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毫不起眼的小黑石头,居然是万能通行证?
安勤好奇的接过来仔细琢磨一番,这石头黑得发亮,在阳光之下隐隐能看到其中有星星点点的无数金沙,石头一面被略微磨平了些,上面只镌刻着一个“三”字。
“这是枚乾卦印章,即是我定的年号,旁人自知:见印如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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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如亭的描述,是参考乾隆花园里,神秘的“如亭”。
2、在许多乾隆帝题字的书画作品中,都会有不起眼的“三”字哦,等待大家去发现了。
第90章 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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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农历六月,胎儿就快满三个月了,安勤才告知蜜枣:自己已怀孕两月,太医说预产期在明年正月。
这样一来,正好与她结婚的日子差不多相吻合,即使等到十二月生产时也可以说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讷亲在大婚三日之后,就匆匆离开京城去胜水峪监督工程了,离开前他到园子里来了一趟,只在壶天小境里同安勤喝了两杯茶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说一月以后再回来。
直到六月里的一天,安勤突然在素锦楼前遇到了明仁。
他与观音保截然不同,个子不高,灵巧精瘦得很,一看就是猴精的人,他并未穿侍卫服,只着了件石青色常服。
“安夫人,这段日子由明仁负责此园的护卫,您有事可随时差遣,”自弘仁寺那晚后,他们俩是再未见过的,安勤也不知晓他平日是在何处当差。
“大人辛苦,您这是来了几日了?”看来是皇帝离京,观音保随行去了,安勤推测应是太后北上去避暑山庄的日子。
“回夫人话,我已来了两日,是早要去请安的,无奈去了两次不巧夫人都正歇着,就不便打扰了,”安勤尴尬的点点头,她每日都是晚起,午休又早睡,大部分时间都在寝殿里睡觉,很少出来走动。
“让大人见笑了,近些日天热得慌,我白日里都不大敢出屋子,”这天气炎热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除了后殿稍稍阴凉些,无论哪儿都是热烘烘的。如果说以前湖南夏季的热是蒸锅,那如今这北京的热,就是烘干机一般,能直接把人烤干了。
“请安夫人放心,毛团已经去内务府申领冰块和冰桶了,还有凉席和摘窗,估计过两日就能送过来了,”其实明仁实在理不清,这壶天小境是个什么状况?
讷亲大人的侧室夫人,为何会有单独的赐园?这园中的宫女和侍卫数量的配额也远远超过了宫里的主子。何况毛团和观音保都曾是皇帝的贴身人,也都被安排在这里当差,着实是奇怪!
但,皇室关系错综复杂。哪怕贵为亲王,行差一步都要受罚的,自己还是规规矩矩的当差,少看少问的好。
说到京城的天气,今年是异常得很!
才到六月气温就急剧上升,刚入初伏就已经是酷暑难耐了。
安勤发现无论是待在树荫下,或是水畔,几乎是一丝微风都没有,她即使是站着,或者坐着纹丝不动,不到一刻钟就湿透了衣裳,就连嘴唇都干裂出口子来。
而在这个时代生活,人们即便在如此炎热的夏季,仍然是要穿两件衣裳的,只能是长衣长裤。
安勤穿着轻薄的汉服还稍微好一些,蜜枣却裹着两层严严实实的厚宫装,汗水每日都会从把子头的发髻里一滴滴的往下滚,前胸后背全都能汗透了。
其他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也人人是酷热难熬。
她便差毛团去最近的裁缝店给大伙每人都定制了三套上等的纯麻衣物,并大张旗鼓的宣布:在这个炎夏过去之前,大家在园子里都可以暂时穿着凉爽的麻料衣物;晚膳之后也不再安排任何事务,大家都尽量在阴凉的屋子里避暑;还额外增加了每日下午的凉茶供应。
感觉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七月。
有一日,蜜枣忽然大惊失色的冲进了寝殿。
平日只要安勤在休息,她都是在前殿安静的候着,从不打扰,看来今日是出了大事。
安勤觉得太阳穴那根神经一跳,迅速的就坐起身来。
“勤儿姐姐,不好了!成府北头路上今日热死了几个人!”蜜枣是一大早想出园子去买些新鲜的莲蓬来给安勤解解暑,结果在街边看到一群人指指点点的围了个圈,她便好奇的凑了过去。
居然是枯树旁,倒着四五个死人!每一个都面露痛苦之色,眼皮和嘴惨白不堪,但脸面和四肢的皮肤却是红得离奇。
四周的人纷纷议论说,他们八成都是被热死的!
“热死的?!”安勤也算是活了两世人,一群大活人在京城里被热死了,简直是闻所未闻,尽管今年夏天确实异常炎热。
在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但据她估计正午时分应该有四十度以上了,一盆凉水泼在地上腾起一阵热气,不过几分钟就全干透了。
“是呀!我在街上转了一圈,路边很多树木都枯死了,在路上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被晒得头晕眼花,听说京城里早已经死了不少人!”蜜枣见桌上凉着一壶茶水,也不顾尊卑礼节了,连忙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喝了下去,才算是解了一丝热。
安勤听完蜜枣的讲述,深觉事态严重:看来这次的暑热已不容小觑。
她披上了一件浅绿的蚕丝袍子就往前殿去,“小枣儿,你叫上明仁随我出园子一趟。”
当她撑着一柄石青色的大伞走到大街上时,立刻成为了被围观的对象,大家看不明白,这烈日之下的怎的有人撑着乌黑的大雨伞?!
安勤出了西门就沿着万泉河往东走,许是有一月无雨了,原本丰盈充沛的河水不知何时已裸露出了河床,直接踩着河中的石头就能走到对岸去。
沿河两岸,总有提着沉重木桶往来打水的人,安勤忍不住拦住一位衣衫褴褛、身型极瘦的老人问道:“老人家,你们为何都要到河里来汲水呢?每家院子里不都是有水井的吗?”
“小姑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我们老百姓家的水井都干涸有一月了!再不下雨,这河里的水也用不了多久了。”安勤见他大水桶中只装了小半浑浊的水:“老人家,这泥水可是不能直接喝的。”
“唉,这水是脏得很,哪比得井水干净,我们只能用布多滤几次泥沙,煮沸后再喝了。怕只怕,以后连这脏水都没得喝了呀!”他不再停留,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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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史上最热的夏天出现于乾隆八年,即公元1743年。从《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第三卷 “清代气象记录(上)”中可以看到,这一年高温几乎涉及半个中国。
2、乾隆八年七月,京城下午的温度均高于 40 摄氏度,其中在七月十四日至二十五日间,温度竟高达 44.4 摄氏度,这已然达到了现代高温红色预警。中国这样的高温纪录始终未被超越,面对着百年难遇的热灾,可以想象百姓是多么的惊恐和煎熬。
第91章 日行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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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浓浓的臭气,应是几个月都没洗漱过了。
本在孕期的安勤嗅觉特别敏感,不禁一阵反胃,赶紧跑到路旁的一颗大树后剧烈的呕吐起来,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来。
蜜枣手忙脚乱的拿出手帕,给她拭干了头上和颈上的汗珠:“我的好姐姐,咱们快回去吧,别的中了暑气,动了胎气可就不得了了!”
安勤用力撑住树干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已觉得手脚发软,眼冒金星。她伸手拉低蜜枣,才稳住了自己摇摆的身子,耳语问道:“皇上可知道此事?”
蜜枣听得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又见安勤不知为何眼睛是直盯着明仁的。
明仁陪着她在大街上走了快一个时辰,早已是焦渴难忍,一心只想赶紧回素锦楼去了,识趣的接话道:“皇上已在从热河回京的路上,只这两日就能到了。”
一回到小壶天里,蜜枣马上叫膳房送来了冰镇的绿豆羹,和一盘西瓜瓤,“夫人你先吃点解解暑,今日早起匆忙都没用膳的呢。”
“枣儿,你去请毛总管来一趟,我想问些事,”安勤坐在八仙桌旁吃了几勺冰凉的汤羹感觉一阵清凉直达全身,暑热瞬间消了大半。
紫檀木的桌子上,那只白玉碗里盛着青绿绿的汤水,另一只淡黄色的釉盘中还盛着红艳艳的瓜瓤,一套雍正年间的粉青釉茶壶和茶杯四平八稳的放置在中央。
这些器具和色调的搭配,看上去无不精致而完美,每一个细节仿佛都彰显着主人的审美与雅兴,还有,优渥的生活水准。
本是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如今却像是根根锐利的锋芒,扎痛了安勤的眼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几十年来她从未有过这样深刻的认知。
在她曾经生活的物质富足的和平年代,即使社会的贫富差距仍然很大,但温饱问题已不再是老百姓的烦恼,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上升到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而今日一见,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处的时代,还是黎民百姓生死无常的落后时代,一场雨、一季热、一次疾病,都成为了每一个人生死攸关的因素。
无妄之灾将会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致命打击,然而这是落后的物质条件和科学水平难以对抗和化解的无情现实。
“安夫人,是有急事召奴才?”毛团匆忙的赶到了前殿,平日他总是忙于园内事务,安勤是很少打扰他的。
“毛总管,我已经跟你说了无数次,在这个园子里,不要再以奴才自称了,我也不过是个汉人,不是你大清朝的主子,”他们大家能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服务,安勤已很感动了,更加是接受不了他们的低三下四。她觉得,服侍他人不过各人的一份生计,无需自降人格。
“是,毛团记住了,”自从到了小壶天当差,毛团发现这里的主子与众不同。
她并不恪守礼数,事事温和以待,只有在这小壶天里他才能站直了说话,后背脊梁骨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的伸展。
安勤今日是有满腹的疑问,打算一次找他问个清楚:“我们这园子里用的水是从何处来的?”城里头四处的水源都干了,但园里的用水为何却并无从简或欠缺?
“平日里紫禁城、畅春园和圆明园的水,都是从玉泉山专门运来的泉水,每日定量送到各处。近几月少雨,水量大减,宫里又新增加了从房山和香山两处取水,都是甘甜清冽的上好泉水,”毛团回答。
“那我每日用来洗漱的水呢?”喝的是泉水,那用的呢?安勤热的时候,几乎每天洗两次澡至少要用掉四大木桶的水。
“夫人平日喝的和用的都是山泉,并未区分,”即使是大灾来临,皇宫及皇室成员的用水并无须担心的,而且保证都是最好的水。
想想自己平白无故每天洗澡的清泉水,再想想刚才在树旁热死的人,安勤竟觉得全身皮肤一阵发冷,从心底涌出的罪恶感使得手臂上硬生生的出了一片小疙瘩。
“城里的百姓都遭了旱灾,没水喝了,你知道吗?”安勤继续问道。
毛团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他怎会不知道?老百姓可怜啊!但老天爷不下雨,能怎样呢?“我知道的,今年夏天京城里已经热死了不少人。”
他经常往来于各处,消息本就最是灵通的:“我还听说,皇上马上就到京城了,方泽坛祈雨的祭祀都已准备妥当,九五至尊向天求雨,定能成真的。”
向天祈祷?
安勤不相信一场祭祀就能解决这场天灾,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去挽救更多的生命吗?!
皇帝也好,自己也罢,哪怕多做一件,哪怕多救一个人,都好。
“毛总管,那从今日起,这园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正常的吃喝,只能领用一小盆的洗漱用水。你去托黄太医开些解暑的方子,用每日我们园子里剩余的水熬成凉茶,到西门外发放,每人每天都可以领取一碗,派完为止;另外,我这里有些银子可用,你拿去多买些蒲草扇子,再让膳房里多做些面点,随着凉茶一起派发给百姓。”
无论这日子再艰难,但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她的嫁妆不是很丰盈吗?买这些便宜的物件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从第二日开始,城西的老百姓们口口相传:在成府北头路上有个没挂匾额的府邸,每日上午在大门口都有茶水和吃食领取,一人一份,一般到晚膳前都能领到的。
安勤不知道,这件事她能维持多久,能帮助到多少人,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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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小知识:
1、明清时期,为了让皇宫里喝上清凉的泉水,有专门的水车从玉泉山把泉水经西直门拉到皇宫里,据说乾隆皇帝为了验证泉水的水质,让内务府的官员用特制的银斗称量天下所有的泉水,称量的结果是南京清凉山和苏州的虎丘泉及碧云寺、白沙的泉水每银斗重一两一分,平山的泉水重一两六厘,惠山和虎跑泉都是一两四厘,扬子金山泉斗重一两三厘,济南的珍珠泉重一两二厘,只有玉泉山的泉水斗重一两。
2、乾隆十六年(1751)五月二十九日奉上谕曰:"京师玉泉,灵源浚发,为德水之枢纽。畿甸众流环汇,皆从此潆注。朕历品名泉,实为天下第一。"
第92章 匆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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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不过三日,讷亲和观音保就都回了京城。
讷亲首先回了壶天小境,他这次一走就是两个月,若不是因为热灾胜水峪停工,也许要到中秋时才能回京城了。
当他风尘仆仆的从东门骑马进了园子,却发现西门口人声熙攘,竟是安勤一群人正向门外排着队的百姓发水和食物,大门外的人尽管多,但他们还是有序的站成了两列。
“勤儿,你们这是在作甚?”他下了马,直接走到她身边问道。
正在组织物资发放的安勤,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讷亲。
此时的他,深蓝色衣袍上沾满了黄白色的尘土,一张脸已晒得乌黑,嘴唇都干裂开了,儒雅的学士不过两月就换成了“标准难民”的造型。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安勤实在是无法直视眼前“脏乱差”的讷大人,便赶紧招呼蜜枣:“你让毛总管立马把讷大人带去微翠楼,仔仔细细的梳洗一番,记得把我准备好的衣物都给他换上。”
讷亲并未多说,而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着急的佳人。
她身着浅绿色长款丝袍,轻柔的衣袖和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飘来荡去的,仿佛为这炎热的夏日里扰起了一阵清凉的微风。
长途奔波的他,不觉感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只见安勤腰腹间已见微微隆起,腹中胎儿应该已经四个月了吧。
“你随我一起进殿休息去,身怀孩子的人怎么还能这样瞎折腾的?”见她还左顾右盼,踟蹰的站在原地不动,讷亲心里一急,就轻扯着她的衣袖往石平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