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敬亭颐冷声道,“记住你说要公主好,记住你说对公主无意。”
卓旸朗声说好,“那你也给我记住,说一万遍,讲一万句,你这也是溺爱。天底下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带孩子的。你比公主年长八岁,你比她更清楚,什么路才是她该走的。”
他劝诫道:“不要小看皇家的身份。切记物极必反。你这么溺爱她,到最后,伤的是你自己的身心。”
“我与公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指点。”
话落,便跨步踱将出去。走出院前,又补充一句,“茶盏的钱,算在你头上。”
卓旸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感心累。
*
是夜。
敬亭颐洗漱后,在是去侧屋睡,还是去正屋睡之间犹豫。
新婚第二夜,他就在犹豫。一面渴求与浮云卿同寝,一面担忧他得嬭她。每夜她睡着后,总有一段时间翻滚哼唧,非得噙住他才能消停。
每晚都要噙至少半个时辰。他那处渐渐起了奇异的感觉。
酥酥麻麻,平时穿衣或练剑,不小心擦到,总是痒梭梭的。
有时甚至荒谬地想,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日,真的挤出了嬭.水。他真变成了“男妈妈”,捧着两颗嫣红的樱桃,安抚她焦躁的心。
但又想过,变得如此怪异,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只有他一人能嬭她,她会对自己产生依恋。依恋着依恋着,说不定就爱上了他。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侧犯福身道:“驸马,公主唤你进去。”
于是只能踅进正屋。
囍字已被揭下,龙凤烛也会搬到了库房,也许再也不会被拿出来,只会在库房里静静落着灰。
屋里没有大婚时的红意,却仍激诱着敬亭颐的心。
刚坐到床边,一颗脑袋便从被衾里扒了出来。
浮云卿露出一口白牙,憋在被衾里,脸蛋捂得像林檎,“快来,我给你暖好窝了。”
噢,俩人如今盖着一床被衾,睡着一个被窝。
夜里翻身,有时她会把腿横在他腰腹上,有时会搂着他的腰,扎进他的胸膛。
这看似是件很亲密的事。
可又时常叫敬亭颐觉着,身陷深渊。
只有暧昧的拥抱,没有真诚的亲吻。两具身子离得这样近,可心是却一个天南,一个海北。
亲吻后,是握雨携云,是身心纠缠。可他们没有亲吻,现在没有,也许将来也不会有。
这又是件很磨人心性的事。
敬亭颐眸色深沉,吹灭床头桌几上摆着的榉烛,霎时屋里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
浮云卿开口说起下晌捉鱼的事。
她揿着被衾,声音甜得发腻,“青云山的风景确实很好。放眼望去,都是苍翠高大的乌桕与青松,很是养眼。山下的溪流浄泚,溪水凉凉的,真想在那里洗个澡。凉快得不像身处在夏日,像是秋高气爽出游。噢,溪流里有好多条鱼,大的小的,肥的瘦的,各种纹理的,我都见过。”
说说凉爽的风,说说笔直的道,最后将摔倒的事一笔带过,偏偏不说坟头与尸骨的事。
浮云卿心想,这么瘆人的事就别跟他说了罢!到现在,她还有些后怕。大晚上的说这些事,敬亭颐或许也会害怕。他一怕,一咳嗽,又生病了,可不值当。
临了落一句,“敬先生,我要睡囖。祝你好梦。”
依旧睡得快,依旧不自主地窝在敬亭颐怀里,扯开他规整的里衣,找着梦里甜美的樱桃,一口咬下去。
也许有些人,从出生到死亡,一直过得悲哀,过得凄惨。
不被信任,不受欢迎,偏偏甘之如饴,会拼命从苦里挖出甜,细细品味。
敬亭颐想,也许自己就是这种人。
从心到身,又卑又贱。将尊严碾碎,赶鸭子上架地求她亵.玩。
熟悉的刺痛酸麻感传来,敬亭颐捏住浮云卿的鼻子,让她松开那处。
“今晚就到这里,吃多可不好。”
吃多了,翌日起来,又要向他抱怨嘴酸嘴皮干。
给她掖被角时,她暖热的指腹正巧擦过他的唇。
敬亭颐拽住那根手指,细细密密地亲了亲。
既然他的爱阴暗卑贱,索性趁着身处阴暗地,向她索求些报酬。
用他的痛,换一个单方面的亲吻。
敬亭颐撩起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掖在她耳边。
没由头地叹了句。
小浮云,快快开窍。
作者有话说:
妈系带娃:干净可爱小姑娘。
爹系带娃:潦潦草草活着就行。
*
哈哈哈营养液破400啦,等我周末加更一章!
第44章 四十四:花铺
◎针尖对麦芒,战争一触即发。◎
时日如湍湍流水, 任哪般阻拦,都止不住它向前奔涌。
那次争执后,敬亭颐与卓旸俩人总在暗自较劲, 想尽一切办法,明里暗里争夺着浮云卿的偏爱。
渐渐的, 纵是迟钝如浮云卿,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清早,麦婆子抱来一篮时令生花①,踅过月洞门, 直直朝内院走来。
已至盛夏, 木槿香栀枝桠粗壮,枝头缀着的花苞迎风盛开, 缀得繁沉,不时有几朵花从枝头折下来,“啪嗒”一声, 沿着青石路面滚一圈, 沾上土粒子,霎时失了艳色。
夏菊栽在小径两边,粉白黄红四色堆积在一起,白天耀眼夺目,晚间驱虫驱蚊。
要养活这一簇菊,土壤得疏松肥沃,四周还得通风透气。一层院常常需大开窗棂,窗扇朝外敞开, 遥遥睐见屋内站着几个人。
麦婆子搦着日渐圆润的腰肢, 抬眸望去, 见敬亭颐接替了女使的活儿, 正给浮云卿搭着衫子。
而两位贴身女使,侧犯尾犯,站在一旁,摩挲着手,不知该做什么。
这样的场面,自打浮云卿成婚以来,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
浮云卿口渴,敬亭颐就出门取最清冽的山泉水,出入后厨,给她烧一壶热水。浮云卿嘴馋,敬亭颐就想法套出了城里几家冰饮铺的秘方,回来给她做各种冰饮点心。衣裳破了,他就拿来针线给她缝。脸上起痘,不用经大夫的手,他自己制药膏给她抹。还别说,这成效比大夫先前开的药还好。
偌大的公主府,同样是给公主做事解忧,偏偏他敬亭颐一人顶几十人,好似只要他在,公主就不用发愁。
他替了别人的活儿,别人呢,就傻傻呆着不动。渐渐的,一些风声就传开了来。
麦婆子叹口气,把生花放到桌上,“驸马,伺候穿衣洗漱这事,您交给女使做就好。这些女使伺候公主许久,乍然没了事做,只觉得是在吃白食呢。”
言外之意,是劝他不该插手的,就别插手!
女使不敢说,那她这资历深的婆子就替她们说。好歹也是把公主从小嬭到大的婆子,公主尚敬她三分,何况是这初来乍到的愣头青驸马。
敬亭颐全似没听出话外意,眸色澹然,给浮云卿系着腋下的衣带。
“看看臣给您搭配的怎么样。”敬亭颐扽扽浮云卿的衣襟,握着她纤细的腰肢,移步到一方竖镜前面。
暖黄的竖长铜镜,映照出一位揪着衣摆,细细打量自己的少女。
垂顺的绛红襟子,内搭一件黄润抹胸,下着银朱涧裙,明艳轻快。穿着这件衣裳,畅快迈步通衢,既不扎眼,也不落俗。浮云卿提起裙摆在镜前转了一圈,对这身打扮相当满意。
更别提她梳着时下京城里最兴盛的流苏髻,这种髻式搭几根簪子,几根玉钗,显得落落大方。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家,爱美,但也怕出大风头。这样不落窠臼的美最讨浮云卿欢心,一个劲地夸赞敬亭颐眼光独到。
侧犯尾犯爱把她往雍容华贵上打扮,往常出门,尽管带上帷帽,却还是能叫百姓猜出她的皇家身份。
出去一次,被百姓叫一次公主。有时会被热情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本来想简单出去逛逛,然而每每归来,手里提满了百姓送的鸡蛋鸭蛋,送的鲜花美酒。
当久了受人尊崇的公主,偶尔也想做一回寻常人家的小娘子。
再一转身,就连女使婆子,也都被她这身新奇的打扮给惊艳到。
浮云卿笑弯了眼,唇边露出浅浅的梨涡,“穿这身去见素妆阿姊和缓缓,怎么样?”
麦婆子心里想,驸马的手艺挑不出一分错处,比她们还要了解浮云卿变化无常的喜好。这身打扮,堪称完美。
可又不甘落下风,遂回:“自然好。但奴家拙见,公主鬓边还得再搽一朵栀子花。京里贵女都爱簪花,可别小瞧这一朵花,簪到鬓边,人顿时美得跟仙女一般。”
言讫,便从竹篮底翻出一把剪刀,利落地剪下一朵白净的栀子花,簪到浮云卿鬓边。
浮云卿往镜里一照,真是灵动活泼。旋即踱到敬亭颐身旁,仰着头左右晃了晃,寻求他的意见。
敬亭颐学着麦婆子话术,先说了声好,又补充道:“臣以为,生花虽灵动,却远远不及宫花风采。宫花端重,解了您这身衣裳的随性,相融相合,恰到好处。”
所谓宫花,是用罗、绢、通草等料融成的假花,逼真生动。
敬亭颐托起一个内里铺软绸的匣盒儿,举到浮云卿眼前。
髹黑匣盒儿里,有瓣罗织的栀子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选的宫花,与麦婆子选的生花,竟是同一种花源。
揿起那瓣轻盈的宫花,替代生花,簪到浮云卿鬓边。宫花与玉钗碰撞交缠,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头上的簪珥,绕在浮云卿身边。
今日她要去与两位好姐妹相会,这次相会,与往常不同。
往常仨人聚堆,去牌馆或修面净身馆,一待就是大半天。今日她要先去麦秸巷赴素妆的会,再去万福巷,与缓缓见面。见面前,她还得先买些见面礼。
两位姐妹近来被家里限制出行,家里长辈有意让她们少与皇家来往。可她们偏偏坐不住,正如这阵穿堂风,旋来旋去,再精细的扑网也捉不到。
马蹄笃笃,像是檐下摇摆的风铃,清脆悦耳。
尾犯坐在浮云卿对面,金车辘辘,晃得她胸口闷胀。
浮云卿却悠然自得,惬意地靠着车背,阖着眸,斜红□□燥的风吹得愈发娇艳。
风荡起车帘,时不时地拂过浮云卿的身。车帘一落一扬,街道上的人与景就跃进尾犯眼里。
出去得早,眼下堪堪辰时,正是百姓用早膳的时候。
街边落着一家家早膳铺,蒸笼摞得比人高,不迭冒着沸腾的白气。结实的汉子踩着方凳,手臂用力时青筋暴突,搬下一篦篦蒸笼。妇人系紧攀膊,将各种口味的炊饼馒头分开放,招呼来往的客人。
早膳热乎,享用的客人往往吃得大汗淋漓,掏出腰间的方巾,擦干额前的汗珠,捧着圆碗,大快朵颐。
京城地比金贵,因此店铺挨得紧实。铺前挂着青旗,或卖冷饮,或卖热粥。商贩扯着嗓子比拼吆喝声,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新颖。
车帘一扬,嘈杂热闹的声音就顺着风,传到了金车里。车帘一荡,喧嚣不再,只剩下沉稳的呼吸声。
窥见世间百景,尾犯才知,为甚那么多贵女,要不顾一切地跑出宅院;才知,为甚当初麦婆子苦口婆心地劝她们,到了年龄,就出去走走。
原来繁华世间,不止有四方院墙里的蹉跎岁月,更有无数五光十色的绮丽炫景。
浮云卿扬起手,往车帘外伸着,感受热风从指间穿过。
她笑道:“先前让你随我出去,你还不愿意去呢。说外面人多声杂,一个不留神,小命就没了。现在看看,是不是觉得想错了。你口中的小命呜呼,那是话本子里描绘的江湖,不是我们经过的热闹尘世。”
尾犯揉了揉脸,睁大明亮的眸,双手合十,虔诚望向浮云卿,“公主,您知道的真多。您出去的次数不算多,可对外面的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浮云卿被她夸得脸红,谦虚说哪里哪里,“这些呢,都是敬先生同我说的。每晚睡前,他都会与我讲他游历山川,跋山涉水的往事。我不过是在复述他说过的话而已。”
尽管耐心解释一番,可尾犯看她的眼神仍旧闪着狂热的崇拜。
倒把浮云卿看得颇感羞赧。
金车停在都城曹门的仙桥。
这里是女人最爱游乐的地方。
白日在临街店铺试衣搽妆,晚间夜市开场,女人们三两聚堆,吃茶噇酒,有钱的点牛郎小倌伺候一晚,有兴致的坐在扁舟头,顺着汴河清水游荡,唱一晚情词。
临街店铺开在了女人心头上,尤其是卖花的花朵铺。不论摊主是男是女,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卖的花让女人一见便走不动道,争着抢着买。
浮云卿戴正帷帽,吩咐尾犯在此等候,下了车,直奔一家花铺。
归家花朵铺,是仙桥仙洞地域,花类最多,花品最好的一家铺子。
归家世代卖花,到如今这代摊主,已从业百年有余。这代摊主将花铺经营得更盛,在各州郡开了许多分店,富得流油。摊主深谙女人心,因此生意愈发红火。
浮云卿提早给花铺寄了一笔钱,算是铺里的贵客。贵客的待遇好,无需排队,随意挑花买花。甚至就算要买铺里没有的异域花,只要钱给足,次日铺里就能把那花献给客人。
姐妹偷摸见面,可该有的仪式还得有。选两束花,分别送给素妆与缓缓。在她们为见面感到欣喜时,从背后掏出一束好闻的生花,想必姐妹会感动到流泪。
浮云卿心叹自己做事真是漂亮,一面越过拥挤的人群,踱将三楼。
三楼是贵客才能进的地方。客人提早预订好的花束,就栽在这里。
现下三楼只有浮云卿一位贵客,可身遭到处花团锦簇,阗满每寸空隙,仍觉拥挤。
摊主欹在长桌旁算账,见浮云卿上楼,忙垂拱着手走近,“贵客,您要的一束鸢尾,一束米兰已备好,请随我来取。”
花束偎在长桌旁。摊主仔细地修建花枝,打包装饰。
趁摊主干活这晌,浮云卿不禁打量着他。
摊主个子不高,只比她高上两指。皮肤发黑,却不是田间老汉耕作养成的黢黑,而是天生就这么黑。这样的肤色,就是修一百遍面,也毫无变化。圆脸圆身,四肢短小精悍,小肚微鼓,顶起腰间革带。
这样的脸身,没资格进禁中。在民间,也算是稍差的那一批。
看人先看脸,再看身姿,这是贵女们的习惯。毕竟平时入目的都是檀郎谢女,眼光也被养得刁。
多睐摊主几眼,浮云卿竟没由头地觉得此人十分熟悉,像是早就在哪处听过他的风声。
摊主装点好花束,持笔在账簿上记一笔账。浮云卿又睐一眼,字倒不错。
摊主素来不爱与贵客多做交流,毕竟在贵客面前,多说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