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眉目间蕴藏的灵气,足以抚平任何人心头的创伤。
胡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只有待在她身边,她才能静下心来思考。
可肩头刚动了下,便被一位匆忙赶来的男郎撞了下。
“哎唷,你是不是不长眼!我人还在这里站着,你就来撞!”她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朝那男郎吼道。
那男郎侧过头,说了句抱歉。他看了胡佟一眼,自此再难忘却。
浮云卿眼珠提溜转,憋着笑,慢慢走远。
*
橫桥外。
两匹骙骙骏马,歇在这里。
卓旸侧首望向敬亭颐,“你想怎么出场?是骑在马上,把人都引到门后,腾地推开门,让他们瞧你;还是下马进去,让他们瞧你。”
敬亭颐淡漠地乜他一眼,“我只想快点见到公主。”
卓旸嘁一声,“那就下马踅步囖。”
门前候着的两位小厮却呵腰做拦。
“您二位是哪家的儿郎?递上函帖,才能进去。”小厮问道。
卓旸轻蔑一笑,拍着敬亭颐的肩,跅驰回道:“我身旁这位认不认得?”
小厮摇头说不认得。
卓旸回:“那今日就把他的脸记清楚。不需问他是哪家的儿郎,只需知道,这位是六公主的驸马。”
小厮说他诓人,“谁不知道六公主尚未成婚?我实话告诉二位,今日六公主赴宴,就是来寻驸马的。你说的驸马,又是哪路子冒出来的假驸马?”
敬亭颐面容阒然,他抬眸睃见一只云朵状的纸鸢,飞进了橫桥园内。
继而深门被女使推开,她朝在场几人道了万福,又对小厮说道:“园主请这二位贵客进去。”
橫桥园主,是当今嗣王浮过。他素好结识雅士,捧了不少人做高官。嗣王不常请人,可他请一个,捧一个,捧出了好几位丞相。
卓旸几句玩笑话,倒是叫小厮记得深刻。
见卓旸与敬亭颐走远,小厮拦着女使问道:“现下驸马之位,还能预订么?”
女使摇摇头,“皇家的事,小底们就不要多议论了。”
又嘀咕一句,“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公主。”
作者有话说:
恭喜胡佟妹妹,成为本文感情线最顺的一个人!哈哈她的官配来得措不及防,后面会提到的。
前方大型修罗场预警~
第33章 三十三:修罗场(一)
◎像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先前敬亭颐与卓旸并未与嗣王有过交集, 今日意外遇于橫桥,却是首次见面。
嗣王不伦不类,这是卓敬二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好女装, 穿着女子的褙衫与涧裙,脸搽厚厚一层脂粉, 翘着兰花指淪茶,精心养护的长指甲上裹着蔻丹,十根手指,戴着十个戒指。走的是小碎步, 轻而快, 掐着嗓子说女腔,慢慢地从低沉的男声练成了不怎么好听的女声。
引路的小厮说, 嗣王妃因病离世后,嗣王日思夜念,头七的时候把自己锁在屋里, 三日没出来。再出来, 就穿上了女装。自那之后,女装就不再离身。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刻板地学着嗣王妃。仿佛只有学她,才能减轻心里的痛。
嗣王妃生前爱办一些年青男女的宴会。整日与年青人待在一起,听他们说说笑笑,仿佛自己也不会老去。王妃经常去的地方就是橫桥,四五十岁的妇人惯爱做媒当红娘,牵成一对对, 心里被莫大的欣喜阗满。
嗣王花重金买下橫桥, 橫桥以东属于年青人, 以西属于他和逝去的夫人。
西边爬藤花卉多, 旱金莲、绿萝、茑萝一朵朵嵌在绿枝上面。
嗣王咽了口烫茶,指着绿莹莹的爬藤花,道:“看看,我养的是不是很好。夫人她若能看见,约莫会提裙站在花下,让我给她画张画。”
他的举止很怪,可他背后的故事却叫人神伤。
敬亭颐赞他有心,然而心底终究是冷的。这些情.事与他何干,他只想快些与浮云卿见面。
敬亭颐摩挲着玉盏边缘,问道:“不知您请我来,要作何赐教?”
嗣王却说不急,“我有没有给你二位讲过我与夫人的故事?”
卓旸摆出个礼貌的微笑,他倒要看看嗣王在造什幺蛾子。
却是一旁的小厮应道:“哎唷,您与二位是初次见面。这些事,哪里会跟人家说过?”
嗣王绽出了然的笑,“竟然是初见囖?我总想着,与二位似经年老友,特别是与这位敬小官人。”
他认真盯着敬亭颐的眉眼,“大抵是这眉眼处,跟我那位忘年交有几分相似。欸,不过是前朝往事,不提也罢。”
言讫,嗣王开始说起他与夫人从相识到相爱的故事。
这些事,反反复复地说,每次接见人,都要说几次。小厮都要把这番话给背会了。
絮絮叨叨,没瞧出有要停的阵仗。
卓旸轻咳一声,打断道:“您先停停。这些事呢,日后再说。您与我二位素不相识,方才进园全当我们欠您个人情。若没事,那我们可就回去了。”
见两人起身,嗣王忙伸手做拦。
“欸,欸,二位小官人,不是我要拦,是旁人请我拦你们。”嗣王实话实说,“是韩相请我拦的。多年前,他尚未位极人臣,那时他还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卓旸将嗣王发散的思路拢了回来,“韩相拦我们作甚。”
嗣王尚沉浸在过往回忆里,一时口无遮拦道:“不就是为了给他的儿子韩从朗,创造一个与公主相处的机会嚜。他说韩从朗心悦公主已久,要我帮帮忙,牵个线。韩相说,这事成败在你二位,让我留你们几刻。”
男人间的事,却要做局把女人围在局里,何况还是围着浮云卿。
敬亭颐眸色倏地冷了下来,潦草说了声告辞,转身踅远。
卓旸跟在他身后,见他越走越偏,越过他的肩,拦路道:“走偏了,照你这个走法,一天也见不到公主。”
敬亭颐打掉卓旸做拦的手,冷眼蔑道:“你之前说,留意到合适的那个人,就是韩从朗么?”
卓旸说他脾气发得莫名其妙,“是他。韩从朗简直是你的翻版。公主与他见面后,肯定会不自觉地把他与你作比较。这一比,知道你好,不就把你抢来了嚜。”
他还嫌敬亭颐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
敬亭颐冷哼一声,“你只知道他是韩从朗,怕是不知,他还是佘十三。”
佘十三,正是他们用尽千方百计,想引出来的那位刺头。
卓旸顿时大惊,“官家叫我们对付的那个刺头,就是韩从朗?”
敬亭颐点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我……我……”卓旸悔得说不出话,他咬着牙艰难道:“我先前并不知那刺头在明处的身份。官家他最信你,故而会把更多事交给你去办。我只知他是阴险的佘十三,在各州郡都有势力,随时会起兵变的势头。我不曾想到他是韩从朗,我还多次将他往公主身边推。我只是想用韩从朗激激公主,好让你们早日成婚。”
敬亭颐也悔。
他自以为把浮云卿保护得很好,但原来却是亲手把她推到了深渊里。
韩从朗是一种致命的毒,一旦沾染,就再难以逃脱出身。他只能竭力把这毒慢慢剥离,可这过程中,势必会伤害到浮云卿。
“还来得及。”敬亭颐呢喃道。
他只能做赌,赌公主对他的喜爱,远远多于韩从朗;赌这场暗局里,韩从朗不会把无辜的公主拉下水。
敬亭颐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过一个墙头,抄最近的道直冲浮云卿。
卓旸恍了恍神,旋即跟紧他。
翻墙头熟练,可翻完墙头之后的动作,却不熟练。往常二人夜间行事,时间紧,哪还会选走路。飞檐走壁,踩着尸体铺开的道,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青天白日翻墙头,还是第一次。
*
漱石阁。
阁楼三层,每层都摆着木架,高低错落,架上是各种精致的点心与热乎的饭菜。
馋嘴的男女,玩累了,就踅步漱石阁,边吃边聊。
浮云卿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十位俊俏的年青小官人并排站着,见她来了,整整齐齐地唱了个肥喏。
再往旁边一瞥,内侍明吉竟然也在。
“这是何意。”浮云卿满头雾水地指着十位小官人,“这都是谁?”
明吉呵着腰走近她,恭谨道:“这十位来自京城周围十个州郡。都是当地知州亲自挑选出的未婚未恋,饱读诗书的世家年青人。”
明吉离浮云卿更近了些,低语说:“您放心,这十位干干净净。官家说,这一批要是没满意的,往后他再给您送几批。要得把每州每郡的才俊都让您见见。”
浮云卿抬眸望去,十位小官人各有各的魅力。他们约莫觉得自己像花楼里供人挑选的小姐,脸上神情都不算好看。尽管竭力维持着对皇家的恭敬与对这桩荒谬事的隐忍,可他们眼底仍旧流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
“我何必强人所难呢?”浮云卿摆摆手,“叫他们都回去罢。”
明吉说恐怕不能,“他们还要在京城里住到您大婚那日。待一切事定后,才能归家。”
浮云卿瞠目结舌,她把眼珠转到明吉身上,问:“爹爹怎的这么大方?这事姐姐知道么?她要是知道我挑驸马像在挑面首,估摸要打断我一条腿。”
明吉说不会,“贤妃娘子也对您的事十分上心。这事也是她点头后,才办起来的。”
浮云卿噢了声,又飞快地往那十人身上扫了一眼。
这个不如敬先生高,那个不如敬先生白,左边的太瘦,右边的太壮。总之都不如敬先生好。
又问明吉:“先前都是苍巴跑前跑后,中贵人不是在大监身边伺候么,怎么来橫桥了?”
“事情重要,官家怕出什么差错,这件事上调了我与苍巴的活儿。”明吉说道。
明吉与禁中多数年青内侍一样,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他们身上带着好闻的青草味,韧韧的,劲劲的。明吉瞧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拘谨,稚气,灵动。
一层被清了场,浮云卿的目光在食物与十位小官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落到了明吉身上。
幼时她也曾被这般大的内侍抱在怀里,哄着,宠着。
在浮云卿心里,内侍大多比宫婢还要温柔几分。他们的身子不完整,可耐心却好得看不见底。
这一层人,浮云卿都不熟。若非要选人搭个话,她宁肯选明吉。
她问,“这几日,我姐姐没和爹爹吵过罢。”
明吉说是。
“我姐姐的脾气是妃嫔里最暴躁的。她与我爹爹,常常说五句吵三句。那姐姐与圣人和淑妃有没有起过争执?”
明吉摇摇头,说没有。
总之明吉只是点头或摇头,倒是叫浮云卿说得无趣。
睐见明吉始终倾身弯着腰,浮云卿拍拍他的背,“把腰挺直。”
明吉说是,慢慢挺直了腰。
他比浮云卿高出一个头,站直似棵挺拔的小青松。
浮云卿笑得开心,“这才对囖。在我面前,不需拘谨。把腰杆挺直说话,不要总是怯生生的。”
做下人的,对主家有种天然的臣服之意。臣服久了,就只会做一辈子卑贱的下人。
浮云卿遣散面前一批人,“都走罢,我护着你们,爹爹不会责问你们的。”
明吉不解地问:“您当真没有相中么?”
“当真。他们很好,但各花入各眼,能入我眼的,显然不是这些。”浮云卿又朝明吉摆摆手,“中贵人也回去罢。”
明吉似是还存着什么话要说,可睃及浮云卿兴致不高,又噤了声。
然而脚刚迈出门槛,便被来人给逼退回去。
“公主宁肯喜欢一个阉人,也不喜欢我这健全的人么?”
这话听着格外刺耳。
浮云卿侧身望去,居然是她讨厌的韩从朗!
她白他一眼,“韩小官人向来都是这么尖酸刻薄吗?”
韩从朗冷哼,仍旧揪着驸马的话头的不放,“我想,您与我成婚,会比与旁人成婚更有价值。”
“价值?未必罢。”
落文驰踅足进阁。落家与韩家几十年来一直是死对头,小辈更是斗得死去活来。
他从未将韩从朗视作竞争对手,此刻听见韩从朗向浮云卿自荐,怒从中来,猛地将韩从朗推倒在地。
那么瘦弱的人哪里受得住武将的袭击。只受一掌,韩从朗便连连咳嗽,惨白的脸咳得通红,似快要把脏器也咳了出来。
落文驰朝浮云卿叉手行礼,“公主,您受惊了。”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犹豫问道:“偌大的橫桥,我刻意打了掩饰,想着来漱石阁清净清净。你们是怎么找来的?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么?”
落文驰被戳中心事,掩面假意咳了几声。
他们这般有小心思的人,眼睛总是不听话地往浮云卿那处瞟。就算她走得再远,他们也会跟在后面。不能吓到她,所以保持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趁落文驰歇话,韩从朗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还想博取浮云卿的好感,整了整衣袍,又正了正幞头。
他多少比落文驰更了解浮云卿,遂开口引诱道:“坦白来讲,我来寻公主,并不单单为了驸马一事。”
他垂眸轻言道:“前段时间,我府里有个小女使离奇失踪。不过昨日找到了。您猜怎么着?那女使死了,死状凄惨。我想公主会知道些这事的隐情,特此前来问问。”
浮云卿回:“那女使叫什么名字?”
“霁椿。”
浮云卿心里陡然一惊。
然而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及阁外传来一阵阵高呼声与惊叹声。
再一眨眼,门扉霎时被外人推开。
“公主。”敬亭颐笑着喊人。
浮云卿却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场面,莫名像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第34章 三十四:修罗场(二)
◎正宫的气场。◎
撞“样”着实是件尴尬事。
两位读万卷书的文人, 两位行万里路的武人,此刻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究还是韩从朗与落文驰败下了阵。
韩从朗是块有瑕疵的玉,而敬亭颐是完美无缺的和氏璧。他未曾拥有过敬亭颐独有的阒然,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浮躁。
而落文驰未曾拥有过卓旸独有的老道。他是个愣头青,被卓旸衬得颇具稚气。
四人彼此打量,他们并未把明吉放在眼里, 毕竟一个阉人, 连男人都不算,有甚资格去抢夺浮云卿的喜爱。
浮云卿的目光在四位之间转来转去, 最终落至敬亭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