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敬亭颐回:“他在嘲讽,这场赌局里的所有人。他真正要嘲讽的,是自傲的官家。”
  卓旸附和说是,“只可惜公主要白白牺牲在这场赌局里。最受宠的公主?哼,不过是一个无辜的朝政牺牲品罢了,是为官家的野心铺路的牺牲品。”
  “我不会让她牺牲。”敬亭颐把玩着一个红珠串,“人心不足蛇吞象。官家这般游刃有余,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当心惨遭反噬。”
  提及官家,卓旸心头正有一惑。
  他问:“欸,你说他明明知道你我的身份,知道你我的目的,为甚当初还要将你我寻来,养在皇城司?”
  “他要羞辱我们。”敬亭颐坐起身,“我,前朝皇子。你,前朝世子。他知道我们是前朝贵胄余孽,知道我们在虢州屯兵,蓄谋造反。可却仍把我们养在身边,养成给他做事的刺客,养成他指哪刺哪的长剑。前朝没落,新朝强盛,他在羞辱我们,纵使贵胄又如何,如今还得臣服于他。”
  前朝皇子,在新朝皇帝手底下做事,奇耻大辱。
  数年韬光养晦,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痛快地打他一巴掌,让他看看,自矜自傲的后果是什么。
  酒劲上头,敬亭颐叹一声,“你怎么敢在公主府内,提起这个话头?”
  卓旸说他多虑,“人呢,我都迷昏了。”
  “就下了一点药。”卓旸比划着“一点”,窥见敬亭颐眸色变冷,又赶忙补充道:“没给公主下。全府上下,就饶了她一个。反正,她又不会来这院里寻你。”
  忽地想起什么,卓旸追问道:“你说的那一场关键局,具体指什么?”
  敬亭颐摇摇头说不知,“总之与公主有关。你我这一年要多把精力分在公主身上,她不能出任何意外。”
  “一年么?”卓旸有些感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今年形势大变,还不知能活到来年不能。”
  生死相关的话头,敬亭颐素来不喜。他踢卓旸一脚,“那么多年都撑过来了,今年怎么会撑不到头?”
  说罢旋身落地,进屋之前,额外多说了句,“若公主问你我的身份,只说不是前朝人。”
  卓旸噢了声,“我嘴严得紧。除非是公主自己打探到了你的身份,其余情况,就是她软磨硬泡,我也不会交代出来。你且放心。”
  这一夜,数着更漏强捱,只觉夜色如此漫长。看啊看,望啊望,无论如何,也盼不到白日光亮降临。
  *
  次日辰时,珍馐阁。
  圆桌边坐着的仨人大眼瞪小眼,阁楼里死一般地静寂。
  禅婆子听麦婆子说,公主与驸马闹了个不愉快。到底因着什么事闹翻了天,婆子也不知道。
  往常珍馐阁从未出现过仨人都不说话的场面。禅婆子习惯听浮云卿聒絮的声音,眼下噤了声,耳根清净不少,可心里莫名兀突突的。
  禅婆子轻咳几声,“公主,今日做何安排?”
  浮云卿咬着嫩豆腐,回道:“上晌是卓先生的课,要练太极拳。下晌是……”
  话语未尽,偷偷觑着敬亭颐。
  下晌是他的练字课。往常她最爱上这节课。她写得字潦草,就拽着敬亭颐的衣袖,让他握着自己的手写字。
  她窝在他怀里,听他讲写字要领,可心却不知飞到何处去。
  现下闹了别扭,最喜欢的课,反倒成了最想逃的课。
  说话说一半,剩下的一半,明显是要敬亭颐替她说。
  要是他把话补上,兴许她一开怀,就不再同他计较昨晚的事。
  哪知这厮依旧沉默,只是自顾自地品着粥。
  浮云卿眉眼一耷,“下晌没课。二姐邀我去她府上座座,我下晌就去。”
  卓旸意味深长地噢了声,眼眸在浮云卿与敬亭颐之间乱转。
  他替敬亭颐解围道:“我突然想到,上晌有点私事要处理。老家来了几位亲戚,我告假去招待他们。公主,你看这样行么,上晌的课换敬亭颐来上,明日我再把这课补回来。”
  “不行。”
  浮云卿与敬亭颐异口同声地说道。
  言讫,又默契地朝对方看一眼,旋即飞快瞥开。
  卓旸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浮云卿说不行也就罢了,怎么敬亭颐这厮也说不行?
  分明在给敬亭颐创造与浮云卿相处的机会,可这厮居然毫不珍惜,把这机会拱手让了出去!
  浮云卿心想,沉默还真是金。
  既然要沉默,那就从一而终。任旁人说什么,只管沉默去。
  这声“不行”让她心里拔凉,心头梗塞,恨不得拿块布条塞敬亭颐嘴里。
  她问卓旸:“这亲戚早不来晚不来,非得今日来?欸,我就疑惑着,你怎么天天有这事那事的?”
  卓旸一脸无辜,举手投降:“当真是怠慢不得的亲戚。我老家亲戚多,这几位今日来,那几位明日来,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浮云卿不耐地白他一眼,“那行,你告假,我倒轻松,一天没课。既然这样,我上晌就去二姐府里,晚间再回来。噢,玩得尽兴,兴许连着几日就住在她那了。”
  思来想去,仍旧咽不下敬亭颐给的那口气。
  遂侧身,朝敬亭颐问:“你为甚不行?”
  气冲冲地质问,连“敬先生”这个名讳都不愿再叫。
  敬亭颐搁下筷著,说道:“我上晌也有事。”
  只这一句,便把浮云卿噎得够呛。
  什么意思?给她摆谱甩脸?
  她不唤他“敬先生”,他也不自称“臣”。
  不动脑筋的臭男人,难道看不出她要他哄么?
  敬亭颐自顾自地说:“笔用废几杆,没有存货,要去相国寺置买一批。”
  今日相国寺朝外开放,卖各种物件的摊子都有,自然也有卖好笔的摊。
  浮云卿故作不在意地噢一声。
  去相国寺也好。她三哥在相国寺,倘若三哥与他的妹婿碰头,怎么不得替她这个妹妹数落妹婿一通?
  仨人也算是做了一番交谈,可交谈效果甚微。
  浮云卿躲下晌的课,原本是要给敬亭颐台阶下,让他求她:公主,没你不行,快来上臣的课罢!
  若是这样,她就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事就算掀过了篇。
  偏偏卓旸这厮提出要换课,这下好了,两位先生都出门办事。她想要的结果,半个没达成。
  起初说要去二姐府上,也是随口乱说罢了。眼下闹得下不来台,只得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这厢浮子暇正与后院一众面首狎戏,听及驸马何狄来报,浮云卿及至前堂,忙推开衣衫不整的面首,整理好衣襟,跟着驸马直冲前堂。
  “哎唷,大忙人竟然舍得来瞧我了?”
  浮子暇顶着满身红痕,踅进前堂,先将浮云卿抱起旋转一圈,又爱不释手地捏捏她的脸,在她脸颊右侧落下一枚香吻。
  浮云卿嫌弃地擦擦脸,“二姐,我都多大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耍呢!”
  浮子暇说哪里有,一面遣驸马去烧茶。
  浮云卿趴在她身上嗅了嗅,意料中地闻到一股独特的情.爱腥味。
  “白日宣霪,宣了还不止一两次。”浮云卿劝道,“当心后院着火。姐夫待你一片真心,你呢,半点不珍惜人家。守着年轻俊俏的驸马不管,非得去宠.幸那一群花里胡哨的面首。我看,那一群人还不抵姐夫半分神采呢。”
  话音甫落,何狄便端着茶盘走近。
  他给两位姊妹各自沏一盏茶,随即走远。
  在走远前,朝浮云卿投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既然小妹成了婚,那先前避讳的话头,这会儿都能敞开了说。浮子暇没大志向,霪心盛,一个两个男郎阗不了这颗心,需得寻来更多男郎,换着法儿伺候她。
  浮子暇刮着茶沫子,掩饰般地翘起二郎腿,“还真别说,那处肿成一个合不上的蚌。嘶,看来又得抹药囖。”
  浮云卿竭力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认真想了想,却仍旧理解不了。
  浮子暇笑道:“难道新婚夜,你那处不肿不疼?要真如此,那驸马也太没用了!”
  提示到这里,浮云卿才慢慢反应过来。
  难怪见浮子暇一瘸一拐地走来,不甚自在地翘腿,原来还是在说男女亵裤里那些事!
  浮云卿无奈地回:“二姐,我和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事。你想想,新婚夜我俩才认识两月,情意浅薄,怎么可能潦潦草草地做事。这件事美好纯洁,该是双方心意相通,爱得不可自拔才能水到渠成。”
  浮子暇笑着说:“真是小孩才会有的想法。罢了,反正你早晚都要经历一遭。说得不好听些,这事正如一沾荤腥,便再难以戒下。嗳,非得等自个儿品尝一回,方知其中奥妙。”
  见浮云卿耷拉着脸,她又问:“今日来看我,是不是与驸马之间闹了什么别扭?”
  浮云卿乖巧地点点头,“我索吻,他不给。问原因,只说不是时候。该死的‘不是时候’,他认为不是,我认为是。其实是件小事。我给他几次哄我的机会,他倒好,把我越推越远。我说要来拜访你,他说他也要出去一趟。没心眼的男人,就不知道厚脸皮地来哄哄我。”
  浮子暇像是听见什么隐秘事一般,憋着笑意,说道:“原来我是给你俩铺路的垫脚石。”
  浮云卿反驳说怎么会,“自然也有想你的成分在。”
  言讫,倏地被浮子暇拽起,不由分说地随她进了内院。
  “问两位殿下安。”
  内院整齐地问安声叫浮云卿惊得合不上嘴。
  红衣裳紫衣裳,老天,约莫全天下的色彩,都汇集在这一方院里。
  她大眼一望,人头挤着人头,这么多男人,换她来宠,真是无福享受。
  “他不来哄你,说明吃的醋还不够多。”浮子暇推着浮云卿往人堆里去,“我就不信,敬亭颐那厮瞧见你与旁人眉来眼去,还坐得住。”
  一张张笑脸在浮云卿眼前闪过,她回着话,“就算我与旁人眉来眼去,他又怎么能看见,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浮子暇叹她不开窍,“你当他说去相国寺,当真就只去相国寺?”
  一面把浮云卿推到亭里坐下,又勾勾手,叫来一排笑容明媚的男郎。
  “喏,这一排都是我没碰过的。现在,他们全属于你囖。”
  浮云卿心底乍然升起一股奇异隐晦的背德感。
  脑里有两种声音在打架。一种劝她不要听信二姐的花招。一种劝,女人当如此,多采几朵花,才知道哪朵花最香。
  纠结半晌,最终其中一种,战胜了另一种。
第50章 五十:听话
  ◎不听话的坏孩子。◎
  在浮家, 女人多采几朵花的风气,是浮子暇开的头。
  浮家家风严,除却官家与太子, 旁的皇子皇女或宗室亲戚,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地过日子。夫不找妾, 妻不越轨,夫妻越恩爱,教出来的子女越出众。
  偏偏浮子暇开了妻越轨的头。她是皇家公主,明目张胆地豢养面首, 自有一批胆大的贵女跟风宠幸小倌。
  有的贵女不走运, 找的都是得了花柳病的烂荠菜。有的比较走运,找的还算干净, 能供她们好好亵玩一通。
  但最走运的,还属开了霪风的浮子暇。
  这厢她偎着浮云卿的肩,不迭吹着耳旁风:“小六, 我的好妹妹。我长你四岁, 这四年攒了许多寻觅好花的方法。你信我,面前这一排八人,每个都有能让你享受的绝活儿。这些专门供贵女与内外命妇亵玩的男郎,都是打小培养的。吃什么,喝什么,有一套严苛的规矩。总之本钱好,活也好。”
  浮云卿听罢她这话,猛觉自己好似无意间推开了一道通往新领域的门。
  而那道门后摞着无数男郎, 瞪着渴求的眸, 争先往门缝里望她。
  她要气气敬亭颐, 选了与旁的男郎卿卿我我这条路子。可心里那道坎仍旧迈不过去。
  想了许久, 索性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你,过来。”
  浮云卿指着那一排里,最出挑最俊俏的一位男郎。
  待他走近,不由得挑着眉,细细窥着。
  浓眉长眼,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这张脸不显半分阴柔,不像伺候人的小倌,倒像是沙场厮杀的将军。
  浮云卿伸手指着方桌上一盏瓷玉花瓶与几丛生花,“会插花吗?我要看你插花。”
  话语生硬直白,这哪里是狎戏,分明是强买强卖!
  浮子暇嘴角一抽,憋着笑劝道:“哎唷,男男女女之间该说什么话,看来你还得练上一练呐。”
  浮云卿挂上个无奈的笑,“敬先生当真会吃醋么。我下血本来做戏,他要是不来,那我岂不是得亏死?”
  “来不来,你都不亏。再说,我料断他会来,至于怎么来,何时来,那就不得知了。”浮子暇笑着回,“我呢,给你俩留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你要嫌一个不够,就唤女使往阁楼里多请几个。”
  言讫,漾了漾水波一般的缭绫袖,领着一帮看戏的男郎往阁楼里走。
  眼下亭里只剩浮云卿与那男郎两人,面面相觑。
  浮云卿揿紧剪刀,“咔嚓”一声,把一束水仙给剪断。
  “叫什么名字?”她问。
  男郎枯着眉,竭力媚着浮云卿,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服气。他拿手巾搽着花瓶,回:“小底无名。得了主家的宠幸,才能被赐名。”
  浮云卿噢了声,想必这便是二姐口中的那套规矩罢。可怜归可怜,叵奈她对这厮没什么绮丽心思,听及他可怜诉苦的话,心里毫无波澜。
  反正有没有名,她都会“你”来“你”去地称呼。
  插花这事,讲究花枝疏密聚散,内蕴天人合一。桌上的花顺应浮子暇的喜好,是几枝牡丹,芍药,月季。嫣红嫣紫,若插在素净的玉瓶内,高雅的意蕴就不复存在。
  浮云卿摇着扇,往圈椅里一欹,静静睐着面前跪坐在蒲垫上,修剪花枝的男郎。
  要让人吃醋,岂不得来点亲密接触?譬如靠着肩,扯着手,说些暧昧不明的话。
  坦白来说,这位男郎虽逊她府上两位先生几分。但落在外人眼里,倒也是个惊鸿一面的主儿。
  然而睐着他那张脸,心里终归不舒坦。
  常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二姐把他拉出来,任她观看。
  这一看,难免做起了比较。
  哪哪都没敬亭颐合她心意。
  浮云卿眉梢一耷,想开口说些有的没的,又觉没这必要,唇瓣张张合合,最终噤了声,什么都没说。
  那把被男郎握在手里的剪刀,剪到硬枝,“哼哧哼哧”作响;剪到软条,“咔嚓咔嚓”作响。
  不多会儿,一瓶花便被推到浮云卿身前。
  “公主,您要的插花。”
  男郎倾身搁花瓶时,腿脚轻微地抖了抖。想是跪得久,腿脚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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