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觉得有理,又有人附和:“慕师兄,师弟说的有理。曲琉裳一字不辩解,多少是有可疑之处的,即便不处置她,也还是先找人看住她为好。”
慕从嘉看着曲琉裳。
她眼中茫然已褪去,恢复了平静从容的模样,依旧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道:“既如此,我会亲自看着她,直到灵溪醒来。你们散了吧。曲琉裳,你随我进去。”
慕师兄发了话,众弟子只得妥协散去。
人群最后的书仪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方才慕师兄那一句“不是她”的确让她感到震惊,她下意识想难道慕从嘉已经对曲琉裳……
不,他们只见过几面,不可能的。
之后曲琉裳安然无恙,她的心渐渐放下,却开始不停回想那句话。
她无法不在意慕从嘉对曲琉裳的信任。
所有人都已离开,眼见慕从嘉也要带着曲琉裳进入房间,书仪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几步:“慕师兄。”
慕从嘉顿住脚步,曲琉裳回头看她。
“慕师兄说不是琉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有其他考量?”她问。
曲琉裳同样有此疑问,闻言又看向了慕从嘉。
“与你无关。”他仍旧只回以她一句冷冰冰的话,推开了门,走进书阁。
书仪停下脚步,脸色微僵。
他那般不问缘由地信任曲琉裳,却对她半分情面也不留,尤其还当着曲琉裳的面……
着实让她感到难堪。
曲琉裳没有立刻跟着慕从嘉进屋,她转过身,眼神露出安慰之意,弯了弯唇,轻轻一笑,才快步进了屋。
书仪垂下头,想着方才慕从嘉与曲琉裳站在一起的画面,心绪微乱。
两人气质容貌皆是出众,一眼望去处处般配,如同天作之合――
谁也无法介入的天作之合。
*
曲琉裳进入书阁时,慕从嘉已在一张书桌前翻阅起书信。
她轻轻关上门,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安静站着。
系统缓过神来,声音有些扭曲:“……怎么会这样?”
曲琉裳也想不通,轻声问系统:“你说我试着问问他,他会告诉我吗?”
“你可以试试……”
与系统没说几句,书桌上的翻页声蓦然停下。
慕从嘉抬起头,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淡淡开口:“坐。”
书阁内并不算宽阔,只有书桌对面有另一张椅子,慕从嘉的意思是要她坐在他对面?
曲琉裳愣了愣,随即回道:“慕师兄,不必了。”
他仍是看着她,没有作罢的意思,不容抗拒地又重复了一遍:“坐。”
曲琉裳眨了下眼睛,忽地问道:“慕师兄就丝毫不担心我是心怀不轨之人吗?”
“你不是。”
“慕师兄这么相信我?”
书阁内静了静。
书桌临窗而置,此刻窗正半开着,风从窗外掠过纸张,发出细微的声响。
慕从嘉手中的信微不可察出现了一道皱痕,半晌后他道:“你救过小川。”
是这样吗?
因为她救过小川,所以不相信她会伤害灵溪?
曲琉裳心中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行云宗的大师兄有这么单纯吗?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就相信她的话,也太简单了些。
系统没有多想,闻言只觉一阵悔恨。
果然就不该让曲琉裳救小川的!
它就说,哪有关心人到那种地步的恶毒女配!这样下去还怎么让慕从嘉厌恶她!
系统还在心里骂骂咧咧,曲琉裳已问出声:“只因为这个?”
“拜师那日,师尊在你离开后交代说,要多照顾你。”
这个理由倒是曲琉裳没想到的。
令苍不仅轻而易举收她入宗门,还私下嘱托慕从嘉多照顾她,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关于芜阳宗的身份吗?
她悄悄问系统:“你知道掌门会嘱托慕从嘉多照顾我吗?”
茫然的系统:“不知道啊?”
不知道,它不知道啊!它根本没导入这种细节的设定啊!
令苍怎么会额外让慕从嘉照顾曲琉裳?如此下去让他杀了曲琉裳岂不是难上加难?
难道这本书的某些剧情真的是无法逆转的?
不,它不信。
曲琉裳半晌没说话,慕从嘉又道:“问完了吗?”
“啊?”她回过神来,“问完了。”
“那就坐吧。”
见她仍犹犹豫豫没有动,他终于忍不住蹙眉:“灵溪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你真想一直站着?”
第20章 补偿
这是曲琉裳第一次看到慕从嘉面庞上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尽管只是皱眉,却看得她愣了愣。
意识到他或许是有些不耐烦了,她只得上前拉开椅子坐下。
书桌放置的位置极好,春日阳光投进书阁,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曲琉裳面对慕从嘉而坐,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不显尴尬。
她微微垂眸,盯着桌面,无聊得用余光悄悄打量起周围。
窗边是书桌,桌面极宽,堆放的信件与笔墨只占一半。书阁更深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
靠近门窗的屋角放了几盆翠竹做点缀。
打量完一圈,余光最后落在慕从嘉身上。
他在看信。
只是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久久不见他翻页。
视线又悄悄上移一些,她看到他低垂着眼睫,看信看得专注。浅金色阳光在他面庞晕出温柔的光影,一时清冷感褪去几分,恍若竹枝沉雪层层化开,美得令人心悸。
他的唇是薄唇,此时微微抿起,更显唇线优美流畅。
曲琉裳看着看着忽觉眼熟,脑海中蓦地跳出另一个名字。
长离。
慕师兄的唇似乎和长离的有些像。
她忍不住又看了几眼他的下颔,微尖,偏瘦,同样和长离的有些像。
怎么会这么像?
是巧合吗?
视线再次上移几分,看到慕从嘉的眼睛后,曲琉裳渐渐冷静下来,暗道自己着实是想太多了,慕师兄怎么可能是长离,小川可是在慕师兄房中安然度过了一整夜的。
或许是因为长离在黛城带着伤离开,至今杳无音信,让她有些担忧,以至于生出了几分幻觉。
慕从嘉的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可长离的情绪却那么激烈,他的眼神冰冷多疑,狠戾无情,没有丝毫善意。
再者说,慕从嘉是系统口中的男主,是行云宗人人称道赞颂的大师兄,怎么可能和仇视行云宗、漠视人命的长离是同一个人?
她初见长离,他令妖兽去杀小川,最后举起了刀,逼她做选择;再见长离,他抱住她,用后背为她挡了一箭。
慕从嘉怎么可能做这些?除非他疯了。
只是,她见过长离笑,饶是那双眼里殊无笑意,毫无温度,扬唇的弧度却很好看。
慕师兄的唇同长离的唇如此相像,若能笑一笑,应该也是极为好看的。
窗外一声鸟鸣吸引了曲琉裳的注意,她转头望向窗外。
一树梨花迎风而动,似漫天飞雪,少女支起下巴,看得入神,并不知对面之人自她坐下后,再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她来到他面前,拉开椅子轻轻坐下,他鼻尖如同生出幻觉一般,又闻到了那缕极淡的栀子清香。可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宽桌,这种距离怎么可能闻得到。
慕从嘉捏着信出神了一瞬,察觉到少女的目光悄悄落在他身上。她在暗暗打量他,还自以为他没有发现。
若是旁人这般打量他,他必定觉得厌烦。
但很奇怪,他并不厌恶曲琉裳打量他的目光,甚至身体有一瞬的绷直与僵硬。
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
信纸上的字看久了有些扭曲变形,他凝神想辨认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静不下心。
曲琉裳还在看他。
她为何一直看他?
他忽而紧张得抿紧了唇。
好似从她坐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心绪皆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着。
但很快,少女眼神中出现一点疑惑,随即放空了几分,似乎是看着他的脸,思绪飘飞到了别处。
……
……
他很不好看?
不好看到她看着他还能走神,想起旁的事旁的人?
信上的字变得愈发奇怪,一笔一划都陌生到认不出来,他心绪杂乱,手中的信纸渐渐被捏得变形。
窗外一声鸟鸣,她彻底移开视线,看向了外面。
少了她打量的目光,他手上终于松了几分力,放下信纸,微微抬眸,看向曲琉裳。
少女发间只插了一根簪子,如瀑青丝自然垂落至身侧,发丝看起来细软轻盈,果然是在曲恪爱护下长大的千金。
她半边侧脸温柔,约莫是觉得窗外之景甚美,愉悦地弯起了唇。
这副模样,当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被指认残害同门。
慕从嘉眸色沉了沉,视线向下掠去。
较之前离开宗门时,她换了一身衣裳。
一身纯白,没有花纹,没有披帛,连样式也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如此普通,实在衬不起她的姿容。
再往下便看不见,被桌面遮挡了视线。
他眸光滞了滞,想起她裙摆处的破损。
她是不是又撕了裙摆上的布替别人缠伤口?
给谁?
她为旁人缠伤口时也像对他一般……亲密吗?
曲琉裳支下巴的手有些僵,她放下手正欲换个姿势,不经意间与慕从嘉目光相撞。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信纸,沉默地盯着她看,眸中依旧寡淡如死水。
她微微一怔,语气小心道:“慕师兄有事要问我吗?”
只是顺势一问,谁知他竟真的点了下头。
他问:“裙子,怎么破的?”
……
这算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与灵溪师姐之事有半分关系吗?
曲琉裳茫然回道:“路上不慎被树枝划破的,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慕从嘉静了静,低头重新拿起信纸:“无事。”
*
确如灵溪师姐所说,蛇毒不致命也不严重。
约莫一个时辰,书阁外就有弟子来回禀说,师姐醒了,如今安然无恙。
慕从嘉静立在书阁门前的台阶上,听完回禀淡淡问道:“灵溪醒来后说了什么?”
“师姐说,与曲琉裳无关……是她自己不慎被赤蛇咬伤,还请慕师兄万万不要责罚琉裳师妹,她会自己向师尊请罪。”
身后的曲琉裳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计划还是太仓促了。
慕从嘉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对她出手。
“之前围观之人,全部告知了吗?”慕从嘉继续问。
“告知了。”
“嗯。”他微一颔首,道,“祁D在真相未明前,随意诬陷同门,毫不顾忌同门情谊,让他自去领罚。此外,曲琉裳回来后,让他亲自来与曲琉裳道歉。”
“回来?”那弟子愣了一下,自知不好多问,垂首道,“是,师兄。”
待回禀的弟子离开,曲琉裳疑惑道:“慕师兄是安排了新的任务给我吗?我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不是。”慕从嘉转过身来,“是我带你下山。”
“下山?”
“嗯,师弟师妹不明真相,冤枉了你,我替他们补偿你。”他视线淡淡扫过她破损的裙角。
此举完全超乎曲琉裳的意料,她惊愕地张了张嘴:“不……师兄实在不必如此,他们不知真相,怀疑我也实属正常,我不介意他们冤……”
“师妹。”慕从嘉走下台阶,连书阁内的书信都搁置下来,打断道,“走罢。”
少女后知后觉发现慕从嘉对于认定的事情,似乎十分坚持。
他想让她坐下,便一次次看着她重复。
现下亦是,他说要带她下山补偿她,也不容她拒绝。
她觉得这个走向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茫然眨了几下眼睛,无奈跟上了慕从嘉。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行云宗人人都说慕师兄好、为何慕师兄如此得人心了。
只是被众人误会了一下,他们不曾对她说什么重话,更不曾对她怎么样,慕从嘉却执意要带她下山补偿她。如此细致妥帖地照顾后辈,谁能说他不好?
慕从嘉走在前面,他身量高,却似乎为她刻意放慢了步伐,以免她跟不上。
她跟在后面,看着那道宽阔的蓝色背影,不由感慨行云宗有这样的大师兄,的确很让人安心。
曲琉裳在路上问起识海中的系统:“你觉不觉得慕从嘉有些奇怪?”
系统:“……觉得。但又能怎么样。”
他看起来好像正常,又好像不正常,但不正常在哪儿,它也说不上来。
怎么会这样啊!
*
慕从嘉带着她来到了山脚下不远的那座小镇。
约莫是上回狼妖并未伤及根本,小镇损毁极轻,不过几日,镇上又恢复了热闹。
春意盎然,街边出摊的人也比那日多出不少。
曲琉裳看到熟悉的街景,怔了怔,再次想起长离。
他们仅有两面之缘,他救了她却不求回报,那他图的是什么?
他说的与行云宗有仇,是什么仇?
还有……他的伤如何了?
“师妹。”
慕从嘉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赶紧应了一声:“嗯?”
“糖葫芦,吃吗?”
他停下来,站在一个小贩面前问道。
小贩顺着慕从嘉的目光望向她,主动道:“糖葫芦酸甜可口,姑娘家都喜欢买一根逛街吃,姑娘也买一根尝尝吧?”
那一把糖葫芦看起来色泽晶莹,卖相诱人,曲琉裳确实有点想吃,但思及任务,只得尴尬笑了一下,摇摇头。
她是要让慕从嘉厌恶她的,拉远距离都来不及,怎么好收他的东西。
只怕与他走得越近,她越难完成任务。
慕从嘉平静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看向小贩:“当真好吃?”
“当真好吃!公子不妨买一根试试,不好吃我退钱给您!”
慕从嘉不再多说,取出银钱买了一根。
曲琉裳眼睁睁看着慕从嘉从小贩手里接过糖葫芦,递向了她:“尝尝。”
曲琉裳:“……”
她的话他好像一句都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