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正说着,却见浮云卿咯咯笑出声来。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麦婆子吁了口气,还能笑出声,说明这伤痛不要紧。
  浮云卿不知哪来的力气,支手侧身,甩着将干未干的发丝,轻声问道:“麦婆子,你见过男儿郎身子不?”
  麦婆子说当然,“奴家情史丰富着呢。年青时三天两头往倌楼里跑,什么样的身没见过。”又一脸警醒地问:“您问这作甚?”
  浮云卿狡黠一笑,“你猜猜。”
  麦婆子吁了声气,大胆猜测,“您是不是窥见夫子的身了?不对,不对,您哪能窥见人家的身?”
  浮云卿错愕地回:“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她嘀咕说真是聪明,又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
  “这事婆子可不能跟旁人说。”
  “放心,就是您叫奴家说,奴家也不会跟人家说的。”麦婆子爽朗地笑起来,“奴家一把年纪,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您啊,真是那话本子里浪荡纨绔的翻版,存着坏心思逗黄花闺女。噢,该改口称黄花闺郎。”
  浮云卿颇感无辜,“我哪有存着坏心思逗他,我俩分明是单纯的夫子与学生关系。”
  麦婆子见她不信,掰着手指头给她数。
  一次再一次,到最后数也数不过来。
  数过后,又给浮云卿揉起了脚踝。
  麦婆子随口一提,反倒叫浮云卿认真思考起来。
  脑子素来不爱动,现下就是竭力转动,也总觉迟钝不堪。
  从三月初见到五月相熟,她像是着了魔一般,疯狂地被敬亭颐吸引。
  过去,她鲜少与男郎见面,更别谈日常相处。可敬亭颐措不及防地掺入进她平静的生活,他温柔,心思细腻,做事果断爽利,能摆平一切大的小的麻烦事。
  他会揉她的脑袋,牵她的凉手。他能轻松将她提起抱起,能在她困窘难堪时,及时出现,
  替她解围。
  他是一弯清水,无论她怎样扑腾,都会托起她的身,冲净她身遭的一切污秽。
  他始终带着她心底最向往的母性,阗补了许多贤妃无法触及的缺口。
  可这份母性,又与麦婆子禅婆子给予她的不同。
  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男人气息,甫一靠近,陌生的气息便会拢紧她的身。
  敬亭颐带给她的,总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总想贴近他,再近一些。
  浮云卿拍着发热的脸蛋,问麦婆子:“民间都是怎么称呼‘母亲’的?”
  麦婆子年青时惯好出门闯荡,一来二去,结交过许多天南海北的好友。听好友有趣的口音,了解她们老家的风俗,乐此不疲。
  她读书不多,却行过万里路。这话问在她心坎上。
  麦婆子回:“规矩些就叫母亲。大多都唤声娘,爹若有妾,便唤妾作小娘。沿海八闽一带,也有称娘为‘妈妈’的。那里海上生意多,供奉妈祖保佑出行平安,每走几步就有座妈祖庙。想当年,我还年青,三天两头往八闽跑,不为别的,就是看着妈祖亲切得紧。”
  她忆着往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问这作甚?”
  浮云卿只是笑得开心。
  “妈妈”称娘,一位女子生了孩子就是娘。
  可身上携带着母性气息的男人又该怎么称呼。
  浮云卿盯着青纱帐,眼前却是敬亭颐持书卷敲她脑袋的模样。
  最终,她心底不断涌出一道声音,三个字,造成一个新词。
  “男妈妈。”
  敬亭颐是她想依赖的男妈妈,可她却想逾矩地对他做不伦不类的事。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想落在他身上看看成效。
  都说他是不染凡尘的谪仙,就应束之高阁,继续逍遥行乐。她却想看那谪仙为她折断腰,要是能像她喜欢他那样,也把喜欢反馈给她就好啦。
  这些念头,她只对敬亭颐一人动过。她不确定敬亭颐的心,但那又怎样。
  他没脾气,只会虚张声势地斥她大胆放肆。
  那又怎样。她是受尽宠爱的公主,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在这个新奇的称呼出来的同时,浮云卿倏地做了个决定。
  她要来纸笔,潦潦草草写下几个大字,叫婆子连夜找黄门郎送入禁中。
  “您慌慌忙忙地写了什么?”麦婆子问。
  浮云卿趴在麦婆子耳旁,先对她说了句这事保密,继而调皮地说道:“我要在三伏天来临前,把自己嫁出去!”
  *
  那厢敬亭颐刚踅至小院,便遭卓旸一声调侃。
  “这温泉泡得可真值当。”卓旸手里把玩着火折子,笑得邪,“去泡温泉前,你已经洗了两次澡了。咱们这院没女使,洗澡烧水这事,是我与三四个小厮一起做的。我们几个按照你的意思,搬来数桶热水。一桶桶地往浴桶里倒,生怕有所怠慢。你倒惯会享受,沐浴罢还要去泡温泉,一边泡,一边拉拢人心嚜。”
  敬亭颐提起剑鞘朝卓旸打了下,“整天调侃我,有意思么?”
  卓旸观他满面春风,想是设的计谋得了逞。
  “可怜那落小将军,要紧的话半句没说,就灰溜溜地走了。”卓旸倏地收起玩世不恭地笑,正经说道:“我们已与韩从朗交锋,现下官家尚未下达新的指令,下一步行动,该怎么做?”
  “继续折他的羽翼,直到他反击,并对公主府下手。”
  敬亭颐的身影匿在黑魆魆的夜色中,与萧瑟的竹影融为一体,恍若一道鬼魅荡在院里。
  卓旸回道:“那我们的势力呢,仍旧压在虢州么。你接近公主是计,可我却觉得你的戏做的太真,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敬亭颐,你不是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人。”他道:“我潜入公主府辅助你,并不想观你整日与公主眉来眼去。酿情,酿的是公主的情,绝不能是你的情。”
  敬亭颐抬头望着天边一轮圆月。
  明明院里栽种的是翠竹,可他却觉得周遭尽是崎岖向上的荆棘。
  尖锐的荆棘一丛丛刺向明月,他置身荆棘丛中,是荆棘献给明月的祭品。
  “我明白。”敬亭颐落寞地叹了声,“也许我该放手,让你也见见公主的好。也许你见过她的好,就不会这么清醒,这么无情。”
  卓旸却不屑地说:“利用公主,实现大计。到那时,你可以尽情独享她的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爱不敢敞开去爱,恨不能敞开去恨。”
  又问:“虢州那帮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手?你给我个准信。”
  敬亭颐回:“成婚后。在我与公主成婚后。”
  卓旸:“何时成婚?”
  敬亭颐默了声。因为卓旸问话时,天边飘来一丛浮云,将圆月挡了大半。
  霎时天黑得更深。
  他望向那丛浮云,望它将圆月吞噬到底。
  方回:“明日。”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十七:大婚(一)(修,新增七百字)
  ◎这也算是喜欢罢。◎
  次日, 慈元殿。
  内殿设有一道髹棕冰鉴,盛满几大块寒净的冰,压在一块方盖下, 扑簌簌地往外冒凉气。
  宫婢绕冰鉴踅近青纱帐,慢悠悠地给帐里的人摇着青篦扇。窥见她翻了身, 斜欹在床头,宫婢踱将向前,朝她递去一封信。
  贤妃拽了件衫子披在身上,睐见那封熟悉的信, 颇感头痛。
  信笺落着一块浮云状的红章, 贤妃没由头地叹了口气。捻着信纸一瞧,额边青筋突突跳。
  “姐姐, 女儿已找到中意的驸马,正是敬先生。欲想不日成婚,请与爹爹尽快定下婚期。越快越好, 我怕晚一个时辰, 敬先生就会被人抢走。”
  贤妃“啪”地将信纸往床褥上一摁,平整的信纸被她摁出几处凹陷,皱皱巴巴地弹起又落下。
  “真是被那姓敬的惯坏了!写个信,字迹潦草,半个正式的词都没有。大白话胡乱堆砌,还怕人家跟她抢。哼,要不是那姓敬的腹有墨水,否则这驸马之位怎么会轮到他的头上!”
  贤妃呛道。她伸手摸着干涩的嘴皮子, 发觉这张嘴皮子被唾沫星子腌得湿润。
  再把眼皮一翻, 那宫婢被她的话吓得颤颤巍巍, 低着头, 不迭扣着手。
  贤妃裹紧里衣,“怕什么,火又不是朝你发的。”
  宫婢欸了声,伺候她穿衣洗漱,捎带试探,问:“公主这桩婚成得这么突然,官家会不会起什么疑心?要是临到头来又换了个更合适的驸马,公主那头又怎么交代?”
  贤妃说怎么会,“官家每日每夜都盼着小六与姓敬的成婚呢!当初不顾男女避讳,非得把敬亭颐送到公主府,还让他在府院住,不就是为了给今日的事铺路么?”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还没猜出来么,敬亭颐做先生只是打个掩饰。他真正要做的,是驸马都尉。官家早就给小六选好了驸马,不论她喜不喜欢,都会找个正当的理由,促成这桩婚事。”
  婚事拖得越久,要掺一脚浑水摸鱼的就越多。快刀斩乱麻,找个听话且忠诚的驸马,不比找个吃里扒外的外家强?
  贤妃将书信装好,投入烛火。信纸烧成黑漆漆的齑粉,她拿银勺一扫,撮进簸箕里。
  风乍然一吹,几厘黑齑粉末正巧扬进了官家的鼻里。
  他掩面打了个狂放的喷嚏,怨道:“大清早的,你又在烧什么物件?”
  官家朝服未脱,想是刚下朝便直直踅至这里。
  贤妃躬身道了声万福,“官家,驸马已定,该让礼直官去定个合适的婚期。”
  官家淡定地噢了声,既不欣喜惊诧,也不郁闷拿乔。他阒然地牵起贤妃的手,拉着她坐到软榻上。
  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事居在意料之中,甚至比料想的提前到来。瞧起来,他的女儿,对这位驸马,十分满意。
  “朕选的驸马,你中意不中意?敬亭颐这厮是开国伯的外甥,还是个不知隔了几辈的远房外甥。他无爹娘在世,入公主府前,在皇城司做事。皇城司是个什么样的地儿,你再清楚不过。他会武,也会文,心思缜密,脾性温顺。这样的妙人,不做驸马,岂不是屈才了?”
  贤妃膈应地把手拽出来,嫌弃地甩了甩,“这样的妙人,只当驸马,那才是屈才!不过无父无母倒是挺好,小六出降后不需操心舅姑家的事,成婚当日去开国伯府拜拜,走个过场就行。”
  官家笑得憨厚,浑圆的眸子里闪过隐晦的精明,“是也,是也。这样清白简单的身世,不会被那帮吃饱撑得没事干的谏官抨击,也不会让小六受半分委屈。届时叫敬亭颐入赘公主府,而小六自禁中出降,嫁到公主府里去。她念旧,成婚不搬新府,还是那帮人伺候,不会不开心。”
  贤妃愕然地拧起细眉,“官家还要敬亭颐入赘?这不是显得咱们欺负人家么?”
  “这是欺负么,你且去问问开国伯,朕有没有欺负他们家?入赘一个远房外甥,换家族几代荣华富贵不愁。放心罢,开国伯是这桩婚事里最乐呵的人。”
  他扽扽衣袖,整整革带,背着手站起身来。
  “朕这就让中书门下拟定札子,再唤知制诰起草,书名行下,交由封驳司审录。这道诏书,再传回朕手里,约莫就到了晌午。下晌唤礼直官选黄道吉日,驸马过五礼。至于嫁妆筹备,就交由礼部去办。噢,你这做生母的,也筹备筹备。”
  言讫,抬脚往外走。
  贤妃倏地扯住他的袖,她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的恐慌,“官家,这事能不能再往后推推?”
  官家眉头一皱,他露出个安慰地笑,不着痕迹地拍掉贤妃的手。
  “朕也想让小六再多享受几年,可朝局容不得朕犹豫。朕措不及防地向朝臣宣告,朕的女儿已成婚,是在断绝他们欲想拉小六下水的念头。变法水深火热,有多少人的眼盯着公主府,就想趁朕一个不注意,就威胁绑架朕的女儿,逼朕妥协。小六她已及笄,眼下搬出宫住,朕不能时刻看着她,故而派位信得来的驸马去看护。朕是在保护她,你懂么?”
  睃见贤妃满脸愁容,官家爱惜地揉了揉贤妃的肩,又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抚慰。
  “朕最疼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她想休夫和离,朕也随她去。此番仓促成婚,实属无奈之举。但你放心,婚仪要风光大办,绝不似大姐二姐那两次潦草随便。”
  贤妃冷哼一声,“得了罢。国朝公主婚仪都是潦草地办,你搞这出,不是把小六往风口浪尖处推么?礼有经权,事有缓急。该随大流就得随大流。不然叫别人看:噢,怎么的,就你家孩子特殊,非得显摆烜耀一番?”
  她不轻不重地掐下官家的腰,嗔怨道:“到最后,我的孩子还是成了朝政的牺牲品。她嫁不嫁,嫁给谁,都是您自个儿决定。那孩子没心眼,被当成牺牲品,还整日傻乐呵。”
  “不是牺牲品。”官家反驳说,“人家俩人两情相悦。你不要瞎想,也不要阻拦,好么?”
  好么?
  他用最虔诚的语气去问,却用最雷厉风行的手段去做。
  贤妃瘫在榻上,背上冒了一层汗,不知是热还是冷。
  她摆摆手,“去把我那六箱嫁妆拿来。”
  宫婢说是,旋即招呼几位内侍,搬来六箱铜奁,整整齐齐地摞在贤妃面前。
  “全都打开。”
  六箱金玉琳琅,簪珥篦钗,地产房产,纸票银元,一摞叠着一摞,压得紧实,不留半寸空隙,一齐绽在众人眼前,闪花了眼。
  贤妃只觉这副身子疲得紧,她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这些嫁妆,是当年我娘家送来的。刚入宫时,我是籍籍无名的李美人。幸得官家临幸,升为贤妃。那时想着,要是一辈子见不到官家的面,从来不受宠,那就敞开心怀,把嫁妆都给挥霍完,用玩乐慰藉空虚的心。”
  贤妃手指点过冰冷的金钗银簪,有身孕后,她不再把玩这些嫁妆。
  铜奁与她异想天开的少女时光,一齐被贴条尘封,放置在暗室里落灰。经年后,那些金的银的,依旧冰冷而贵重,却经由她的手,辗转三代,要落到她女儿手里。
  “不等我开始挥霍,一双儿女便递嬗而来。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要像当年的爹娘一样,为我的孩子备嫁妆。”她长叹口气,忽地把支楞的箱盖合上,决绝道:“收拾好,都抬到公主府。”
  宫婢福福身,“娘子不给自己留点么?”
  “留什么留。”贤妃揾帕挹干泪,她只允许自己伤神半刻,现下又挂上了寡淡冷静的面容。
  “嫁女比娶妇花的钱多,小六没有舅姑,可嫁妆照样得备着,不能叫外人看轻。”
  宫婢说是。
  收拾小半晌,这头赐婚诏书就被内侍捧至殿里。
  内侍呵呵腰,“贤妃娘子,您是六公主的生母。这道诏书,您也得听。”
  贤妃颔首,行礼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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