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浮云卿心叹,原先怎么没发现,卓旸竟是这么会说话!
  她像朵含苞待放的生花,羞着脸皮,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哪有你说的那么轻。”
  卓旸勾起嘴角,旋即补充道:“但把您抱回卧寝的不是我,是驸马。”
  说着朝踱近的敬亭颐递去眼神,“欸,驸马来囖。快落座用膳罢。上晌还有一大节打拳课呢,千万不能耽误。”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敬亭颐落声道。
  言讫,松松环住浮云卿的手腕,越过卓旸,将她带到圆桌边坐下。
  卓旸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敬亭颐落座。他不解问道:“你们俩,难道还想霸占我的课,要再出去一趟,到郊外骑马吗?”
  浮云卿凑嘴说不是,“卓先生,上晌太后召见我与驸马。你的课,怕是上不成了。”
  一面出声解释,一面暗自用力拽回被敬亭颐扣下的手腕。
  敬亭颐的动作,带有几分强迫人的意味。
  她不习惯被温柔的他强迫做事,甩着手腕,妄图挣脱敬亭颐带来的桎梏。哪知敬亭颐与她较着劲,任她百般挣扎,就是不肯松手放开。
  实在没辙,浮云卿含嗔带怨地瞪他一眼。
  那一眼是无声的乞求,隐隐泛着雾气,猛地令敬亭颐心跳一滞。
  手稍一泄劲,便被浮云卿窜了空子,成功挣脱。她挪了挪杌子,离卓旸更近,离他更远。
  卓旸没心思睐身旁两位眉来眼去,他琢磨着浮云卿的话,满心失落。
  昨日下晌,他置气出走,耽误了阖府的宝贵时间。今日痛定思痛,原本做好了规划,想认真地上一晌课。课上时间怎么安排,他要教什么,考什么,密密麻麻地写在一张大纸上面。不曾想今日竟也上不成。
  昨日下晌,今日上晌,他仅有的时间,都没办法与浮云卿呆在一处。
  “为甚每次遇事,都恰好能碰上我的课。”卓旸自顾自地嘟囔着。
  既然事无转机,干脆化悲愤为食欲罢!
  卓旸大口吃着热乎的热粥,越吃越饿。吃过一碗,再盛一碗,仍觉不够,又拿来几张炊饼啃着。
  他比敬亭颐更能隐藏悲观的情绪。
  敬亭颐能明里暗里扮可怜,他是驸马,做任何事都合情合理。
  而自己,不过是遇事被充课的苦命夫子。
  教武本就遭怨,今下课没了,怕是浮云卿心里都在敲着锣鼓庆祝。
  有时候,无意营造出的可怜,比有意营造出的可怜,更惹人怜惜。
  浮云卿提溜转着眸,悄摸瞥眼失落的卓旸。
  能令卓旸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伤心的事,实在不多见。
  浮云卿当即决定要给卓旸出口气。
  随即装模作样地端起架子,清清嗓子,斥声说道:“课目,是谁排的?真不会排课。是谁,站出来,让我好好训斥一番。”
  说罢,却见卓旸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浮云卿没读懂卓旸眸里的深意。她明明是在为卓旸打抱不平,可他为甚要用那种劝诫的眼神看她。
  听阁楼内一片静悄,浮云卿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打得啪啪作响。她又佯作气恼,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
  “是谁?”
  “臣。”
  敬亭颐回道。
  “课目是臣自己排的,未经旁人的手。”敬亭颐放下筷著,沉声回道,“臣排课的时候,这些事并未发生。臣并不能提前预知将来发生的事,每每充卓旸的课,实属偶然。”
  他淡声问,“您要怎么罚臣?”
  话音清淡,恍似不是问浮云卿该怎么罚,而只是在问一件寻常事而已。
  就像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那般寻常。
  浮云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只怨自个儿反应迟钝。
  难怪卓旸方才撇着眉瞪着眼朝她示意。原来她要训斥的那位排课者,竟是她最依赖信任的敬亭颐。
  话抛的太早,这刻便觉尴尬难堪。
  浮云卿摸摸鼻头,佯装尴尬事并未发生。她恍然大悟般地“噢”了声,打着圆场,“敬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嗳,你说的对,谁也不能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课嚜,仍旧就按你排的来。”
  卓旸见她没骨气地示弱,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仍叹了口气。
  他心里不感到失落,只是满载着无可奈何。
  他努力挪来身,试图横亘在浮云卿与敬亭颐的二人世界。
  先前尚未弄清心意时,见浮云卿与敬亭颐僵持,他心里暗自窃喜。
  如今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心意,反倒想做个和事佬,竭力撮合俩人。
  这大抵便是第三者的自觉性,局外人的妥协性。
  他与敬亭颐是不对等的竞争关系,既然起初不对等,结局不对等,不如就把这未知的过程也当做不对等罢。
  有些事,一旦想开,做起来就没那么心酸。
  卓旸替浮云卿说着话,朝敬亭颐解释道:“昨晚在青云山,公主向我提过,她坚持要独处时拆信,仅仅是想看看那信上,有没有提补课的事情。她想,缺一节课,怎么不得占个空闲时间补上去?结果我没说。”
  他无奈地笑出声,“我没想过要占用你与公主相处的时间,来补我的课。没上就没上,不需要补。”
  做起来没那么心酸,到底还是有点心酸的意味在的。
  在青云山,在浮云卿睡前,在他们俩静悄悄地看明月看星辰时,浮云卿无情地揭露了事实。
  她根本不是担心他才独自进入青云山,而是为了谋求更多与敬亭颐相处的时间,才来寻他。
  浮云卿见卓旸把话说开,忙点头附和说是呀,“信上没有我想知道的事。我想,干脆还是去趟青云山罢。反正,已经得罪……”
  后面的话,她没脸皮说出来。
  反正都得罪你了,为甚还要去得罪他?
  把话说全,看似诚恳,实则是把敬亭颐推到了另一个深渊。
  敬亭颐感受着两道锋芒毕露的目光,他神色阗然,可心里却掀着狂风巨浪。
  浪潮乍起,是因蓦地知晓,浮云卿竟是为了他去寻卓旸。
  原来她没有变心,她没有把心思分给卓旸,她还是在乎他的!
  浪潮过后,是差点捱不住的惊喜。明明他的心境苍老枯败,可却会因浮云卿随意说出的话,焕发新春。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恨不能即刻搂住浮云卿亲吻。
  然而再把浮云卿的话嚼碎,发觉她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去赴约。
  反正已经得罪他一头,何必再去卓旸那一头。浮云卿一定这么想。
  那这是不是也证明,他在浮云卿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又是喜,又是惴惴不安,敬亭颐百感交集,末了朝浮云卿扬起释然的笑。
  “臣明白您的处境。”他敛着僝僽的眼,“臣没怨您,只是在怨自己。”
  浮云卿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他。甚至,根本不爱他,只是多一件新奇物件的喜爱与宠溺。
  敬亭颐满心悔怨。
  若当初不顾及那些有的没的,果断起兵造反,眼下约莫就建成了新朝。
  他会是独揽大权的官家,做任何事都自在。
  他可以武断地把浮云卿揽到身旁,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像位失德失宠的后妃,耍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脾气,别扭地矫揉造作,妄图吸引浮云卿的注意。
  他怨自己,错过了多年前的一次良机。而后十几年,自作自受地赎罪。
  浮云卿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今下扒着头觑他,眨巴着充满好奇的眼,“当真没怨我?”
  敬亭颐真诚地摇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怨。”
  “那就好。”浮云卿松口气,“不怨我,也不能怨你自己。”
  她漾漾衣袖,指节从缭绫衫子里钻出来,勾住了敬亭颐的手。
  忽地调皮地眨眨眼,“想了好久,要牵你的手。上次牵手,是昨日骑马。我们每日都要牵手,今日份的,我给你做成囖。”
  言讫便将杌子搬近敬亭颐身侧,“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敬亭颐点头说好。
  无意与卓旸对视,递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他做出许多牺牲,理应比卓旸得到更多浮云卿的喜爱。
  *
  瑞圣园。
  王太后掇来条低脚凳,不顾头上戴着插满生花的花冠,不顾身上穿着华丽厚重的翟衣,随意岔开双腿,手起刀落,利落地处理着木盆里的鱼。
  “啪——”
  她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晕,剖开鱼肚,精准挑拣出内脏,掷到杂物盆里。
  再凑到水管边,将鱼肚里残留的血水冲洗干净。
  不顾满手鱼腥味,王太后抹了把鼻子,扭头扬声道:“妙姝,老身的好娘子,天赐的活菩萨,你去往水池里再捉来一条鲫鱼。趁着手热起劲,我再处理一条,待小六和她家驸马来,叫他们吃得畅快。”
  那厢顾婉音正欹着廊住发呆,听及王太后的话,忙回神欸了声。
  头脑一热,她就捋起衣袖,快步踅到水池,试图大干一场。
  正欲探身捉鱼,忽地想到自己最怕这滑不溜秋的大肥鱼,别说捉在手,就是摸着鱼鳞也害怕得紧。
  她真恨发呆误人,可既已允了太后,再失信说做不成,怕是不好。
  顾婉音深吸口气,两眼一闭,又快又准地捉起鲫鱼。
  鲫鱼离了水,随即扭身摆着鱼尾巴,鱼腥味也散发出来。
  水珠飞溅到顾婉音的袖里,沾湿了她的手臂。
  她再也捱不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啊!啊……”
  手指一松,鲫鱼在地上翻滚几圈。
  王太后爱吃鱼,爱杀鱼,也爱惜鱼。
  这一池肥硕的鲫鱼可是她亲自接来鱼苗养大的。如今被糟蹋,她急得破口大骂:“没用的鼠黄子,一条鱼就让你这么怕?真是丢老浮家的脸!”
  顾婉音本就害怕,再听王太后这一句骂,当即雌懦地哭出声来。
  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老大监刘呈呵着腰出来解围。
  他是现任内侍大监通嘉的师傅,通嘉伺候官家,他伺候过建朝以来的三位太后。
  王太后脾气最爆,却也最受哄。
  刘呈捡起鲫鱼,在水池里洗干净,双手拿着递到太后面前。
  “哎唷,太后何必跟二皇子妃置气。”刘呈堆着谄媚的笑,“您应该不清楚罢,二皇子妃不怕蛇,不怕大虫,就怕这滑溜溜的鱼。您让她捉鱼,岂不是在为难她?”
  王太后“哼”一声,“骂一句而已。怎么的,老身出了禁中,连骂人的权力都没了?”
  刘呈说哪里,招呼着女使安慰顾婉音,又奉承着太后:“二皇子妃未成婚时,就是被惯坏了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您知道的,贵胄世家养出来的女孩,惯会享清闲。哪像您见识广,眼界高。”
  王太后就喜欢听奉承话,听罢刘呈的安慰话,笑得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然而正想赏刘呈时,便听浮云卿唱着戏曲踅来。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第60章 六十:先朝
  ◎臣引导,公主肯听。◎
  唱的这出戏, 是顾婉音最爱听的《花木兰》。待在娘家时,她每月都要约上闺中好友去戏馆子听戏,最常点的一出便是《花木兰》。
  人都向往未知遥远的事。花木兰从军这样的英勇事, 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伶人转着宽大垂落的衣袖,搽层嫣红嫣粉的香妆, 一会儿唱木兰在战场英姿飒爽,一会儿唱木兰归家欣然团聚。伶人唱得认真,顾婉音听得认真,时不时拍巴掌叫好。
  还是闺中小娘子时, 她常下馆子听戏。后来成了婚, 埋头操持家务,听戏的次数就少了。浮路拒了出閤的懿旨, 皇子封地让给了一位异性王。在新宋门一片建府,她也跟着搬到府邸里住。那片没一家戏馆子,内城幽咽婉转的戏声再未传来。
  今下听及一句, 恍若隔世。一时陷在过往回忆里无法自拔, 拂袖掖泪,叹着世事无常。
  再抬眸,见浮云卿抿着搽口脂的唇,迤逦踅来。
  瑞圣园凡有长道,路旁必然栽种石楠。
  四月五月石楠开得腥涩,七月败了团簇着的白碎花,腥味仍旧不减。
  这是驱虫的好树,却不是讨人喜欢的香树。
  星星点点的光斑打在浮云卿的春辰绢织袖衫上面, 八朵牡丹生花围着一座精致的花冠, 仿佛驱散了石楠的臭味, 连烫脚的石板路都染上了牡丹的馥郁芳香。
  时下京里贵女出游, 最兴化斜红妆点珍珠靥,妖冶的斜红与清雅的珍珠,最能挑拣面相骨相俱佳的美人。
  皇家女也赶着时兴的东风,鬓边精致美丽,打扮最好看的,还属浮云卿。不仅鬓有珍珠,凸起的锁骨处还盘了一道珍珠项链,衬得肤如凝玉,恍似一块刚蒸好的露水豆腐,白净,柔软,细腻。
  她摇着翠鸟圆扇,提裙踅至王太后身旁。
  再半弯腰身,笑得明媚,“祖婆,我来看你囖。”
  王太后大喜,脸上深重的皱纹往上一挤,把黄脸上垂着的松垮肉,叠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
  她连连哎唷几声,起身快步走到水管边,用皂荚洗了几遍手,将凉手擦得半滴水珠不剩。旋即转身抱紧浮云卿的腰肢,将人掀起,转了几圈。
  别看她老婆子上了年纪,却还保留着年青时的气大无穷。
  她给那早就投了胎的前夫,杀了几千条鱼。拿着大菜刀,“哐哧哐哧”地剁鱼,力道之深,能把木板劈成两半。入禁中后仍旧闲不住,哪座殿里,哪座阁里的宫嫔有需要,她立马捋袖帮忙搬重物。
  一个娇娇小小的孙女,在她看来,还没一条大鱼沉。
  “哎唷,老身的乖孙女,盼天盼地盼老天,总算把你盼来了!”
  王太后盘起的发,比浮云卿脖前的珍珠链还白。可窥她面色红润,是一帮年青人怎么也比不过的。
  浮云卿心疼地抚着老祖婆的银发,“您生了场病,头发又白了几分。嗳,不如今日让孙女给您染染发罢。染成乌黑顺滑的发,您的风貌定能胜过几位太妃。”
  王太后摆摆手说不必,“太宗那三位熬到眼下的太妃,守陵的守陵,供佛的供佛,信道的信道,人家仨各有其事。我呢,没事就钓鱼,宰鱼,再跟人家比,岂不是成心欺负人家?活到六十五岁,该认老了。头发白,那就任它白去。白的跟雪一样才好看。”
  浮云卿叹祖婆心态好。按她自己懒散的脾性,活到六十五,约莫都缩成哆哆嗦嗦的老虔婆了。
  祖孙俩寒暄过,一齐把目光挪到敬亭颐身上。
  浮云卿撒开被王太后扯住的手,继而揿着敬亭颐的衣袖,把他拉到太后面前。
  敬亭颐叉手,恭敬地唱喏告礼,“孙婿敬亭颐,问太后娘娘身安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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