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人影绰绰,逐渐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踱了出来。
  那人戴着獠牙面具,身着甲胄。说完话,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商湖之上,震耳欲聋。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卓旸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尽管那人特意换了副声线,但他依旧能辨认出,那人正是韩从朗。
  “你想怎样?”卓旸问。
  韩从朗百无聊赖地抛着箭杆子,“破局。敬亭颐跟你说过罢,陇西会有一场变局。什么变局呢……”
  埋在獠牙面具后的眼,倏地变得无比阴险。
  “我要造反。”
  他说。
  紧接着,又落下一阵箭雨,冰面裂得更深。
  无数个被箭矢割碎的瞬间,拼凑在一起,拼命袭向卓旸。
  他握紧浮云卿的手腕,飞快说了句,“一定要护好红珠手串。”
  话落,慢慢松开了环着浮云卿的手,慢慢拉开与她的距离。
  他那双常洋溢着张扬肆意的眼,此刻笼罩着前所未有的悲戚。
  悲戚里隐藏着一层深意:他遵循早被旁人定好的命运。
  “卓旸,你……你要做什么?”浮云卿慌忙地伸出手,想拉回逐渐远离她的卓旸。
  可下一瞬——
  “咔嚓——”
  她与卓旸共同踩着的那道冰面,顷刻间迸裂。
  裂开的冰面飞快朝两个方向缩去,天摇地震,浮云卿差点歪着身掉落湖水里。
  她脑里乱糟糟的,无数条线扯着她的脑,也绑着她的身。
  什么破局,什么精兵……
  那个戴獠牙面具的究竟是谁,卓旸为什么要放开她的手,为什么不要她了……
  她会水,她解下鞵鞋,想游到卓旸那处。
  卓旸却看穿了她的心思,用他那悲戚的眼,警告她不要动。
  浮云卿当真不动了。
  她听见,那个戴獠牙面具的人,让刺客把箭矢抹上毒药。搽药的箭矢不多,约莫十杆。
  她以为那些毒药,全是冲着她而来。
  未曾想,那十杆搽着毒药的箭矢,竟直直冲着卓旸。
  浮云卿浑身颤抖,不觉间,泪已流了满面。
  她知道卓旸想做什么了。
  这次她疯狂地朝冰裂处跑,撕裂碍事的裙摆,扔掉松散的簪珥。
  差一步,就差一步……
  她没能下水,她的身,被那戴獠牙面具的死死扣住。
  他的力道之大,甚至能捏碎她的身骨。
  顾不得疼痛,浮云卿拼了命地挣扎。
  “看来你对他的情不浅啊。”那人喑哑着声讽刺,“那好。你就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罢。”
  接着摆摆手,十道箭矢骤然朝卓旸射去。
  卓旸持剑斩落七杆,剩下三杆,直中心腹。
  他踉跄地跪在冰面上,嘴角溢着血珠,胸口不断涌着鲜红的血。
  一滴,两滴……
  冰面被洇成了一瓣曼陀罗花。
  接着万箭齐发,嗖嗖地射向他,射向破碎的冰面。
  惨白的天被箭矢搽得髹黑,眨眨眼,又恢复了从前的惨白。
  从前是雪的惨白,现在是死尸的惨白。
  雪停了。
  挣扎间,浮云卿的右胳膊脱了臼。可她的泪不是为身痛而流。
  卓旸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悲戚地望向她。
  在他全身洇血,砸落冰冷的湖面的那一刻,浮云卿终于读懂了他。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他反常的喋喋不休,他那眼悲戚……
  她都读懂了。
  然而,太迟,太迟。
  血红的湖水迸溅而起,有几颗水珠,溅到她的脸上。
  水珠竟然是温的。
  是卓旸的血,还是被他暖热的湖水……
  大片湖面顷刻间崩塌,轰隆隆的声音砸着她的耳鼓。
  耳里的轰鸣声快要把她震聋。
  下崆峒山时,她望着漫山皑皑白雪,轻声问:
  “卓旸,你为甚非要在这时告白?”
  “因为我怕,再晚些,你就听不到了。小浮云,我要让你听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她懂了,她都懂了。
  她是只被折断羽翼的青鸟,眼球凸着,只管庸俗无能地流泪。她华美的羽毛被一根根揪掉,光秃秃的,可笑极了。
  但她仍逼紧喉管,吐出全身力气,化作一道声嘶力竭。
  “卓旸!”
  紧接着,砸进一片黑暗。
第94章 九十四:兴州
  ◎你猜猜,这把是不是。◎
  “咔嚓——”
  既是冰面顷刻破碎的声音, 也是脱臼复位的声音。
  韩从朗抚着怀中少女冰凉的脸,垂下的眸里滚着得逞的癫狂。
  指尖拨捻着她脸颊两侧的清泪,豆大的泪珠躺在指腹上, 他总觉得这泪不干净。
  想了想,兴许是因泪为卓旸而流罢。
  他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 轻轻擦拭浮云卿的脸,沉声吩咐道:“把毒药碾成齑粉,投到湖里。”
  随从佘七攥着几摞毒药,犹豫着回:“主家, 此举太过冒险。商湖下毒, 要是被陇西军查出来,这事可不好糊弄。”
  韩从朗伸手指着前面的一滩血水, “要么,把湖面封死。要么,往湖水里投毒。佘七, 我的意思是, 绝不能给卓旸半点逃命的机会。”
  言讫,慢条斯理地摘下獠牙面具,盖在浮云卿脸上。
  这时,百里冰面都咔嚓咔嚓地裂开大缝。无数冰块冰凌相撞,压死了那片血色愈来愈浅的湖水。
  韩从朗抱起浮云卿,不顾佘七阻拦,蜻蜓点水般地踩在冰块之上。
  脚底下,是沉湖的卓旸。
  天冷的时候, 卓旸会化作一具冰尸。等天气回暖, 他那被泡发的尸身, 会被无数凶鱼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是韩从朗之前的设想。
  现在, 他改变主意了。
  看在浮云卿哭得这般伤心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给卓旸这厮厚葬一次罢。让全商湖的鱼虾给卓旸陪葬,这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公主,你看不见卓旸的死相,真是可惜。”韩从朗轻声呢喃。
  立在冰山之巅向下俯视,他能清楚睐见,卓旸在往冰湖深处沉。都说死不瞑目,卓旸死得措不及防,可却一脸安详,阖着双眼,恍若一个静静沉睡的人。
  这头佘七碾好了毒齑,尽数洒向翻涌的湖水。
  毒齑毒性强,能腐蚀万物。甫一下水,死寂的湖水立刻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毒水。
  一时间,偌大的冰湖,冰块裂得更快,湖水上涌,飞速地融化着分裂的冰块。
  韩从朗脚下的冰层愈来愈薄,在冰层彻底融化前,他踩着刺客的背,迅速离开。
  他拥着昏迷的浮云卿上马,刚撤离几里地,就见山脚下的马场一阵异动。
  佘七跟在他身边,解释道:“据小底了解,这处是敬亭颐手底下的一处马场。”
  听及敬亭颐的名讳,韩从朗不自觉地搂紧浮云卿的身。
  “敬亭颐……”韩从朗嘴角一扯,冷笑一声,“若非我从中设阻,挑起他与官家两方的火苗,恐怕这时候,他就攻进巩州来抢人囖。”
  佘七连连赞他手段高明,“主家,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把马场处理了。”韩从朗勒紧缰绳,“陇西军军营驻扎在延州。节度使与副节度使,此刻都待在延州看军兵操练。这个时候,我们的人,会出其不意地攻延州边境的金明寨与三川寨。两寨接近西夏,我方此举,算是给西夏开了攻打大定的口子。局面混乱,二十万陇西军会集中兵力攻打西夏。巩州被我方攻下的事,传不到延州那里。”
  党项人野心勃勃,原先打辽国,尚能吞并几块土地。自打萧驸马执政后,辽国全线边境加强戒备,党项人捞不到油水,就把视线转到了定朝这方。
  他们觊觎延州许久。攻落延州,南下征伐就会一路顺畅。此次战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韩从朗造反的步子走得大刀阔斧,不算光明磊落,却带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精明。各国都盯着定朝土地这块肥肉,那好,就让他们乱斗罢,他乐于坐享其成。
  佘七说是,旋即吆喝一队人马,拉紧弓箭,直冲马场。
  未几,马场里响起一声比一声凄惨的骏马嘶鸣声。
  数百匹骏马,连同数十位看守马场的仆从,被射成了筛子。
  浓烈的血腥味分外呛鼻,韩从朗满眼嫌弃,冷漠的话语像淬了毒。
  “佘十一,你领一拨人去内城砍下知州和判官的头。剩下一拨人,随我去兴州。”
  佘十一是佘家军里,做事最利落爽快的人,深得韩从朗信任。见韩从朗把重要任务托付给他,他当即拍着胸脯说放心,耍着长缨枪直奔内城。
  巩州与兴州两地之间,隔着一道湫窄陡峭的悬崖——五川口。
  韩从朗自然不会走五川口这条路,他寻了道捷径,赶在暝暝日暮落西山前,踱及营地万福寨。
  万福寨虽沾了个“寨”字,咳规格布局却全然不像个平平无奇的寨,反倒像稍微小些的御内行苑。
  寨里的男女老少见韩从朗抱着一位小娘子下马,毕恭毕敬地敛袂问安。
  韩从朗笑得张扬,“这位小娘子呢,不久后就是尔等的皇后。”
  大家一听,惶恐地跪倒在地,不迭磕着头。
  这头韩从朗踅进凌云阁。
  凌云阁是他处理公事,早晚歇息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阁楼里,多了个会喘气的人。
  他把浮云卿轻轻放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面。
  浮云卿安静地躺在大床中央。
  她并不孤单,因着无数栩栩如生的,精致灵动的傀儡,都紧紧偎在她身边。
  这些傀儡梳着各种漂亮的发髻,穿着五颜六色的衫子。
  傀儡或笑或哭,或臊眉耷眼,或羞赧露怯。从头到脚,都是依照浮云卿的模样,一针一线地缝制而成。
  每个傀儡,都藏着韩从朗变态扭曲的爱意。
  他唤来两位女使,“好好照顾她。她若醒来,一定要告知我。”
  女使朝他道万福,一起回是。
  这两位女使一瘦一胖,仔细看,竟与侧犯尾犯有六分相像。
  韩从朗满意地扫视一眼两位女使,旋即转身离去。
  两位小女使,不仅相貌身材与侧犯尾犯相似,就连名字,也模仿得有模有样。
  瘦的叫“侧栊”,胖的叫“尾栊”。
  当然,她们俩并不知道侧犯尾犯的存在。此刻窝在床边,打量着床上面容姣好的小娘子,和那一群,与她相像的傀儡。
  描皮不描骨,侧栊尾栊与精致的傀儡一样,任人随意摆弄。
  她们像被吸走精气的落魄书生,眼神呆滞,死死盯着床榻。
  戌末,大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俩人抬眸望见,那位小娘子紧蹙着眉,两手抓着褥子,像是做了场噩梦。
  对视一眼,当即决定禀报韩从朗。
  鲜活的人气倏聚倏散,眨眼间凌云阁顶层又变成一座冰冷的棺椁,裹着浮云卿,慢慢地碾碎她的精气。
  还有,她眼前的那道身影。
  他跪在冰面,身上被捅出无数个血窟窿。他汩汩外涌的血液,洇热破裂的冰面。
  而她被揪掉了羽毛,她华美的翅膀,成了一副难看的骨架子。她飞不起来,无法带他逃出险境。
  明明只差一步,明明触手可及……
  他离她愈来愈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唯独把那双悲戚的眼记得清楚。
  刹那间,无数句话阗拥地挤进她的耳朵,挤进她的心口。
  “卓旸,是哪个‘旸’?”
  “旸山开晓眺的旸。”
  “名字这么难,记不住。”
  “没事,总有一日,您会记住。”
  卓旸,卓旸……
  要与她一起守岁过年的卓旸,死在了年末。
  “昏着还能哭呢。啧,真是小瞧你了。”
  是谁在擦拭她的泪?
  渐渐从噩梦里走了出来,浮云卿猛地睁眼,不曾想却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她最讨厌的韩从朗。
  “醒了。”韩从朗抚着浮云卿松散的鬓发,心疼地说道,“待会儿下床吃口饭,今晚就早点睡罢。”
  浮云卿像个痴傻儿,直愣愣地盯着他。
  她记得卓旸悲戚的眼神,也记得藏在獠牙面具后的阴险毒辣的眼神。
  是韩从朗杀了卓旸。
  想及此处,浮云卿恶寒地往后缩身,一面摩挲着腰间藏着的短刃。
  “你……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嗫嚅着,躲过韩从朗的触碰。
  韩从朗不在意地拂拂袖,他掏出一把短刃,问道:“你是在找这个物件吗?”
  这把短刃,是卓旸交给浮云卿防身的利器。然而在今下,短刃的意义与从前大为不同。
  这把刃柄纹着狼爪的短刃,锋利,精巧,是卓旸留下来的遗物。
  这个遗物,唤起了浮云卿脑里所有记忆。
  她往前探身,使着全身力气,想夺回短刃。
  “给我……给我!”浮云卿强忍恶心,凑近韩从朗身边。
  可没等她碰到短刃,韩从朗蓦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当然不能给你。”
  接着在浮云卿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抬手将短刃投进侧栊尾栊抬过来的熔炉里。
  那把短刃,肉眼可见地熔化成一滩水。
  韩从朗侧眸看着泪流满面的浮云卿,接过女使递来的铁链,一头扣在床边,一头扣在浮云卿的手腕上。
  浮云卿像是哭懵了,缠着身往后躲。
  倒也正常。韩从朗想,她需要慢慢习惯。
  她不是喜欢温柔么,那他就温柔给她看。
  韩从朗沉声道:“把手递过来。听话,你也能少受点罪。”
  她很乖,或许是认清了挣扎也无用的事实,任由他将铁链扣在她左手手腕。
  “把右手伸过来。”
  不料话音甫落,就见浮云卿背起右手,使劲往后躲。
  “别碰我……别碰我……”
  韩从朗斥她欠收拾。
  言讫,强硬地掰过她的右手。这才发现,她右手手腕上,戴着红珠手串。
  韩从朗嗤笑道:“手串而已。把它摘下来,之后你想戴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不料这红烛手串诡异得很,哪怕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它移动半分。
  什么怪物件,他不喜欢。
  一筹莫展时,见浮云卿歪了歪头,勾勾手指,蛊惑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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