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被夏潇瑶这股喜悦感染了一番,亦觉得心间涌上一股热流。
果然,不管多少次,她总会被这般错觉迷花了眼。
只是,她很快冷静下来,想起这段时间正与裴弋商量的离婚……
一个点赞,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在外界面前表演恩爱的手段罢了。
心神一松,她方觉得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被攥得死紧的指尖戳的生疼。
她顿了半晌,缓下这阵痛意,语气干涩:“这也不代表什么。”
“你不是觉得我今天不对劲吗?”
“因为我和裴弋马上离婚了,可能就明天。”
她一字一句吐出这几个字,面上神色恢复无波无澜,再叫人看不出究竟。
夏潇瑶的手一颤,手机猛砸在桌面上,捡起手机再抬头看程栀的神色,似乎与平素无异,她却不敢再开玩笑。
“裴弋提的?”
程栀摇了摇头,视线望向餐桌上精美的菜肴,眼底仿佛也被热气蒸腾,起了氤氲之色。
“我提的。”
“他也没反对。”
她看着夏潇瑶一片呆滞的神色,缓过心神,还饶有兴致地给人夹了道菜:“吃菜,别愣着,我给你讲八卦。”
夏潇瑶愣愣地举起筷子,目光垂下,听话地大口吃起了饭菜。
支耳听着“八卦”……
“其实,三年前,我和裴弋联姻,是说好了互相合作的。”
程栀组织了一下措辞,将当年的真相只掩去了自己的真心,娓娓道来:“他要快速在杭城站稳脚跟,我需要结婚,所以暂且立了个联姻三年的协议。”
“这几年,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只是,三年时间这不是到了,我们也该离婚了嘛。”
她故作云淡风轻地朝着夏潇瑶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先在外人嘴里知道了,来质问我,说,程小栀,你当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所以,我这不是第一个先告诉你了。”
“所以,你也别开什么假戏真做的玩笑了。我们都要离婚了。”
什么假戏真做,她曾经便是这般筹谋的。
以为时间够长,一段少不更事的感情终会随风烟灭。
以为结婚之后,朝夕相处,她和裴弋总该培养出一点夫妻之情。
但她怎么不知,年少的欢喜未必不猛烈而细水流长,正如她对裴弋。
那她又怎知曾亦有过年少欢喜的裴弋,是否如她一般?
如她一般,对心上之人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一纸协议,三年联姻,起于利益交换,她与想要的仍隔万里。
她不知自己自认为说得平静,只是陈述事实,但看在旁人眼里却是不然。
夏潇瑶觉得自家闺蜜从来没有笑得这般难看过,她艰难咽下口中的饭菜,张了张唇,又是沉默。
她直觉似乎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只是看着程栀平静的面上,却仿佛一触即碎的压抑,只得压下探究。
玩笑般震惊道:“程小栀,有你这么做闺蜜的吗?把我和外人一起骗呢。”
“你们,城里人,玩得可真花。联姻居然还有协议!”
程栀勉力扯起嘴角:“我们的确……”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一震,婉转的手机铃声响起,清脆动人。
程栀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眼神波动,接起电话:“裴弋?”
夏潇瑶听见她的声音惊讶却不自知地似含着一点喜意,又在下一句转为平静。
“周助理?”
“好,我现在过来,地址发我。”
“怎么了?”夏潇瑶看见程栀挂了电话,便站起了身。
“裴弋喝醉了,让我去带他回家。”
“啊?”
程栀笑了笑:“没事,咱们先吃完。”
“然后,你去带裴弋回家?”夏潇瑶觉得有些震惊,这不是刚刚还在说要离婚了?
“那个周助理怎么不能送他?”
程栀摇了摇头,接裴弋回家,不知是两人婚姻从何时而起的惯例。
“最后一次了,正好我等会儿还得和他谈谈。”再谈谈离婚的具体事宜。
夏潇瑶闭了嘴,默默加快了吃饭速度。
“你没开车,我送你过去吧。”
程栀已经放下了筷子,显然做好准备离开,只是碍于社交礼貌,让她做不出率先离去的动作。
听见闺蜜好心的问询,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第二章 (修)
夏潇瑶今日开车,难得沉默,实在是看着程栀的面色,安慰谈不上,庆祝更鬼扯。
到了目的地,程栀与她挥手道别。
“唉,要不我再等一会儿,送你们两个一起回家?”
“不用了,裴弋的司机已经到了。”路旁一辆于夜色中显得低调的宾利亮了双闪,似在示意。
“放心吧,正经场合,不会出事。”程栀盈盈浅笑着,关于这点,她对裴弋还是自信的。
夏潇瑶沉默了瞬,突然打开车门迈了出去,给了程栀一个拥抱。
“程小栀,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不想说也可以到我身边来,我陪着你嘛。”
程栀的眼眶瞬间一酸,并不惊讶于闺蜜的敏锐。
“好。”
两人于夜色中静静相拥。
“还真有几分恋人惜别的感觉。”夏潇瑶笑着道,放开手,“你去吧,我回家了。”
程栀点了点头,看着张扬的红色跑车疾驰而走,才转身进了灯火通明的会所,下意识扬起素日端庄得体的笑容。
光洁的大理石亮可照人,纸醉金迷,言笑晏晏。
302室,她一路目不斜视地到达目的地,轻轻推开门,室内众人闻声望来,便是一寂。
实在是门口的女子过于夺人眼目,在会所昏暗的灯光下缓缓走来,似乎自成一道风景。
红裙美艳,却被一件浅色风衣遮住风光,正如她肌肤胜雪,偏望来的美目盈盈荡着春水,恬淡的眉眼仿佛含着绮色。
原本坐得东倒西歪的众人纷纷不动声色调整坐姿,在美人望来的目光下端正身形。
程栀在门口站定,明灭暧昧的灯光闪烁不停,照得人心烦意乱。
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室内逡巡,直到与坐在最里端仰靠着沙发的男子偏头望来的视线对上。
与此同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如玉石泠泠,偏尾音含着微哑的笑意,平白勾勒出几分缱绻。
“我太太来接我回家了。”
正是裴弋。
程栀目光定住,打量起对方。
男子领口散开了两粒纽扣,略有些无骨般地靠坐在沙发上,肤色冷白,姿势散漫,周身清冷矜贵的气质于这灯红酒绿之地仍出尘出众。
此时他的面上带了两分淡淡的红晕,抬眼望来的视线含着笑意,便连唤她“太太”的称呼都显得分外缠绵。
程栀的心上重重地跳了两下,她捻了捻垂在身侧的指尖,压下耳际的烫意。
果然醉得不轻,她心想。
略过众人视线,她一路穿行,走到裴弋身边,听见这人仍是懒懒地勾着抹笑意,与众人抱歉:“诸位,我要和太太先回家了,失陪。”
只是说完却未起身,只抬了视线定定望向程栀:“起不来了。”
一句话落,周围本便寂静的气氛更是落针可闻,几个估摸着也到中年的男子转头望向裴弋的视线堪称惊恐,又带了几分羡慕。
程栀定了定神,略微俯下身子将人扶起。
本以为醉酒的人身子沉得厉害,没想到裴弋似乎还留着几分清醒,并不将大部分重量依托给她,只是微俯下头在她颈侧,如同耳鬓厮磨一般。
“裴总果然与夫人如传闻中一般恩爱,我今日可算见识到了。”
“这三更半夜还有夫人来接,原以为裴总是来谈生意,竟没想到是来秀恩爱的!”
程栀扶着人往外走,嘴角扬着得体的笑意,与众人寒暄,并未将一众调侃放在心上。
只是走出房门,走出会所,夜间凉风袭来。
靠在她肩上的人突兀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尽数喷薄在她的颈侧,泛起一阵痒意。
程栀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裴弋?”
“嗯。”
裴弋并未将身子挪开,只是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垂下眼眸,原本带了锐意的眉骨散开调侃的笑意,在眼皮上撑开一道褶皱,“太太今日真好看。”
!
程栀猛地抬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诧,“裴弋你喝醉了?”
空气猛然寂静。
程栀后知后觉方才那句夸奖是为何意,她悄悄抬头,对上一双似乎好整以暇的眸子。
虽知这人是喝醉了的,但她仍不可自抑地从心底涌上一层欢喜。
她鼓起勇气回望,语气故作淡定:“谢谢夸奖。”
“嗯。”
裴弋收回视线,“好像是有点醉。”
程栀:“……”
两人到了车上,裴弋便向后靠着,微微阖了眼眸,闭目休息。
程栀坐在一旁,借着夜色遮掩,放肆又收敛一般将目光放在身旁之人身上,等到裴弋睁开眼直直看向她,仍淡定地表示关怀:“很难受吗?”
裴弋伸手揉了揉眉骨,“还好。”
“我回家帮你煮碗醒酒汤,这么晚,张姨都不在了。”
裴弋顿了顿,突兀发问:“刚刚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啊?”程栀猛地一惊,这人方才不是闭着眼睛吗?
她强自镇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裴弋没有说话,沉默了两秒,上半身却更靠近了一些,清淡的嗓音仅是平铺直叙也似带着别样的意味,“有一张让太太爱美的脸是我的荣幸。”
瞬时之间,程栀只觉得自己面上一阵滚烫。
“所以,今天有幸能让太太帮忙按摩一下?”
哗,又一捧凉水兜头浇下。
原来是为了让她帮忙按摩。
也是,互相赞美,礼尚往来,和生意场上往来寒暄无有不同。
程栀抬起眼,看着面前人此时卸下心神有些倦怠的眉眼,觉得心里又冒出两分涩。
她抿了抿唇,也未推拒。
按摩头部穴位,是她为了父亲头疼专门学的,自从某次裴弋醉酒后她看了不忍帮过一次忙,便似乎被这人缠上了一般。
果然,打蛇顺棍,占据“利益”,就是资本家所为。
但她倒不是被剥削的可怜打工人,借着这般动作刻意接近,她的不怀好意,似乎更甚。
她借着这个动作,目光不受控制地从上而下顿在裴弋的面上,觉得这般氛围,倒真有了几分夫妻“恩爱”的感觉。
但仔细一想,裴弋只是将她当作互通“生意”的合作伙伴。
他们一人求利而逢场作戏,一人求情却以利惑之,还真是各得其所。
这般想着,她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温软。
毕竟,扮演一个得体、端庄、合适的联姻对象,已经三年。
“你今日去了西湖?”裴弋问道。
程栀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不叫我陪你一起去?”他依然阖着眼,语气松快,似乎心情尚佳。
程栀的动作顿了顿:“你会同意吗?”
“嗯?”裴弋立起身,伸出手按住她的手指,眼神叫人看不出是醉了还是没醉。
“我为什么不同意?”
程栀猛地抬头,对上裴弋素日冷淡的眉眼间一点浅浅的笑意。
“周助理一个电话,太太就来接我回家了。”
“太太怎么不相信,你一个电话,我就也跟你去了?”
不知何时,疾驰的车辆已经停下,车内车外皆是灯火明亮,将两人之间隐约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缓和。
程栀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又是这般!
裴弋总是这般轻描淡写,端着随意玩笑的姿态将她的心全然捧上云端,宛如浮萍一般没有依靠没有支点地在半空短暂飘荡。
恍惚给她错觉,以为他终于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以为三年朝夕相处之间,他终于也慢慢给了她回应,或许不多,但有一点点的心动喜欢,便也足够。
但往往下一刻,又会清晰地叫她知道,这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因为,“因为我们是夫妻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意,抢着说出了这句裴弋总挂在嘴边的话。
然后听见裴弋有点讶异的应声,似乎带着欣慰。
程栀便觉得心里不知何处升起一阵烦躁。
正如夏潇瑶所说,联姻联姻,在外人看来,她做尽了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
所以,因为这样,裴弋总想着也配合她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程栀率先推开车门,“到家了,你既然清醒就自己走回去吧。”
她的语调扬了几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情绪变化。
“怎么生气了?”裴弋小声说,似乎自言自语,可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程栀耳中。
“程栀,别生气了。”
高大的青年身形有些摇晃地从车里下来,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我真的没有力气,你扶着我点。”
程栀只觉得心里的气一直盘旋,又仿佛被人戳破一个小孔,汩汩地漏着风。
她被人拉住,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认命一般任裴弋靠在自己身上,搭了把手,向别墅走去。
一旁的司机王叔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笑呵呵开口道:“裴总,夫人,那我先走了。”
程栀点了点头。
王叔转身欲走,又顿下脚步:“裴总,夫人,这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要伤了和气,甜甜美美的才能心情好身体好。”
年前程栀去外地大学进行演出交流,不在杭城,出去半个多月,裴弋也没联系她。
她揣着满怀归心似箭与酸涩回到杭城,才知道裴弋因为过度劳累、饮食不规律,连续加班了三天两夜后直接住进了医院。
面对难得怒火冲天、不复平时端庄典雅的太太,管家与别墅佣人都吓白了一张脸。
彼时,管家小心翼翼问她:“夫人,您是不是和先生吵架了,先生不让我们告诉您,您也没问。”
一句话,便叫她哑了火。
先生不让我们告诉您,您也没问。
不过是联姻夫妻,裴弋觉得生病不用告诉她,她满怀扭捏的心思也没问。
水落石出,但别墅上下都觉得是因两人吵了架、闹别扭,让先生以工作麻痹自己不顾身体还不敢告诉太太,让太太一气之下出走半个多月也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