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府中有事耽搁,竟来迟了,还请皇兄恕罪。”这时景沅一身绛紫长袍,手持折扇,一双凤眼垂眸抬眼间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都显得一派风流倜傥。
席间一些待字闺中的少女看的羞红了脸。
景昭在自己这个一起长大的幼弟向来没什么架子,闻言举杯笑道:“既然迟了,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当罚,当罚。”景沅爽快地抄起酒杯连饮三杯,之后倒了一杯对景昭说道:“臣弟再敬皇兄一杯,愿皇兄事事顺遂!”
“好!”景昭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臣弟还要敬皇嫂一杯,”景沅拿着酒壶来到苏棠面前,亲手替她斟满酒,意有所指地笑道:“听闻皇嫂入宫后尽心尽力辅佐皇兄,事必躬亲,着实辛苦,这杯酒就敬你这位有心人。”
苏棠心中一紧,宫中设宴景沅无端来迟,又对着自己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一些安排。
“肃王谬赞了,本宫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若说有心与辛苦,还是不及再场诸位大人,”苏棠初次与景沅正面交锋,还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于是将话题引至一旁,“不如本宫与诸位在坐‘有心人’共饮此杯。”
景沅见苏棠如此,也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不再纠缠,回身坐在自己桌案自斟自饮,不时和坐在身旁的官员低声交谈。
既然是设宴自然会有歌舞相伴,一些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姑娘们更是费尽心思,争奇斗艳,只可惜入宫的没有,几位朝中大员身边多了位佳人。
“陛下,您当真一个看上的都没有?”苏棠也有些奇怪,依她所见这些小姑娘都很娇柔妩媚,于是忍不住问道。
“皇后认为,美貌能让朕将国事处理好吗?”景昭撇了眼一脸八卦的苏棠,心中有些烦闷地说道。
“哦哦,原来如此。”苏棠点了点头,差点忘了身旁这位心中只有家国大业,看来自己能做稳后位除了聪明外还有就是姿色平平。
忽然明\从身后拉了拉苏棠的衣角,那是她们商量好开始计划的信号。
苏棠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对在场所有人说道:“本宫近日新得了一种茶,入口之后毕生难忘,且此茶清热解毒,最适近日饮用,所以命人烹了些来,与诸位共饮。”
说完轻轻拍了拍手,旁边已等候多时的宫娥们鱼贯而出,端着茶盏来到矮桌前。
景昭揭开盖子闻了闻,果然与以往的茶水一些不同,一时好奇浅浅的尝了一口。
“唔….这是什么茶,”景昭的五官瞬间皱在一起,指着茶盏问苏棠,“怎么这么苦?”
“此茶名为皋卢茶,产于清河一带,”苏棠看到景昭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忙低下头闻着幽幽茶香,恢复冷静后才继续道:“据说这茶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景昭意识到苏棠让大家喝茶不过是个引子,她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于是捂着嘴道:“什么故事?”
“话说从前有一对小夫妻,男人在一大户人家的账房里面帮佣,每天回到家妻子都会为他泡一杯皋卢茶。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了账房先生竟然监守自盗,于是他想要和家主揭发账房先生的恶行。”苏棠吹开茶沫,轻轻啜了一口,感受着口腔中的苦涩。
“没想到账房先生又生恶念,将男人骗到府外杀死,接着放了把大火烧了小夫妻的小屋,最后来到家主面前说男人卷了府中银两逃走了。”
讲到这里苏棠停了下来,抬眼看了看下方群臣们的反应。
“皇后娘娘,你怎么不说了,”英国公性子急,马上开口问道:“那他们家主知道以后怎么说的?”
苏棠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遗憾,“本宫听的故事就这么多,剩下的本宫也不知道。”
“啊,怎么会不知道呢?”众人都纷纷开始议论,替无辜遭劫的小夫妻感到不平。
景昭发现苏棠抬起头后便一直盯着下方某处不妨,于是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蒋晖的桌子,与其他人不同,他桌上的茶盏纹丝不动的放在那里,碰都没有碰过。。
“虽然本宫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但讲故事的人本宫却是请来了。”苏棠看到蒋晖的反应,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对明\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布衣荆钗的年轻妇人走进来贵在景昭面前。
“你是何人?”景昭眉头紧锁,这个时候他要是在意识不到眼前一切都是苏棠的布局,那这个皇帝也就白做了。
年轻妇人正是李氏,她对景昭磕头道:“民妇李氏,拜见皇上。”
“方才皇后娘娘说她讲的故事是你和她说的,是怎么回事?”景昭说着看了苏棠一眼。
那一眼中古井无波,但苏棠却觉得浑身发毛,她莫名看了回去,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了。
李氏没看到上面的眉眼官司,她双手紧握成拳,似乎这样能给自己更多的力量,“陛下容禀,民妇夫君乃江州银槽方晋。去年岁末,我夫君发现了刺史蒋晖等人贪污的账册,想要送到京城来,没想到刚到城外,就被他们拦下,乱刀砍死了。”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没想到一个刺史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残杀同僚。
“你...你胡说!”蒋晖看到李氏出现在景昭面前,眼神中一片慌乱,尖起嗓子喊道:“明明是你夫君作为银槽监守自盗,逃至城外时被本官只得将他就地正法!”
苏棠轻轻挑起眉稍,这贪官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民妇手中有江州刺史,长史等人贪污赈灾音量的铁证。”李氏也不愿再与蒋晖对嘴对舌,此时她眼中只有景昭一人。
“证据在何处,呈上来。”景昭命杜若珩上前接取证物。
李氏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她像苏棠望了一眼,小声说道:“当日夫君将账册交给我保管,他出事后我就知道他们会找到我,于是我就将账册刺在我身上…..”
“明\,带她去房中看看。”苏棠连声吩咐着,她也是今天初次知道这件事。
现在的女子狠起来对自己也下得去手…下意识景昭又看了一眼苏棠。
“陛下,臣妾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苏棠见景昭不断地看自己,摸着脸问道。
“没有。”景昭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哦。”
没一会儿的功夫,明\拿着一页纸走了回来,身后跟着李氏。
明\将纸呈给景昭,“她身上密密麻麻刺了不少东西,奴婢只誊抄了这一页。”
景和元年三月,二十万两;景和元年十月,二十万两………
景昭越看脸色越沉,最后将纸狠狠地拍在桌上,“蒋晖,蒋大人,蒋刺史,你好好给朕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蒋晖也没想到方晋费尽心思藏起来的东西就在他夫人身上,一时也是百口莫辩,只好开始信口雌黄,“陛下,这账册未必是真的,你们都被这个女人骗了,若是我真的有账册落在她手中,岂能让她活到现在?”
“你当然没想让我活着,所以你派人在我家门口泼了油想烧死我,”李氏冷冷地看着蒋晖,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幸亏我命大逃了出来,后来一直躲在难民之中,直到宋大人来到江州。”
替到宋屿白蒋晖立刻笑了出来,“宋大人?宋大人在江州夜夜挥金如土,正因为他太过奢靡才遭人杀害,你和他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宋屿白没有死呢?”忽然角落中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可能,他脑袋都.....”蒋晖正要说开什么晚上开,就看到角落里走出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身形有些眼熟,他指着男子,“你,你是谁……”
男子摘掉斗笠的瞬间蒋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到最大,几乎都要撅了过去。
“臣宋屿白参见陛下!”男子跪在景昭面前大声说道。
--------------------
第18章 尘埃落定
==================
景昭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宋屿白也惊喜非常,“宋爱卿,你还活着?!”
“呈陛下隆恩护佑,臣才有幸得贵人相助,活着回到京城。”宋屿白能够再次见到景昭也很是欢喜。
“好,好!那你就说说看,”景昭眼神扫过下方的李氏和蒋晖,“在江州都发现了什么?”
“是,臣到江州之后便去了河堤查看,”宋屿白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看了眼流露出绝望之色的蒋晖,“河堤乍一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细查之下,却发现细节处略有蹊跷。”
“臣虽不懂工事,但也曾听人说过修筑堤坝用木桩作为桩基,再铺上条石以铁锭相连,用石灰、糯米填补勾缝。可江州的堤坝是以朽木,泥沙混上木屑筑成,如此一来,水势上涨自然会决堤!”
景昭目光森然地看向蒋晖,没想到他为降低筑堤成本,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来。
“陛下,他们都是信口雌黄,臣万不敢做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啊!”蒋晖被景昭的目光吓得一哆嗦,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若臣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定会民怨沸腾,臣又如何能在刺史之位上坐到如今?”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宋屿白讥诮地轻哼一声,复又对景昭说道:“这个蒋晖只贪墨赈灾银粮,素日里倒称得上勤政公正,哄的当地不少百姓都说他是青天大老爷。”
听到这里景昭忽地笑了出来,扭头与苏棠调侃道:“原来朕这个刺史倒有几分聪明,还懂得舍小保大。”
“嗯,已经有了那么多赈灾银,谁又在乎百姓手中那几两碎银,不如买个好名声,”苏棠赞同地点点头,含笑对蒋晖点点头,“蒋大人这个头脑不做生意,可惜了。”
宋屿白听到景昭与苏棠一唱一和有些忍俊不禁,连忙板住面孔继续说下去,“臣一开始也有些想不通,后来才明白了其中关窍,这还要多亏蒋大人相助。”
“我又帮,帮你什么了?”蒋晖心中慌乱,口里只管色厉内燃的嚷道。
“当然是蒋大人见我不好收买,命人刺杀我,”宋屿白说到这里对李氏抱拳施礼道:“幸得方夫人相助,我夺过暗杀藏身流民之中,这才知道每年溃堤后,蒋晖都和大家说朝廷只拨了微薄的赈灾银两到江州。”
“你放屁!”蒋晖跳起来开始口无遮拦,指着宋屿白大骂,口水都要喷到对方脸上,“那些灾民是没长脑子吗?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蒋大人的记性似乎不是很好,方才说了你在百姓中塑造的形象很好,”宋屿白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有些无奈地说道:“在江州仅有一座破院,若非宋某亲身体会,也不相信你是个大贪官。”
“等等等,这朕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他在江州只有一座破院,那他贪下来的银子去哪了?”景昭觉着这一段自己没听明白。
蒋晖一看也来了气势,跟着叫嚣道:“对啊,你说我贪的银子哪去了?”
“这接下来就是臣要说的了,蒋晖等人虽在江州生活清贫,但分别在临近的清河,宝川两地购置了大宅,回京路上臣也曾实地取证,这几处宅院多是以他们夫人的名义购置,所以并未被察觉。”
说到这里,宋屿白又从怀中掏出一卷沾满血迹的布匹,“这是臣在江州流民中了解到的真相,请陛下,娘娘过目。”
杜若珩将布匹铺开在桌案上,苏棠看到上面写着百姓们领到的勉强糊口的粮食,数字下方或是歪歪扭扭的签名,或是只有一个手印,诉说着他们每个人的不易。
“陛下,臣妾在流民收容所时曾目睹过百姓对朝廷的不满,”苏棠重新倒了杯茶放在景昭面前,借势凑到他耳旁小声道:“看来这其中真的少不了这位刺史大人的杰作。”
景昭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什么都没有说。
“据臣猜测,每年的赈灾银到了江州后,蒋晖等人先将十之七八瓜分干净,将剩下的一部分用于筑堤和发放灾民,”宋屿白将自己此次调查的结果也说的差不多了,最后给出了结论,“这一路臣做了粗略的估计,这三年来朝廷陆续向江州拨银一百八十万两,蒋晖等人用于瓜分和筑堤大概八十万两,还有一百万两左右去向不明。”
“皇上,民妇曾听夫君说过,每次赈灾银到了之后,蒋晖都会让他单独分出几箱银钱单独存放,只是第二次再去存放时,之前那些箱子就不见了。”李氏也站出来说起方晋曾提过的怪异之处。
苏棠偷偷地朝景沅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拳。
这边蒋晖看到景昭黑如锅底的脸色,跪在地上有些崩溃的喊道:“陛下,陛下,这都是他们做好了准备诬陷臣的,您万万不可相信啊!”
“蒋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他二人诬陷你,”苏棠对这种既要发国难财又要嘴硬的死鸭子腻歪极了,冷了声音道:“可本宫也曾听坊间传闻说你用朽木筑堤,莫非也是谁诬陷你吗?”
蒋晖听到苏棠的问话愣了一愣,继而就要张嘴继续喊冤。
“朕只问你一个问题,宋屿白没有死,你是怎么抓住的‘凶犯’?”景昭看着目光呆滞的蒋晖,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轻哧一声,“既然你说不上来,不妨让那位‘凶犯’自己来说,朕想他应当是有不少话要说。”
蒋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什么人头什么杀手,不过都是预先设好的圈套而已,大势已去的他瘫坐在地上。
“你应当知道贪污赈灾银是死罪无赦,可若你戴罪立功,将那一百万两在何处,给了谁说出来,朕可以考虑饶你一命。”景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苦的他一个激灵,他有些幽怨地看了苏棠一眼,怎么还是那么苦?!
苏棠立刻坐的端端正正,审案太投入一时忘记了案上的是皋卢茶。
一百万两?蒋晖抬头看了眼景昭,嘴巴微微动了动,接着他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仿佛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扬天惨笑几声,忽然向朱漆门柱上撞了过去!
“拦住他!”苏棠猛地站起身大声喝道。
侍立两旁的禁卫军立刻出手阻拦,但蒋晖这一撞报着必死之心速度惊人,就听“嘭”地一声,他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几息之间便不动了。
景昭脸色难看极了,狠狠地拍了一掌桌案,自己认命的官员竟然不惜以命回护江州案幕后之人,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有些不安。
“宋屿白,你即刻带人再往江州,”他对宋屿白吩咐道,“按照新的图纸重新修筑堤坝,安顿百姓,再将那群中饱私囊的混账东西带回京城来!”
杜若珩见景昭被气得开始口不择言,轻轻咳嗽两声提示他注意形象。
将水患事宜安排好之后,景昭立刻召集重臣前往清思殿,商议如何找回失踪的赈灾银两。
离开之前他停下脚步打量着苏棠,半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今日这场宴席,皇后确实是有心了。”
说完也不等苏棠反应,带着杜若珩步履匆匆回了清思殿。
今天一个两个都说她有心,听得她头皮止不住的发麻。
这时景沅也准备离开,路过苏棠身边的时候身形微微一顿,就听到他轻声道:“皇嫂果然是好手笔,以往倒是臣弟小瞧你了,不过往后时日还长,我们还要‘好好相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