时的朝廷官员统计:自七月中旬开始,短短的半个月里,北京近郊及城内已有11400多人死于酷暑。而实际的死亡人数肯定不止于此,仅仅只是在北京就有那么多人死于热灾,再加上其他地区,可以说整个华北地区更甚师整个中国都沉浸在死亡的笼罩下。
第93章 罪己祈雨
  =========================
  乾隆八年自从入六月开始,华北各地就陆续收到了少雨的奏报。
  皇帝恐有旱情出现,便下令地方各级,提前登记农民及生员的具体人数,拟作为赈灾对象的备用名册,并要求各省以名册与钱粮标准为基础,上报预计所需款项至户部统计。
  刚过夏至,京城很快就热了起来。
  皇帝在祭祀之后快马加鞭,连日将太后和皇后一行人等送到了热河行宫,可刚到达不过几日就有天津来报:武定府河水日益干涸,田间禾苗枯死,城中百姓弃家逃离,路人多在途中被热死。
  再过几日又收到河北来报:高邑县城内连月无雨,至日中时铅锡都近被融化,城内多人被渴死。
  虽说避暑山庄内的确比往年稍热,但也不至出现天津、河北等地的情况,皇帝一收到奏报就坐不住了,他嘱托云静留下照顾太后,自己则先行回京。
  为了加快回京城的速度,他取消了途中所有尖营的休息停留,就连夜间宿行宫的安排也缩减一半,原本六日的行程三日便到了。当车马一入京师,皇帝便立即下令六部尚书立刻往乾清宫议政抗灾。
  礼部,首先领到重任出了殿。
  明日一早皇帝将往天坛“雩祀”,原本需提前一月安排的大祀,皇帝要求一日到位。
  户部,要将各省提前上报的赈灾经费拨付到位,为期三日,不得延误,并免除山东历城等十六州县旱灾额赋。
  工部,马上暂停各处营造工程,将人员集中在河渠水利方面,尽快上书开源引流的方案。
  兵部,即日起缩减练兵次数,并停止贩卖粮食出洋。
  刑部,需汇报各省自乾隆元年至今所有的重案、要案,不得漏报、瞒报。
  吏部,执行“以旱求言”,命九卿大臣上书言事,直言今上施政之弊。
  待人员散尽后,皇帝一人端坐于宝座之上。他身后高高悬挂的“正大光明”匾额,在正午时映射着室外的阳光,闪闪发亮。而他的衣袍早已被汗水浸透,连召太监奉茶的气力都没有了。
  殿外的烈日照射在金砖之上,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
  皇帝单手挡住了眼,斜斜的撑在宝座的扶手上,他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原来做一个帝王竟是如此之难!
  登帝位之前,他以为熟读遍圣贤书、立下明君志,便是成功了一半。
  登帝位之后,他以为日日以皇祖父和皇父为榜样,勤勉亲为,定能坐稳皇位、治好天下。
  但现在看来,实在是无知狂妄之极。
  自乾隆元年至今已近八年,连年灾荒令他防不胜防,华北旱灾、江南水患、西南地震、东南风灾、西北蝗灾,整个大清国土未有安宁一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惩罚?惩罚他们金人几百年来屡次夺权虏国的罪过?可倘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要让无辜百姓来承担呢?赈灾,已成为了皇帝在位期间做得最多的一件政务,他不知道为何天灾频发,只能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只是人,不是神,他无法阻止一切灾难的发生,哪怕一次!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是睡着了,直到德禄过来接他回养心殿。其实他如何能睡得着?他不过是一直在想,此时此刻如果换做聪慧的祖父、换做强硬的父亲,他们会如何来应对这一场死伤惨重的热灾?
  以儒家的观点来看,旱灾是坏政府的象征,而祈雨仪式最初被称为:雩祀,是带有忏悔和赎罪的性质。按照惯例,皇帝、王公及随扈大臣需斋戒三日,并禁止宰杀牲畜,穿戴上居丧的麻衣素服。
  第二日皇帝步行至天坛,不设銮仪、不奏礼乐、没有马车,他要代表所有的人在天神之下以示谦卑。步行祈雨的道路已被清道,皇帝不会见到被热死在道边的百姓。除了白花花的日头,门窗紧闭的街道上异常安静,昨日奏报京城周边热死牲畜数以万计、城内因热灾而丧生的百姓已超过五千人。
  五千人!
  大多数都是底层贫民,京郊的乱葬岗的尸体已堆积成山,而这个数量仍在继续攀升。
  水利。
  对抗水患旱灾,就必须重视水利!唯有增大人畜饮水的储水量才能应对连年频发的灾情。
  当皇帝沿途见到干涸的永定河、万泉河时,他意识到了国家修建闸涵渠道的重要性,待此次热灾过后,京城及全国的水利工程务必重新规划,全力营造。
  祈求龙王降雨的仪式,恳求上天宽恕的求言罪己,亟待兴修的水利,充足全面的赈灾保证,这是他作为一国之君能做到的。
  回到养心殿,稍作歇息,他又挥笔写下谕旨:自古人事有失,必干天和,或政事未尽合宜,或用人未能允当,大小官员,有按结党援,以及残忍之人,尚居职位。尔内阁会同九卿科道,一一详问具奏。
  此事至关重要,由养心殿总管胡世杰亲自传圣谕。
  这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皇室子弟周围都有各自追随的宗室与家族,关系错综复杂。朝中大臣们在恭读圣谕之后,无不色变,大呼自己清白无辜。
  祈雨、求言,数日已过,热灾却仍在继续。
  历史小知识:
  1、清政府为了确保赈灾政策的有效实施,前后制定了不少补充制度,这些制度对灾情的缓解有明显的效果,大致分为三种:正赈也称紧急赈济、先赈抚恤、摘赈和抽赈。
  2、根据《清史稿》中记载:乾隆八年六月末开始,对赈灾政策进行了调整,按受灾程度分为“极贫”、“次贫”等不同级别,并对应了具体的时间周期。这次紧急赈灾一直持续到了乾隆九年五月末,整整持续了7个月,几乎到了次年仲夏季节。
  3、“罪己诏”是古代的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发生的一种口谕或文书。它通常是在三种情况下出现: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造成灾难,三是政权危难之时。用意都是自责,只是情节轻重有别。
  --------------------
  历史小知识:
  1、清政府为了确保赈灾政策的有效实施,前后制定了不少补充制度,这些制度对灾情的缓解有明显的效果,大致分为三种:正赈也称紧急赈济、先赈抚恤、摘赈和抽赈。
  2、根据《清史稿》中记载:乾隆八年六月末开始,对赈灾政策进行了调整,按受灾程度分为“极贫”、“次贫”等不同级别,并对应了具体的时间周期。这次紧急赈灾一直持续到了乾隆九年五月末,整整持续了7个月,几乎到了次年仲夏季节。
  3、“罪己诏”是古代的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发生的一种口谕或文书。它通常是在三种情况下出现: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造成灾难,三是政权危难之时。用意都是自责,只是情节轻重有别。
第94章 原春心结
  =========================
  天气一热,储秀宫里的高贵妃又病倒了,近些年她的身子越来越弱,尽管皇帝仍念在旧府之人的份上给她升了贵妃,但几乎没有再让她侍寝过。
  乾隆元年升为贵妃的那份荣耀,终究还是在没有子嗣的现实中,一天天消失殆尽了。
  她懒懒的斜靠在炕上,感受着殿中冰桶渗出的丝丝凉意。
  前几日她听说皇帝颁下了谕旨,欲清查朝中结党,以正纲纪,修正执政之失。一听完这个消息,她全身都不利索了,郁郁寡欢了几日便一病不起。
  这紫禁城中,人人都以为她是身弱多病,却无人知晓她得的是心病!
  高原春并不是因圣恩已逝而苦恼,也不是因未出一儿半女而悲愤,自她十三岁作为秀女入宫的那一刻,她所背负的即是整个高家的兴衰荣辱,而不仅仅是儿女情长,皇恩圣眷。
  作为家中的长女,一路从曾经的太子府,入了宝亲王的重华宫,再如今升为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主子娘娘。她本以为自己能让从包衣发迹的高家再上一层楼,锦上添花,却未曾想到乾隆元年御赐的一次省亲却改变了一切,她的风光无限从此峰回路转,猜疑惊悚成了她后来每日的情绪基调,她此生是再也轻快不起来了。
  遥想当年她喜怀麟儿,皇帝特允她以贵妃的身份回高家省亲。
  这是她十三岁出门后第一次回家,风华正茂、富贵无敌,直到她在高府中见到了一个人!
  尽管时隔多年,她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晚猜灯谜时出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按年岁推算,这是她入宫时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眉目如画,前额洁白而饱满,衣着华丽光鲜,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远远超过了她的三个妹妹。
  听母亲说起,这是雍正四年父亲在苏州任江宁织造时收养的一个孤儿,取名叫可儿,现寄居在伯父高述明的府上。
  又或许是那个女孩样貌太出挑,才让高原春久久未能忘记。但她难以言说自己那种奇异之感,分明是从未见过,为何却会越琢磨越熟悉呢?
  直到有一天她半夜惊醒:太子胤礽!
  在黑暗中,这个念头将她瞬间从梦中惊醒了,有如一瓢冰水自头顶而下,又仿佛有扇大门被人突然推开,在门外久久徘徊的她终于看清了门内的真相。
  这些想法汹涌而至,让人始料未及,许多破碎的场景在一种神奇的力量之中逐渐自动排位,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前因后果终于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当时原春选秀入宫,被内务府特殊分派到太子府上,年少而聪颖的她其实已经或多或少的猜想到了高家与太子的牵连,尽管经历两废两立,宫中的人流水般的换了,却只有她始终都留了下来。
  一直到废太子彻底离开了京城,迁往郑家庄之后,所有原本在太子府里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内务府重新安排,就这样原春入了重华宫。
  父亲与兄长从未向她授意,也未曾暗中扶持,高原春在宫中的一步一步可以说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当她回家省亲,看到长辈们脸上欣慰的微笑时,她才终于明白:这才是自己选秀入宫的价值!她是高家平步青云的一个台阶,是确保高家历经三朝仍居高不下的妙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