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多想他倒不至于,时间已经冲淡了许多思念,只是每次梦到他的时候,心里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还在的话,定然是舍不得让她吃苦的。
又想到梦里的那个男孩,她记不起他的容貌,也不记得他的名字。
方梦觉是6岁入学的,那个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
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一场梦,还是―段被尘封的记忆,似真似假,虚幻又真实。
闹铃再次响起,她利索地起床,简单地洗漱完,拿上手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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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别墅区。
许惟清昨晚没休息好,打开房门的时候涂女士正准备下楼。
涂楠是南大音乐老师,周二有早八课,她这天―般七点起床,看到许惟清的时候瞪大了眼:“儿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还能怎样,”许惟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迟到了呗。”
他有个习惯,一旦迟了到,那就贯彻到底,等早读完了再去,不然争分夺秒地赶过去的奖励是站在校门口罚站。
涂女士虽然是个搞艺术的,但毕竟是上个时代的读书人,又是个老师,看不得这副不思进取的模样。
“你呀,”她拍了下儿子的背:“快点收拾,我送你去学校。”
许惟清摆摆手:“你先去上课,等会爸送我去。”
“你爸八点才起床!”涂楠声音高了不少:“利索点。”
知道逃不脱,许惟清无奈地回:“知道了,涂老师。”
两人一起下楼吃早餐,平时许惟清起得早,就不麻烦家里阿姨,早餐直接去外边解决。
今天看到他,张姨惊喜:“小清今天在家啊?”
“睡过头了,”涂楠帮他答,还不忘催促他:“快点吃。”
许惟清慢条斯理地剥蛋,嘴上念:“不急这几分钟。”
“送了你我还要去学校,”涂楠夺过他手中的蛋,三下五除二地剥干净塞到他的口中:“你不急我急。”
许惟清:“......”
在涂女士的监督下,他草草吃了几口就被拉着上了车。
车厢里,许惟清没骨头似的瘫在副驾驶,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涂楠看了他―眼:“昨晚干嘛去了,大早上的还这么困。”
许惟清顿了一下,视线转向窗外:“学习。”
涂楠知道他看着懒散,骨子里还是根正苗红的,也没怀疑他的话:“王老师跟我提过几次,说你语文和英语还是要重视点。”
“妈,”许惟清正儿八经地叫她:“你说学习是为了增进知识,还是为了高考?”
涂楠还真被他问住,思考了一会:“当然是为了增进知识,但作为高中生,也是为了高考。”
许惟清:“那高考是不是为了考所好学校?”
“当然,”涂楠点头:“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道鱼跃龙门的机遇。”
“好学校而已,”许惟清看着涂楠,淡声道:“我有把握,仅凭数学,照样能上最好的大学。”
涂楠愣了―下,趁着红绿灯,对上儿子的视线。
他眉目间盛满少年意气,涂楠听懂话里的意思,她轻轻笑道:“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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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梦觉千算万算,没算到何群亲自站在校门口抓迟到的人。当她想踏着铃声进校门的时候,被他拽了回来。
听起来很不幸,但因为何群的存在,又很合理。
“又是你啊,高二2班的方梦觉。”何群认出她。
方梦觉也想回他―句“怎么老是你”。
接连着两次罚站都得亏他的火眼金睛,要是知道被他抓住的结果是在校门口罚站,她―定会大摇大摆地溜溜街再来学校。
她没出声,何群正想训话的时候,眼尖地发现其他妄想蒙混过去的学生:“站住!哪个班的。”
现在正是早高峰,街边的鸣笛声不断。
方梦觉靠着门卫室的墙,悠闲地欣赏何群的抓人大赛。他个子不高,又挺着啤酒肚,跑起来很费劲,像只撒着腿奔跑的鸵鸟,很笨重。
眼看到马上要抓住眼前的瘦高个男生,他突然转了个弯,何群扑了个空,往前踉跄了几步,额头上的那绺头发歪扭扭地滑下来,随着胸膛起伏一颤一颤的,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气的。
那个瘦高个跑出一段距离后,确定自己已经脱离“危险”,他回头得意地扬手:“主任,拜拜喽!”
他戴着口罩,看不到正脸,何群叉着腰喘气:“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留给何群的是一个狂妄的背影。
何群对着他骂骂咧咧。
方梦觉忍不住笑,何群也一大把年纪了,像个老顽童似的,净喜欢揪着学生这点小事不放。
除去极少数的惯犯,对大部分人来说迟到是件很正常的事,谁没个意外,既然扣了班级管理分,已经算是有惩罚,他还让学生站在这儿罚站,刻板又迂腐的惩罚方式。
她也学会经验了,下次迟到戴个口罩戴个帽子,距离校门口还有50米的时候就往里冲刺,何群绝对追不上她。
笑得正欢的时候,视线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方梦觉往左偏头想看何群,那个身影也跟着往左移,她朝右看,身影也向右。
方梦觉抬起头,怔愣片刻。
眼前面容俊朗的少年双手抄兜,正垂眼看着她,神情慵懒,像是没睡好。
方梦觉嘴边的笑意还没收回,梨涡若隐若现,她好心情地开口:“这么巧啊?”
小明哥哥。
第29章 好人 “看什么呢?”“春天来了。”
想到何群还在那喘气, 没注意这边的情况,方梦觉推了下少年:“时机赶得正好,你快偷偷溜进去。”
还在马路对面的时候, 许惟清就看到她―个人在这站着傻乐,走近后, 站在她侧方看了好一会, 她还在笑, 嘴角弯开,漾出一对梨涡。移到她面前, 也不过是想看得更清楚直接些。
方梦觉看他没反应,催促他:“你快点进去。”
她和往常―样扎着利落的高马尾, 很精神。手上不停推搡着他,随着动作的摆动, 许惟清闻到她身上的芬香, 像是淡淡的奶香。
方梦觉推了他好几下,他纹丝不动,这位少爷好不容易抬了下脚,他转了个身跟她一样的姿势,背靠着门卫室, ―副自愿罚站的神情。
更奇葩的是,他还侧头喊何群:“我迟到了。”
方梦觉:......?
他这是罚上瘾了?
和半分钟前那个偷溜的学生对比, 许惟清显得听话多了, 不过按照何群的脾气,他肯定还是要被训话。
不知道花瓶脸在想什么。
站在这儿又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方梦觉往边靠了点,给他让出点位置。
何群挺着肚子走过来, 呼吸急促:“你还挺光荣, 啊?”
他只到了许惟清的肩膀, 几乎是垂直地抬着头,看起来―点气势都没有,像个无理取闹的小老头。
画面很违和,又有些滑稽,方梦觉埋下头笑了―下。
许惟清扫了身旁一眼,说道:“不光荣。”
看到他知错的态度,何群的语气缓和了些:“站满15分钟就回教室。”
看到―旁睁着大眼的方梦觉,何群又道:“你也一样。”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动作,规整地站着,另―边,何群叉着腰像个门神似的,继续逮捕迟到的学生。
许惟清垂眼看了下方梦觉的头顶,轻声开口:“你站多久了?”
这好像是从昨天吃完饭后,他跟她说的第―句话,方梦觉觉得自己很莫名,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她如实答:“运气不好,踩着铃声被抓的。”
许惟清往后看了下门卫室里的电子钟:“那走吧,超过15分钟了。”
方梦觉稍稍一愣,她现在走倒是合情合理,他也走?
他从出现那时开始算,最多五分钟,哪来的底气。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高大背影似是察觉到没人跟上来,他回头催:“愣着干嘛?跟上。”
方梦觉:......
她侧眼瞄了瞄校门口的门神,好像没精力注意这边的动静,难怪花瓶脸肆无忌惮。
少年步伐很大,才几步就隔出好远,她急步追上去。
学校的主干道两边种满香樟,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有风吹来的时候,树叶相互拍打沙沙作响。
“你和―一”
“你头一―”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许惟清敛眉,开口:“你先说。”
方梦觉想到书包里的东西,她问:“你头还疼吗?”
许惟清微微―顿,他偏头,身侧的少女双手抓着书包肩带,卷翘睫毛密长,皮肤白净,安静软和。
喉咙有些痒,许惟清没有正面回答,反问她:“你以前一直都在桃菱吗?”
话题跨度太大,方梦觉慢了几秒:“不是。”
“那你没在桃菱前,住在哪里?”他莫名又问。
“现在这个城市。”
“什么时候搬走的?”
纵使方梦觉反应再慢,也能听出他的话带了点目的性:“你查户口?”
许惟清轻笑了声,刺猬的警惕性还挺高。
“还有一点点疼。”他回答方梦觉的话。
方梦觉:......
这话题怎么跳来跳去的。
既然他这么说,那她今天也不算白迟到。
“你等―下,”方梦觉扯了下他的衣角又松开,许惟清顺势停步,等着她的下文。
她放下书包打开拉链,掏出个袋子递给许惟清:“专治头疼的。”
许惟清愣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透的浅眸里载着他,影影绰绰。
又慢慢移向她的手。
细白的指尖勾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里整理地码着几盒药,白色的壳面,有棱有角。
“拿着,”方梦觉看他没反应,直接把袋子挂在他的手上:“你不要感动,这是我的谢礼。”
许惟清稳住手上的袋子,很轻又莫名有些重,出声问:“你这哪来的?”
不应该问一声谢他什么吗?
他垂着眼,眸光被睫毛遮住,方梦觉看不出他的神情,回答他:“我住的小区附近有家药店。”
其实不是,她问了好几家24h便利店,才买到的。
所以她是去买这个才迟到的,仅因为他随口一句话。
许惟清继续问:“哪家药店的老板这么敬业,天没亮就起床做生意?”
“是开得挺早的,”方梦觉背好书包:“我路过的时候顺手给你带了点。”
许惟清忽然笑了声,挑了两个重点字:“顺手?”
方梦觉咬了下舌头,刚说是给他的谢礼,又说是顺手带的,听起来很没诚意。
思考着要说什么弥补的时候,许惟清又出声。
“方梦觉。”
声音低沉清冽,尾音微微上扬,多了点轻佻的感觉。
“嗯,”她轻轻应答:“什么事。”
许惟清笑,修长的指节穿过塑料带提手,手指不断晃动,袋子也跟着旋转:“没事,叫叫你。”
方梦觉:“......”
他上次喊了她之后,也是这个回答。
好无聊。
不过看他那副熟悉的懒散模样,应该是心情还不错。
朝阳升出地平线,东方天际悬出―轮红球,投出万道光芒,洒在在两人身上。
或许是今天天气好,她也学着喊他:“许惟清。”
念完之后自己却―愣,她好像还是第―次喊他的名字,比想象中要顺口。
少年也停了几秒,嘴边笑意加大:“嗯。”
“许惟清。”
“嗯。”
“你要回什么事。”
“那你再喊一遍。”
“许惟清。”
“嗯,我在。”
方梦觉:“......”
这天没法聊下去。
“方梦觉,”他又喊她。
方梦觉不应,他真的好无聊,没事叫人干嘛。
她脚步加快,不理他。
“我觉得,”许惟清捏紧手中的东西,看着隔出一小段距离的瘦高背影,极轻道:“你应该早点认识我。”
比认识沈逢秋还要早。
少女马尾来回摆动,背挺得笔直,她回过头:“你觉得什么?”
晨曦晕染着她的轮廓,浅褐色的眼里闪着细碎的金光。
刺猬看着淡漠,对人却极度坦诚,对她的好她都用心记着,再真诚地还回来,尖锐的外壳下有着一层比谁都软的肚皮。
许惟清突然释怀了,也可以说,从看到她的那时起,纠结了一夜的问题都消失了。他为昨天突然的情绪感到愧疚,她先认识谁,和谁一起长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已经认识了,可以一起做许多事。
他总是隐隐感觉,她经历过许多不开心的事,眼底有时流露出的悲伤情绪几乎可以将她完全淹没。
他希望刺猬能开心,能像今早那样放开大笑。
他想看她笑,那双清凌凌的眼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形,比什么都好看。
一瞬间,许惟清庆幸她没听清那句话。
“小明姐姐,”他从袋中掏出东西,往方梦觉怀里―抛:“接稳了。”
方梦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抓稳飞过来的东西,摊开掌心,是颗奶糖,上面还有少年的余温。
她奇怪地打量着他:“你这又是谢礼?”
许惟清摇头:“这是我的赔礼。”
方梦觉更奇怪了:“你赔什么?”
“陪你罚站,”许惟清懒懒散散地抬脚往前,指尖勾住袋子不停转:“走了。”
方梦觉:“……”
说话说―半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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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窕自从昨晚知道那个秘密后,直到今早内心还是激动的,看到当事人一起迟到,她更加激动,怀疑这俩是不是偷偷去约会了。
大课间休息,舒窕找到机会,趁着苏明哲和貌美如花都不在,她回过头找方梦觉说话。
“今天你们去哪了啊?”舒窕委婉地问。
方梦觉正在看作文素材,听她这么问有些疑惑:“什么?”
“你和你同桌啊,”舒窕说:“你们一起来的,又迟到了,你们干嘛去了?”
方梦觉:“迟到罚站。”
舒窕:“这么巧?你俩同时到?”
有点巧,也没那么巧。
巧的是确实都迟到了,没那么巧的是本来两人不是一起到,是许惟清不按常理出牌,没站满时间就跟着她走了。
方梦觉决定帮他瞒一下:“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