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再去。”宁濯钳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声音磁沉,“不然要多洗一次。”
“嗯?”宋娴慈一懵。
没等宋娴慈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宁濯又伸手轻抚她粉嫩的脸颊,轻声问:“用早膳了吗?”
“吃了些点心,已不饿了。”宋娴慈昂着头看他,“夫君饿了吧?”
“是有些饿了。”宁濯哑声道。
“那我叫人为夫君传膳。”
“不必。”宁濯忽低头将宋娴慈打横抱起,迈步走向床榻。
宫人见状忙退了下去。
宋娴慈被轻放在榻上,愣怔间自己身上的华服已被除去,只留一件小衣在身。她看着倾身而下的高大身影,忙伸手去推,却被宁濯轻松制住,举在头顶。
她看着单手解着小衣系带的宁濯,羞红了脸:“现下还是白日唔唔……”
床边用红绳系了个玉铃,于此刻发出阵阵清脆的摇铃声,本该是殿中最悦耳的声响,却不敌女子柔弱微颤的娇吟。
待日头快升到殿外候着的肖玉禄头顶上,里间的摇铃声才止住。
宋娴慈被宁濯抱着去卸妆沐浴,再换上一身杏黄的薄裙,出来时床榻已被宫人收拾干净了,桌上也摆好了午膳。
她又被宁濯抱去桌旁坐下,看着眼前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男人,简直气从中来:“昏君!”
宁濯一笑,如雪山之上的圣莲绽放,夹了一大块肉到她碗里,点头应道:“嗯,昏君。”
宋娴慈嫁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再克己复礼的君子,在床笫之事上也是这般厚脸皮不正经。她正愤愤地啃着肉,却见肖玉禄凑过来,低声同她与宁濯道:“陛下,娘娘,镇国公夫人说要见娘娘,已在棠梨宫等候多时了。”
方才陛下与娘娘在讨论皇嗣事宜,肖玉禄便只能到现在才说。
宁濯不语,见她碗里的菜快没了,又给夹了两团鸡肉。
宋娴慈静了许久,艰难道:“苏老夫人也在吗?”
“镇国公夫人请苏老夫人先回去了。”
宋娴慈便又沉默下来,许久都不曾动一下筷子。
宁濯皱了皱眉,抬眸看着肖玉禄:“镇国公夫人可用过午膳了?”
“未曾。阿涓和兰瑾二位姑娘方才邀夫人与她们同用午膳,夫人婉拒了。奴才也叫人把午膳送去了,可夫人也不肯用,只叫他们把膳食撤了。”
宁濯声音冷了两分:“再送一次,同镇国公夫人说,若不用膳便请回,别饿着了。”
肖玉禄忙去办了。
宁濯握着宋娴慈的手,柔声道:“先吃东西。”
他对上宋娴慈投来的目光,认真道:“别怕,万事有我。”
宋娴慈心里一酸,点点头,夹起宁濯为自己夹的肉,放入口中细嚼。
待宋娴慈吃完第二碗,宁濯正欲像往常那般再为她添一碗时,却被宋娴慈拦住。
她声音很低:“我吃饱了。”
宁濯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怒意,强自忍下,将碗放回桌上,温声道:“那便不吃了。晚上我们与兰瑾阿涓聚聚,一起吃些香香辣辣的肉,好不好?”
宋娴慈不禁笑了:“你不是一贯霸道得很,生怕阿涓和兰瑾把我抢去了吗?今日怎么这般大度?”
宁濯并不答宋娴慈的问话,只是坐下来,抱起她放自己腿上,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等会儿我陪你去见,可好?”
宋娴慈一怔,继而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虽然每每对上母亲,她总是会心慌惊惧,但也知不能躲着。
遇事若躲避,便落了下乘。
“我陪你。”宁濯重复道,“不然你就别去了。”
阿涓曾同他说过苏氏当初是如何用生恩逼迫娴慈应嫁顾寂,又是如何逼着娴慈点头让宋娴姝与她这个嫡姐共侍一夫。
他因为苏氏而险些与娴慈错过,可再恨也只能忍下不提。
苏氏是娴慈生母,只这一条,他便动不得她。
动不得归动不得,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娴慈再因为苏氏而受一点点委屈。
娴慈这些日子过得欢喜,脸上好不容易才有了那样甜蜜幸福的笑,身上好不容易才长了些肉,绝不能再回到过去。
宋娴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沉默着点了点头。
宁濯叫人送来一碟凉凉的甜点,哄着她吃完,才牵着她去了棠梨宫。
苏氏一直站在殿门外等候,那儿日头正晒,不多久便脸色都白了。阿涓与兰瑾劝了多次,她也不进来。
兰瑾见状只好站在旁边为苏氏打伞遮一遮。
宁濯牵着宋娴慈进来时,便是看到这副景象。他感觉到娴慈的手越来越凉,一颗心如被攥着一般发疼。
苏氏见到女儿,眼泪瞬间落下来,咬着唇行礼:“陛下万安,娘娘金安。”
宁濯与宋娴慈双双避过。肖玉禄忙将苏氏扶起来。
“先进去吧,外头热。”宁濯沉声道。
苏氏流着泪应下,去看宋娴慈。
宁濯顿时挡在娴慈面前,拉着她进了殿中。
棠梨宫虽是阿涓和兰瑾住着,但内务府得了宁濯吩咐,一应物事的份例都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来。
殿内放了自窖中取出来的冰块,凉快许多。
宁濯摸着娴慈冰凉的手,让人将冰块往镇国公夫人那边挪。
苏氏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酝酿许久,才道:“娴慈,你……你当真不当我的女儿了吗?”
宋娴慈只觉浑身发冷,下一瞬便感觉到宁濯握着自己的手用力了些,因此从他身上得了些温暖。她心思稍定,缓声道:“我以为,夫人若没有我这个女儿,当是能过得更好些。”
苏氏心如刀绞,颤抖着声音说:“娴慈,母亲错了,母亲不该……不般那样对你……”
“那般是哪般?”宁濯淡淡道。
“……”苏氏一滞,白着脸历数自己的过错,“不该一生下娴慈就说要丢出去,不该在娴慈幼时想要亲近我时不肯见她,不该因觉得娴慈想要我陪着她时打她一巴掌,不该在她重病时不管不问,不该明知她等着陛下自南境归来却逼她嫁人,不该……”
她越说,眼泪越是忍不住,声音也愈发颤抖。
自娴慈假死,她日日梦见过往,那冷待斥骂娴慈的一幕幕,都成了利刃,扎向她的脏腑。
她终于在一个接一个的难眠之夜慢慢意识到女儿的重要。
她终于如全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开始爱自己的女儿。
可女儿却不在了。
那日她被母亲骂醒,想着自己确实错了,确实不该怪女儿。
好在娴慈被婆母教得温柔懂事,最是心软,被她斥责怨怪过多次也从来不曾恨她。
这一回,她要好好同女儿道声歉,日后再如其他做母亲的一样待自己女儿。
她与女儿错过了二十年,好在如今悔过,还不算晚。
她还有很多年。
想到这里,她眼中有了星星点点的光,温柔地对着宋娴慈说:“乖女儿,再给母亲一次机会,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文中所有对娴慈不好的人都不会有与她和好的机会。
苏氏因为是女主生母所以这回才能有机会在娴慈面前叭叭叭。
贴贴各位宝子!
第62章 第 62 章
◎我要等太子殿下◎
“乖女儿, 再给母亲一次机会,好不好?”
妇人带着希冀、忐忑、恳求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霎时间,阿涓面露鄙夷, 兰瑾蹙起眉头担忧地看着宋娴慈,肖玉禄低下头去掩饰眼底的厌恶。
宁濯则是在此刻突然想明白了为何父皇手上时常盘着一串佛珠。
再仁慈的帝王, 也有动杀心的时候。
苏氏浑然未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渴望地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期待着宋娴慈开口。
女儿从来都是,只要自己对她稍微关心一句, 脸色稍微缓和一些, 她就会忘记曾经自己的冷待。
她在自己面前,永远居于劣势。
想到此处, 苏氏心里酸楚不已,又开始暗悔自己这二十年不做人,让女儿挨着自己的冷眼长大。
宋娴慈眼中一片茫然, 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母亲方才说的话。那声音不知怎的到了她耳朵里就变得极其尖利刺耳, 如鬼吼一般,听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晕欲吐。
她不禁抓紧了宁濯握住她的那只手,须臾后又恍然意识到自己用力太狠,也不知有没有抠疼他,便忙松了力道,无措地去看宁濯。
宁濯一把抓住她欲收回的手,然后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以示安抚,继而薄唇微启, 无声同她说了一句话。
宋娴慈看清楚了。
宁濯是在说, “别怕”。
宋娴慈那颗惊慌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一双杏眸跟着红了, 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抿起。
她也是有归处的,她的归处不是娘家,而是与宁濯的家。
宁濯给她的欢喜如今已填满了她的整颗心,她再不需去奢求母亲的爱了。
宁濯予她的爱,干净纯粹、滔滔不绝。
他从不让自己受半分委屈,超出母亲,不知多少。
自己大抵是大昭少有的,底气是夫家给的而不是娘家给的女子。
她的夫君是帝王,有他站在自己身后,她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什么了。
宋娴慈想,自己这一次或许终于有勇气逃离母亲了。
与当初假死脱身不同,她这回要不躲不避、堂堂正正、坦然镇定地离开。
宋娴慈自上首的高座而下,一步步走向苏氏,在母亲紧张期待的目光中驻足,站在离其三步远的地方。
日光洒进来,宋娴慈那身杏黄的裙衫被那层薄薄的光一照,颜色更加鲜亮明艳。
苏氏见女儿神色淡然,好似她面对的不是生母,而是一位不算熟稔的寻常长辈,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不对劲。
女儿虽在外人面前端庄知礼、进退有度,但对着自己这个亲娘时,眼神从来都是有几分紧张的。
苏氏心中大乱,好一会儿才想起女儿明面上的身份是陛下的江贵妃,忙站了起来,颤声唤了句“娘娘”。
苏氏期待着女儿开口说,不要这么生分地叫她。
期待着女儿说,就算承了君恩,她也永远是宋氏女,永远是自己的女儿。
可她却看见宋娴慈颔首,应了她这声“娘娘”,听见女儿温声道:“多谢镇国公夫人对本宫的生育之恩。”
苏氏如遭雷击,呆了半晌才哑声道:“你……你唤我什么?”
“镇国公夫人。”宋娴慈答道。
苏氏连嘴唇都在颤抖,顾不得宁濯在场,哭着喊道:“我……我是你的亲娘啊!就算你换了身份,当了贵妃,可你换得了身上流的血吗!”
“承您血脉的宋皇后已于去岁冬日中毒身亡。”宋娴慈轻声道,“她已死了。”
苏氏崩溃道:“你明明站在我眼前!你以为……你以为你改姓江,就能不认我了?我十月怀胎,挣扎了一整日才生下你,便算我生而不养,你也该报答我,怎能忘恩负义!”
“去年春日,镇国公夫人逼我嫁入顾家时,也曾提起生恩;去年冬日,您逼我点头让庶妹与我共侍一夫时,又提了生恩。”宋娴慈笑了笑,“生恩就这么难偿吗?这两回还不够?”
还未等苏氏反驳,宋娴慈却又自答自话:“确实难偿。”
她回过头,在看到宁濯时笑意才落入杏眸中:“那就请陛下拟旨,封镇国公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
宁濯被她这一眼看得怔了一瞬,扬起嘴角:“好。”
苏氏虽是国公夫人,但丈夫才能平平,只领了个四品闲职,自然不如婆母当初那般风光。她听了自然忍不住心神一震,继而又忙定了定神,憋红了脸:“我不在意这个,娴慈,我只想与你重新做母女。”
“可本宫只有这个能给镇国公夫人了。”宋娴慈缓缓道,“我与镇国公夫人的母女缘分,早就断了。”
苏氏痛入心扉,慌乱地抓住她衣袖:“不,不,娴慈,娘亲错了,再信娘亲一次。”
“我给你亲手做了衣裙,做了许多,今日不方便带来,明早我拿来给你看。你幼时不是总羡慕旁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裙子都是她们母亲做的吗?我的女红很好,你定会喜欢……”
宋娴慈心中酸苦,垂着眸子听她说完,正欲再劝一劝,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是宁濯,他走到自己面前,皱眉看着苏氏:“看样子镇国公夫人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牵起宋娴慈的手:“贵妃每日正午都要歇一个时辰的觉,朕就先带贵妃回去了。肖玉禄,送镇国公夫人出去。”
苏氏愣愣地看着帝妃携手离开,泪水滚滚而落,冲出去喊住她:“娴慈!”
宋娴慈站定,却未曾转身。
苏氏嘶哑着声音大喊:“便算你不认我,可宋家还有你祖父祖母,他们养了你十余年,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当真就能狠下心来抛弃宋氏吗!”
宋娴慈一颗心狠狠颤了颤。
宁濯握紧她的手,回头冷冷道:“宋氏嫡长女,生时临危受命撑起门庭,死后被封正宫皇后光耀门楣,已为宋家做得够多了。若老镇国公仍不满意,大不了朕百年之后亲去代妻请罪。”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况且贵妃若真想避过你们夫妇而回归本姓,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何意?苏氏一呆。
宁濯却再不理会她,牵着宋娴慈回了紫宸殿。
宋娴慈还想着方才他那句话:“夫君,你刚刚是说……”
宁濯为她褪去鞋袜,扶她上榻,柔声提醒:“宋氏一族又不是只有镇国公府这一支。”
宋娴慈怔了半响,终于笑出来了。
淮南,徽源,都有她宋氏的分支。谨帝时期,镇国公府这一支与他们曾是同住一座宅院的堂亲,如今平遥老家的族谱上也记有这几个旁支的后人。
她可以从中挑一对心善和睦的夫妇,让宁濯找个理由将她记在这对夫妇名下。
她予那对夫妇以贵妃养父母的尊荣,那对夫妇助她回归本姓。并不做真正的家人,只是互利互惠,这样双方都自在。
可她想到阿涓和她母亲,犹豫道:“可是玄阴帮夫人……”
“江夫人早就同我说过,你在南阳待嫁时从未唤过她‘母亲’,她便知晓你放不下宋家,终有一日要回去。”宁濯摸摸她的发,“你不必觉得亏欠,江夫人当初答应认你作养女,本身就只是在服从我的命令。”
说到这里,他又笑出了声,如玉石相击般好听:“不过阿涓那里你倒是得哄一哄。”
宋娴慈想到阿涓,终于开怀些许,柔柔道:“阿涓有气从不憋着,发泄完便过去了,性子再好不过。这事不急,过十来年再说也成,我也确实想与阿涓兰瑾多做一段时间的亲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