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从朗皱着眉俯身。
浮云卿飞快抽出另一把短刃,狠狠刺向韩从朗的小腹。
一下,再一下……
她知道,她无法杀死韩从朗。但这几下,足以让他不能人道,精气大伤。这就够了。
女使的尖叫声能刺穿她的耳膜,可她毫不在意。
“韩从朗,那把不是他留给我的。”浮云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猜猜,这把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脑子真是用进废退。一年前写宋夏战争,思绪捋得很清,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借了点三川口之战的事写造反~
第95章 九十五:鸟笼
◎她的好姐妹,一直在骗她。◎
浮云卿活的这十六年, 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一帆风顺。
从前大家把她捧得很高。同龄人还不会跑,她就已经学会了写字作诗。后来她吃错了膳食,像神农尝百草那样, 替兄姊试了一次毒。她昏了一天一夜,刚醒来话都不会说。
大家开始传, 国朝的六公主,因贪吃变成了个傻子。
贤妃哭得凄惨,抚着她的脸摩挲,求着老天爷, “我儿千万不能傻。”
浮云卿想, 她不傻,她只是反应迟钝了些, 记性差了些。曾经信手拈来的词句,中毒后,半句都想不起来。曾经看一遍就能流利背诵的辞赋, 如今是看三百遍也背不下来。
过早地承受太多鲜花与闲话, 谄媚或诋毁,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后来慢慢长大,她仍旧被骂迟钝,被骂是空有皮囊无精气的痴傻儿。
有的说,像她这样的傻子,被坏人捅了一刀,都得跟人家说句谢谢。
有的说, 她识不破世间任何一句拙劣的谎言, 反倒还把谎言当成宝, 搂在怀里不放手。
大家都忘了, 她的迟钝,最初只是体现在读书学习上面。更多时候,是不愿计较。真要计较起来,人是会疯的。
但不愿计较,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不代表她能忍受所有骗局。
她目睹卓旸惨死,当即哭昏了过去。她是在被韩从朗拥着上马那时,恢复了意识。冷冽的朔风扑簌簌地往她脸上刮,她的脸被摁着一张獠牙面具,闷得她喘不过气。她听见了韩从朗的所有阴险计谋,她想睁开眼,给他一拳,可实在是太累了。
一路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郁闷得心悸。
她想,敬亭颐卓旸把她当傻子,韩从朗把她当傻子。他们随意来去,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她知道自己陷进了一场诡谲的局,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什么事。
所有怨气,都聚集在这一把短刃上面。她一下又一下地捅着,像个疯妇。
“滚!”
浮云卿吼得声嘶力竭,胡乱瞪脚,一脚将韩从朗踢到床下。
所以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韩从朗总算亲自证实了这句真理。
他捂着腹部,手撑在冰冷的地面,原本想用自己的手段驯服床上这个疯子,可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嘲笑话,数位身着甲胄的佘家军便一道出现在顶层,把空荡荡的顶层衬得愈发阗塞。
佘九怒不可遏地揪起浮云卿,把她狠狠地往地上一甩。
她那刚复位的右胳膊,又被甩得脱了臼。左手被铁链锁着,没办法触碰右手。她听到“咔嚓”一声,接着她的右胳膊就软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浮云卿狼狈地缩紧身。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但大抵都逃不过“惨死”二字。
但不曾想,韩从朗竟比她还狼狈癫狂,不顾佘九阻拦,一步步爬到她身边。紧接着,拽来锁链,执拗地锁住她的右手手腕。
“这个手串碍眼得很。”他的手渗了血,紧紧揿着浮云卿的手腕,把她干净的衣衫染得血呼啦差。
脱臼复位这事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他身子孱弱,骨头脆,常常碰个墙都能脱臼。所以他积攒了不少经验,他知道哪种接法最温和,哪种最能让人疼。
韩从朗掰正浮云卿的脸,瞧清她满眼厌恶后,笑容僵了几分。
他最恨这种神情。明明他把最软的床都给了她,她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韩从朗选了最能让人痛不欲生的接法。
“痛么……痛才好。”韩从朗笑得瘆人。睐及浮云卿小脸煞白,笑声更大。
他欹着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佘九见状,赶忙拿着纱布上前,想给他包扎伤口。
韩从朗摆摆手,“都退下。”
待人都下了楼,他才开口:“捅这个位置,不能人道。这是敬亭颐教你的罢。但有什么用呢。”
他松开捂着伤口的手,掏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沾血的手。
“你以为,我会在乎生育这事吗?”韩从朗满不在乎地说道,“敬亭颐没跟你说,世上有结扎这种事罢。”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琼林苑目睹浮云卿与敬亭颐你侬我侬后,他气愤地回了府邸,一气之下结了扎。
结扎这事,妙就妙在,任他以后如何亵玩浮云卿,都不会闹出生育这种幺蛾子。
韩从朗又低声嘟囔了许多句,浮云卿都没听清。
她不关心韩从朗在想什么,忍痛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韩从朗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嗤她天真至极。
“你出不去。乖乖地在这里待几日,事成,我自会带你去京城。到时,你我就是帝后出游。”
浮云卿脑子乱哄哄的。她想勘破全部机密,然而悲痛在前,她只能拼凑出一条线。
韩从朗要造反。原本,敬亭颐要北上巩州寻她,却被韩从朗引至别处。韩从朗趁着局势大乱,攻陷巩州,让所谓的佘家军上战场卖力,而他待在万福寨,坐享其成。
只是她不懂敬亭颐与官家之间的事。一个是她的郎君,一个是她的爹爹。他们俩关系不算亲密,却也不像韩从朗口中的绝对对立。
韩从朗想当皇帝,从他话里能得知,造反一事,他并未告诉韩家人。他有底气造反,自然不单单只有佘家军的支持,还有另几拨势力在背后支持。
想及此处,浮云卿渐渐冷静下来。哭得眼疼,她不能再像个懦夫一样只会用哭来逃避事情,也不能再发一些疯混淆耳目,毕竟自己身处韩从朗的地盘。
事已至此,她得先活下去。
浮云卿垂眸看着腕处的铁链,说道:“还有哪几家投奔你了?”
韩从朗眼神一愣。他倒没想过,浮云卿能想到这处。
再转念一想,想到这处也好,他很期待浮云卿得知真相后的神情。
“到时你就知道了。”
言讫拂袖走了出去。
侧栊尾栊一直躲在屏风后,见韩从朗走远,才怯懦地扶起浮云卿。
她们俩做女使的倒是尽心尽力,伺候浮云卿沐浴洗漱,给她换上贴身里衣。
而浮云卿,同那些傀儡一样,不哭不笑,木木的,活着像死了一样。
侧栊给她捏着酸疼的腿肚,开口说:“小娘子,您以后就歇在凌云阁了。凌云阁是万福寨里风水最好的地方,您站在顶层,能环视整个寨,风景尽收眼底。”
浮云卿噢了声,“顶层,是我自己一个人睡吗?”
侧栊回当然不是,“主家跟您一同歇息在此。”
浮云卿想,当初太.祖说的话真在理。
今下,她把这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两位女使。
“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侧栊大惊,说这话不吉利,往后不要再说了。
浮云卿嗤笑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话落,随意拿起一个精致的傀儡,仔细打量。
“公主府里,有两位贴身女使,叫侧犯尾犯。”浮云卿踢翻脚边盛着温水的木盆,水洇湿了尾栊的衣摆,尾栊惊慌失措地起身,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假的就是假的,再精致的傀儡,再相像的女使,都是赝品。”
见此状,两位女使默契地起身走远。
她们踅到韩从朗面前,把浮云卿的所言所行,一五一十地说出。
这厢浮云卿认命般地窝在床褥里。
她盯着傀儡,傀儡也盯着她。她荒唐地想,韩从朗是个心灵手巧的。要是把这功夫用到正地,说不定,他才是名满京城的第一绣娘。噢,该改口称作绣郎。
想必韩从朗打探到她爱极了那股干燥的草药气,所以凌云阁里不间断地熏着药香。甚至顶层家具的布局,都与她的卧寝十分相似。
药香苦涩,其实她最爱的还是缓缓调的果香。卧寝的布局,在与敬亭颐成婚前,也不是现今的模样。她喜欢,仅仅是因为敬亭颐。
敬亭颐的一切,她都喜欢。
今下韩从朗搞这出,她只觉是东施效颦。
不过韩从朗有句话说得对,她确实乏累。她需要歇息,哪怕身处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想了许多事,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身侧褥子骤然一沉。接着,一道陌生的气息便窜进她的鼻腔。
她僵着身不敢动,生怕韩从朗发疯。
阁楼内漆黑一片,她只能听到韩从朗的呼吸声。
他好心地给她掖紧被角,接下来什么都没做。
看来他还没坏到极致,浮云卿想。
不过次日,她就惨遭打脸。
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后,韩从朗好心地解开了她手腕处的铁链。
“走,看看我给你精致布置的新窝。”他笑眯眯地说道。
“窝”这个字,带有侮辱人的意味。
常把动物住的地方称作“窝”,地方狭窄,挥挥手就能将其摧毁。
韩从朗瞧起来心情异常愉悦,他走在浮云卿身前,不迭威胁她:“别想逃。”
路上,浮云卿来回张望,妄图把寨里每一处都记在心里。
走了小半晌,韩从朗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站定。
只扫一眼,浮云卿便心知肚明。这座宅院,与那座被虢国夫人抢走的宅邸的布局大体一致。
韩从朗莫名奇妙地激动起来,揿着浮云卿的手腕往院里直走。宅院里有三间平屋,他带她去的,是最宽敞的那间。
推门进去,只见一座精致的囚笼摆在中央。囚笼自屋顶处泄下,每根杆子都渡了一层金,杆子比浮云卿的小腿还粗。这是座鸟笼,笼里摆着一张扑满羽毛的床。而笼外,四面摆着竖镜。
韩从朗不顾她挣扎,把她推到床上。霎时无数羽毛荡起,轻飘飘地滑落。
他说:“你得感谢我啊。只有我会对你这么好,只有我不会乘人之危做猥亵事。”
一边低声安慰,一边将更粗的锁链,扣在浮云卿手腕和脚腕。
他没有猥亵,但他在明晃晃地侮辱她。
她不正是一只受人摆弄的鸟嚜。她的挣扎,她的斥骂,都显得微不足道。
浮云卿抬眸,瞧见韩从朗走出笼,把笼子锁紧。
“啪嗒。”
他给笼子上了锁。
兴许是因这屋的动静太响,惊动了待在侧屋里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踅进屋。
霎时,那人与浮云卿都惊在原地。
“素妆阿姊?”
浮云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酸涩的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素妆裹着狐裘,清冷脱俗。她该是月下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偏偏,出现在万福寨。
韩从朗故作惊讶,“真是抱歉,本来想给你俩一个正式的见面机会呢。但既然碰上了,那就好好叙叙旧罢。”
言讫抬脚往外走,不曾想猛地被素妆推搡到墙边。
“你怎么敢把她拉进来?”素妆利落地抽出佩剑,抵着韩从朗起伏的胸膛,“你明明答应我,会保证她安全,不会让她知道此事。”
浮云卿从来没见过素妆这副模样。在她心里,素妆与缓缓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她们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可在耍刀弄枪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
可现在,素妆持着剑与韩从朗对峙。
浮云卿跟着卓旸练过武。她知道,素妆这个持剑的姿势,一看就是练家子。
素妆与韩从朗勾结在一起,意图谋反。
这个事实,比素妆精武,更让浮云卿感到震惊。
所以她的好姐妹,一直在骗她。
偏偏这时韩从朗又说了句戳她心肺管子的话。
“施小娘子,与其同我置气,不如向你的好姐妹说说,荣小娘子都做过什么,说说你们两个,都瞒着她做过什么。”
浮云卿气得浑身发颤,她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门外。
难道缓缓也待在院里吗?
只是她没等来缓缓,反倒等来了荣常尹。
他与素妆一样,睐见她那刻,气急败坏地堵着韩从朗。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公主!”
接着进来的是杨太妃与清河县主,她们俩大喊大叫,大抵是被浮云卿这般憔悴模样吓住了罢。
屋里热闹到了令人觉得聒噪的程度。
他们互相指责,甚至动了手,瞧起来不像一起蓄谋造反的同伴,反倒像互看不顺眼的仇敌。
浮云卿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最初是心痛,后来痛得麻木,甚至荒谬地期待,到底还有谁没出场。
原来伤害她,伤害这个国度的,都是她眼熟,甚至推心置腹的人。
她该笑,还是该哭。
最终还是默默流着泪,冷眼遍观。
有过一瞬,她在想她是不是疯了,所以才会看见这么多荒谬的人事。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半年前,她扯着傀儡线,心想日子过得太过安逸,她要寻乐。
原来不是世间本就平和安逸,而是她被裹挟在假象里,一步步迷失自我。
时局早就波涛汹涌,偏偏她迟钝地丝毫不曾察觉。
他们都在骗她,从相遇初始,骗到现在。
那么,敬亭颐呢?
他也在骗她吗?
第96章 九十六:闹剧
◎她催得紧,卓旸甚至没吃上热饭。◎
这趟荒唐的西北游行, 越往西北走,天气越是冷冽。
离了京才知,为甚京城会被称作温香软玉地。京城四季分明, 懒洋洋的春日,躁动灼热的夏日, 凉爽丰收的秋日,瑞雪庇佑的冬日,每个季节都有足够多的魅力,让人沉醉其中。
北地则不同。陇西北地, 过了十一月, 才算入了冬。原先几场大雪像是闹着玩一样,今日落的雪才算北地的朔雪。
一群人争吵时, 浮云卿就窝在飘满羽毛的床几里,挺直腰杆,冷漠着注视这场闹剧。
若非她手腕与脚腕处都戴着沉重的锁链, 恐怕大家会以为, 她才是游刃有余的主家。
无聊时,她艰难地抬起手腕,垂眸睐着敬亭颐强制给她戴上的红珠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