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哥哥。”她如从前那般唤他。
洛襄淡淡回道:
“我不是你兄长。女施主不可如此唤我。”
朝露微微一怔。
佛子不会眷恋此等虚无的俗名,王子的头衔说抛就抛下,并未与叔父辩驳。可她此时却心存惋惜,她与他最后一点的关联,就这样断了。
若是前世,她才不稀罕,可今生归来,她偏要与他攀上关系,勉强亲近一些。
她把头一扬,笑道道:
“我记得佛经上有一句,世尊曰:‘虽睹女人,长者如母,中者如姊,少者如妹、如子、如女’。襄哥哥,依世尊所言,你视我为妹妹,而非女色。你我仍是兄妹相称,又有何不可?”
洛襄抿了抿唇,未有言语,不置可否。他闭目,口中又复诵经。
她盘腿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蒲团上,手肘支起,托腮笑问道:
“哥哥,你今日念什么经?”
“《涅》,《度亡》二经。”
朝露忍住笑,唇角微微勾起。
他以为她不通佛理不懂经文,其实这两篇经文她知道的,都是佛家超度死者往生之经,有隔绝鬼气,平息冤怨之用。
洛襄虽一面语气不善地斥责她犯下杀孽,一面却默默为她犯下的杀业诵经超度。
今生归来,之前未曾留意之事,开始变得有几分微妙。
她凝视着他诵经时微张的唇口,忽然福至心灵,耳后浮上一抹薄红。
前世,她与他共处一室,他也是诵念不断,令她厌烦,只觉耳边如蚊虫嗡嗡,又似金钟长鸣。
那一日,叔父又逼迫于她,洛襄不肯就范,只默声诵经。
她一时间心浮气躁,捂了捂耳,念叨:
“别念了,别念了……”语罢,她干脆俯下身,以舌尖撬开他紧抿的唇,封住了他的满口佛经。
娇软对上僵硬,热烈对上生冷,反复扭转碾磨。
第一次,虽是探索得生涩,却让她生出不一般的感受来。
可眼见他纹丝不动,唇齿如顽石般冷酷,她心中顿生出三分愤恨,三分悲哀,还有三分不甘,最后一狠心,她不讲道理地咬破了他不通情-欲的唇瓣。
她放开他的时候,望着他血浸染的通红的唇,还有颤抖的手,心中不由大快。她舌尖一勾,将他溢出的几滴血珠尽数舔入口中。
腥涩中带有一丝甘甜,回味良久。
美艳的蔷薇生来带刺,不仅扎人唇口,还要刺痛人心。
当时,她面露不屑,挑眉瞥了一眼他月复下微微鼓起的那处袈裟,笑得狂妄,面刺他道:
“法师,若你不是心有杂念,何须念经来助你静心呢?”
她就是那么恶劣无耻,坏到极致的一个人,他最后放纵她的时候,想必也是后悔至极吧。
这一世的朝露听他默声诵经,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微小喜悦。只觉他所念出的经文有一种安稳的定力,令她重生归来这颗怨气丛生的心平静不少。
殿内数排烛火明亮,光摇影动,落在佛子清净无垢的面上。一股陌生的幽香钻入心肺,朝露觉得喉咙有几分干涩,忽然想起些什么。
洛须靡说他在佛殿用了药,她未有饮食,身体却开始发烫,那这药必定在香烛之中。
她起身,用力扯下一大片经幡甩开来,盖在佛前的一排排灯烛上。
火光一下子被扑灭了,整个佛殿霎时被夜幕笼罩,漆黑一片。
她方才想到,叔父命人点在洛襄住处的蜡烛,不是一般照明的火烛,是西域出产的特殊香烛,其中所含浓烈的麝香香料,有催情之效,会让人止不住地心生邪念。
上一世,洛襄虽意念强大,极力克制,但因此非常痛苦,她不想他再受一遍了。
外头的月光照了进来。一轮满月,已升至中天。
殿内宝顶重檐,雕梁攒尖。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青白,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氤氲不清。
双眼还未适应黑暗,无法视物。朝露扶着长长的佛龛,慢步走回去,一面轻声唤道:
“襄哥哥……”
她有些怕黑。
前世最后的日子她被幽禁宫中,听候凌迟,她夜夜担惊受怕,不燃灯烛无法入眠。
可并没有洛襄的回声。
殿内死寂,衬得殿外的风声犹为凛冽,如鬼夜哭。她惊魂甫定,一身的冷汗在背上冷飕飕的,颤颤巍巍继续朝前走去。
她微微仰头,借着昏渺月色,可见殿后两侧布满大小不一的佛像。
不是慈眉善目的佛陀世尊,而是一座座怒目而视的伏魔金刚,手中神兵利器仿佛正齐齐指向一处梁柱。
连呜呜咽咽的风声都在此刻全然静了下来。
顷刻之间,万籁皆寂。
梁柱背后,一道修长的人影静立在侧。
“襄哥哥?”
朝露奔过去,再度靠近他的时候,才发觉一丝不寻常。
他的左手扶在梁柱上,贲张的青筋隐伏在他臂侧,龙蛇一般游走其上。用力之大,手指都在发颤。
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壁上万千镂雕,重重浮影,明暗交错,倒映在他白玉无瑕的肌理,有如狰狞的兽纹。
英挺的面庞在霎时变得凶神一般。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额角不断落下,将他一双漆黑的眉眼浸染得更深更沉。
双眸间遍布血丝,淬了火一般的红,宛如炼狱的底色。
宛若与刚才全然变了一个人。
朝露绷直了身子,还未来得及惊呼,洛襄的身体像失力一般松垮下来,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整个人重重压在了她后背。
他滚烫的躯体火一般地将她重重包围。
朝露向后趔趄了一步,背靠石墙。她扶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觉他浑身绷得紧紧的,坚硬如铁,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她觉得恐怕是洛须靡那香烛的药力,但她不敢开口告之他实情。她还有求于他,不能让他知晓她不堪的来意。
可此刻香烛尽灭已有半刻,就算中了些许媚药,也该消退了,他又怎会如此?
她心中疑窦丛生,轻声问道:
“襄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许久没有回音,耳畔只有粗重的灼息。
于是,她铆足了劲将他搀扶至佛龛前的蒲团上坐定。
感到他在发热,她敛起衣袖,想要为他拭去满面的汗珠。
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洛襄睁开眼睛,将头别去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气,薄红的唇瓣死死抿着,声音低哑:
“走,开!……”
说话间,他面色惨白,倒了下去,撞倒了一处佛龛。
“轰――”地一声,铜制镀金的佛像轰然坠地,香烛横断,净瓶水流泻一地,碎瓷四分五裂。
洛襄倒在蒲团上,像是困兽一般抽搐不已。
朝露心中已有几分惧怕,却仍想试着照看,却听他咬牙重声道:
“不要过来。”
下一刻,殿门被轰然推开。
“王女殿下!――”
“佛子!――”
几个守在门外的带刀侍卫见殿内熄了灯烛,又听到不小的动静,前来“好心”查看。
脚步声逼近二人所在的后殿。洛襄强撑着一口气,低低道:
“不能……被他们看到……”
朝露反应过来,若是洛襄真在此时犯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恶疾,可不能让洛须靡的人抓到佛子的把柄和弱点。
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让他们打消顾虑。
“襄哥哥,你跟我来……”朝露毫不犹豫地环住他颤抖的手臂,扶着他朝里面的禅室走去。
洛襄昏昏沉沉,感觉身体像是浸入冰水之中,却有一股陌生的暖意从指间涌入。
他撩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她正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少女夜色中柔白的侧脸,轻轻晃动的耳,一头浓密的乌发散着淡淡的香息,勾人心魄。他想要放开她,身体太沉太无力,始终动不了手。
禅室里,是一张供僧人休憩的罗汉床,床上笼着如烟似雾的软罗轻帐。
这方床榻,这片纱帐,朝露可记得太清楚了,几乎算是铭刻在心。
前世,就是在这里。
朝露收回思绪,将洛襄扶上了榻。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紧紧跟来的脚步声。
下一瞬,她闭上眼,解开腰上鸾带,褪下汗湿的薄衫,坐入他怀中。
第7章 受刑(新)
守在佛殿前的一批侍卫是新王洛须靡刻意挑选过的精兵。首要职责乃是看守佛子,谨防他出逃或者与城外僧众传递消息。
一日来,侍卫将佛殿四周守得犹如严严实实,宛若铁桶一座,进出皆由重兵把守。
本来,像他们此等普通甲兵,在宫中一世,何曾有缘得见王女天颜。
今夜王女驾临,一见便如戳心掏肺一般,夙夜难忘。
众人心领神会此为何来,一想到如此绝色竟便宜了个和尚,心中难免既是怜惜,又是心痒难耐。
如此作想,连殿门前守卫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多了一圈,就差趴在门缝听殿内的声息了。
此时,一听到殿内巨响,心怀鬼胎的几人对视一眼,想也不想便飞快地破门而入。
殿内昏暗无光,烛火尽灭,只剩杳杳月色,清辉散落,照于各处。
几人听到内里禅室的动静,心中如获隐秘的惊喜,忙不迭追了过去。
禅室不大,内里促狭,只有一片帐幔笼着一方簟席矮榻。
帐幔底下,一层一层的绡纱垂坠,朦朦胧胧间,似有两道人影交缠在内。
带头的侍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正要拿刀挑开纱帐一探究竟,刚刚穿过缝隙的刀柄却被一只劲臂猛然握住。
“咣当”一声,白刃被拔出鞘,寒光一闪,又再度重重收回刀鞘之中。
侍卫把持着刀鞘,被吓得后撤几步,却听到一声男子低微的喘息。
他想要再近一步,却被一声斥退:
“你们好大胆子……”王女冷冽的声音从内传了出来。
众人闻声跪倒在地,却不低头,仍是昂首定定地注视着帐内动静。
软纱帐轻轻晃动一下,一道纤细的身影若隐若现,缓缓立了起来,靠近纱帐外头,挡住了身后的男人。
是王女!
那雪白的是……
众人的呼吸在半刻间急促了万分,呆立不动之时,头顶传来几句娇喝:
“我与佛子清修,岂可打扰?王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得起么?还不快滚出去!”
两个侍卫匆匆告退,各自心中浮想联翩,暗暗描摹着帐内那副销魂之景,心里头邪火直冒,顿觉这长夜漫漫,甚是难耐。
……
翌日一早,朝露去叔父处哭诉,说是本来快要成事,却被人打扰,氛围全无,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洛须靡找来侍卫问清来龙脉,几人不知有诈,绘声绘色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证实朝露所言非虚。洛须靡当下大怒,下令重重杖责,那几个窥伺不成的侍卫挨不住几下便全死透了。
朝露心中大快,还令行刑者剜了尸首的眼。
谁让他们看了不该看的呢。
她一面却装作哭哭啼啼,表示受了看守的欺侮。叔父见她有意向着自己,戒心消了一半,佛殿的侍卫也被随之撤去一半。
如此,她行动自由了些,也离她的计划稍近了一步。
朝露在宫中走了一圈,待回到佛殿,在殿后的中庭听到了一阵阵鞭笞之声。
她听到那鞭声只觉心头一跳,快走几步,绕过长长的庑廊,在角落里遇到一个小沙弥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小沙弥不过到她肩头高,只是个半大孩童,却气势汹汹,指着她鼻子大声道:
“都是你!你不是好人!”
朝露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好人,却没有被人如此当面骂过。她也不恼,故意俯下身,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顶,笑道:
“你又是谁?”
小沙弥大惊失色,慌忙跳开一步,抬手拍着脑袋,仿佛要抹去什么沾了的脏东西一般。他目露惊恐之色,结结巴巴道:
“你……你勾,勾引师兄,害,害得他受刑。”
“缘起,不得无礼。”
清朗的声音从庑廊后方传来。缘起狠狠瞪了她一眼,前去扶住缓步走来的洛襄。
朝露见他行动迟缓,只着一身缁深单衣,虎口处隐有斑斑血迹。
她心中有几分羞愧,更多是不解。
昨晚明明只是权益之计,什么都未有发生。
她虽松了衣衫,可洛襄始终闭着眼,坐怀不乱。这一世,她哪敢再亵渎佛子。待人走后,很快敛衣退了下来。
后来的一夜,洛襄发病,在禅室昏睡过去。她可是独自一人在前殿的蒲团上将就了一晚。晨时起来腰酸背痛,还赶紧跑去叔父那儿告状,替他免去了一半的守卫。
他又何故要自笞己身?
朝露抬眸,见洛襄目光冷如霜雪,未有在她身上停留一下,便拂袖转身离去。
她想追过去,却被守卫在侧的武僧拦住了去路。
“师兄今日要闭关译经,你还是请回吧,他不会见你的。”缘起双手抱胸,瞥了一眼,面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正要跟过去,却被她抓住袖口。
“你,你别碰我!”缘起惊呼起来,猛拍袍袖想要挣脱。
朝露毫不客气地将他拽至身前,弯下腰在他耳旁,轻声耳语道:
“小和尚,你且记住,殿里的香烛有问题,不可点燃。我会差人偷渡一些正常的烛火带进去。”
“你,你会有那么好,好心?……”缘起半信半疑。
朝露朝他挑了挑眉,故意学他口吃说话道:
“你,你今后就知道我有多,多好了。”
她今生,既要求洛襄办事,至少要在他面前,做个好人。
可万不能让他像前世那般厌恶自己了。
……
缘起回到幽暗的佛殿,跪坐在洛襄身侧。
洛襄手握经卷,目不斜视地问道:
“她走了?”
“走了。”缘起回了一句。他掀开洛襄染血的僧袍,见其背上血肉黏连,他面有戚戚,小心翼翼地文道:
“师兄,你破戒了?”
洛襄摇了摇头。
缘起轻舒一口气,哀叹道:
“师兄既未破戒,这又是何必?都怪那个什么王女。”
洛襄目光定在字里行间,回道:
“时时自省罢了。”
缘起摸了摸的光头,若有所思。
他不在乌兹,却有所耳闻这乌兹王女乃是西域第一美人。自昨夜见到那位人口中王女,纤妙匀婷的身姿,风仪万千,明艳绝伦,连他看过的那些画上神女都被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