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弋眼眸闪了闪，一瞬间，脑中思绪翻涌，但也不过过去了短暂几秒。
他动作自然地取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床边，“没有不喜欢你。”
一句话，止住了程栀仍在不休的控诉。
他倾身拂去程栀眼角的泪花，轻声道：“是因为你完全失去了我们相处的记忆，如寻常夫妻一般亲近的话，我怕你不习惯。”
“至于凶你，不关心你，不想陪着你？”
“程栀，有点血口喷人了。”
他看着程栀刚刚哭过后，显得尤为透彻明净的双眼，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
“我们的婚姻不会破裂，只要你还愿意。”
短短几句话，程栀觉得自己心情瞬间飘飘忽忽坠在云端。
虽然是她意料中的反驳，她这般作态，无论出于何种考量，裴弋应该都不会和她说出他们的确原本将要婚姻破裂的事实。
但她没想到，竟是比想象中更要好，好到像美梦一般的回答。
她看着裴弋一双素日冷淡锐利的眉眼掀开浅浅的笑意，仿佛做着承诺。
只感觉耳际泛起了热意，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照顾她此时记忆紊乱的病情？
为了偿还三年前程家出手相助的恩情？
亦或者真的是，三年婚姻，到底对她有几分情意，至少觉得她是一个合格的夫人？
理智告诉她裴弋应当只是，就像大人哄小孩一般，随口一说。
但是，她恨不得拿出手机将这几句话录下来。
“噢，噢，好的。”她胡乱应着。
“如果你也喜欢我，我才不会想离婚呢。”她手指紧紧攥住了被下的床单，半真半假地说出口。
“嗯？”裴弋扬了扬眉。
“程栀，你这失忆，一醒来担心我不喜欢你，倒是不担心你自己原来不喜欢我？”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胸前一片水迹干涸，却仍将衬衫印得皱巴巴的，可凌乱的衣衫却越发将他衬得清贵出众。
程栀没有犹豫，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可能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第七章 （修）
程栀说完这句话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裴弋的反应。
她悄悄抬眼，对上一双面无表情时甚至带了点寒意的眸子，漆黑、深邃，认真地垂眸打量着她。
注视到她回望过去，才意味不明地泻出一丝笑意，好似愉悦，好似嘲讽。
裴弋坐直身子，姿态却更显放松，“原来如此。”
程栀收回目光：“反正我都忘了……我瞎说的……”
“说出的话怎么能反悔？”裴弋打断她。
“既然以前的你喜欢我，那现在的你，也不能让我吃亏吧。”他定定看着程栀，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程栀呼吸一滞：“那你呢？”
裴弋把玩着手机，修长的指节在机身漫不经心地敲着，听到程栀的回问，冷淡的眉骨散开温意，笑得勾人：“我又没失忆，但是得努力让太太再喜欢我一次。”
他在那个“再”字上咬字分明重了三分。
程栀慌乱地收回目光，觉得觉得有什么，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裴弋，未免太过配合了？
她正想着，手里被塞入什么冰凉的触感，正是她那经历了一场车祸、却仍顽强苟活着的手机，只屏幕边缘裂开了几道缝，还能正常显示。
“玩十分钟？”裴弋清冽的语调仿佛在公司发号司令。
程栀压下心绪，微微瞪大了眼：“十分钟够干什么？”
“程栀，脑震荡不能多接触电子产品，给你手机是让你报平安，或者，直接我帮你联系？”
程栀语塞，她找不到话反驳，便道：“你不要这么凶。”
反正以往端庄夫人的路也没走通过，她索性做回自己，不想再那般压抑自我。
裴弋一顿，面上难得浮现几分错愕。
但他看着程栀理直气壮的模样，组织了一番措辞，开口道：“栀栀，我担心你玩手机久了头疼，我们只玩一小会儿？”
“咻”，程栀觉得自己的面颊一定在瞬间变得通红。
“算了，你还是叫我程栀，太奇怪了，我不习惯。”她一本正经地推翻自己方才才立下的要求。
“你正常说话。”
裴弋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正常不是这么说话的？”
“也是，毕竟都忘了，我们循序渐进……”
话音未落，他手中被递上方才递出去的手机，“嗯？真给我？”
“我解不开手机了。”程栀指了指自己现在脑袋上还缠着的纱布，刚刚面容解锁失败。
“老公，你帮我解一下。”她理所当然地要求，语气刻意放得甜而娇。
裴弋居然仗着她“失忆”了唬弄她！
那么肉麻般的温柔，以前，哪里有说过嘛。
她梦里都没这样做过。
“你的手机我怎么解得开？”裴弋看着手机页面上亮起的输入密码，觉得自家太太出了个车祸，不仅是记忆有了问题，就连……
不对，正常的夫妻，难道都应该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
更何况，程栀现在还认定，他是她以前因喜欢而步入婚姻殿堂的丈夫。
他突然想起偶然听见公司员工讨论，该怎么趁男朋友洗澡或是睡觉时利用手机查岗，搜寻感情变化的蛛丝马迹。
所以，一对恩爱夫妻，作为丈夫，却不能解开妻子的手机密码，证明…
正当裴弋为自己才刚刚撒下的谎竟这么快需要圆而头脑风暴时，听见程栀的声音响起，还带了点心虚：“你知道我有些记忆想不起来了嘛。”
“嗯？”
“所以，老公，你就别考验我了～”程栀的语气带着讨好，面上笑容灿烂，连带着苍白的面上都盈了瑰色。
裴弋不动声色坐正身子，没有回应。
程栀悄悄觑了眼他的面色，语气更是娇软：“因为车祸，我不记得你的生日了，这也不能怪我呀，你现在告诉我我以后一定记得！”
什么生日？
裴弋有些怔忡，结合眼下情景，转瞬间明白过来什么，只觉得被塞到手中的手机突然散着滚烫的热意。
程栀是觉得她的手机密码，应该是他的生日？
可，这怎么可能呢？
裴弋看着眼睛晶亮满是期待看着他的程栀，思考新的理由。
只是手上动作仍顺着眼前人的意，点亮屏幕，缓缓输入六个数字——
经过一场车祸后的手机仍是灵敏，在六个数字输完的刹那便跳转到了主屏幕。
裴弋的眼眸一凝，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紧了几分。
“950709，我记住了！”程栀欢快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目标达成的喜悦，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顿在面前这张眉眼都盈了笑意的脸上，手指轻点了点，将手机还了回去，温声道：“好。”
在程栀把玩着自己手机的时候，他垂下头，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手机也设置了一个锁屏密码。
“裴弋。”程栀的声音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与此同时，便听到“咔嚓”一声响。
程栀笑得心虚：“我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共同回忆，空荡荡的，记录一下，新的开始。”
说着，她紧紧地攥着手机，似乎生怕裴弋伸手来抢：“你不会是不喜欢拍照吧？”
裴弋的确是很少拍照，若论喜不喜欢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但看着面上警惕灵动说着一套歪理的程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要不要一起拍一张？”
一起拍一张？
程栀承认，自己被这个建议，可耻的心动了。
其实她的手机里，在某个上了锁的私密相册，满是裴弋的照片，有高中时的少年青春昂扬，有大学时的青年意气风发，亦有裴弋创业后在财经新闻上的眉目矜贵气势凛人……
但她与裴弋的合照，说来可笑，夫妻三年，明明他们共同出席了那般多的场合，竟没留下一张。
她犹疑着，眼神是压不住的期待，只是现在的她，应该不太好看？
是连手机都无法解锁的不好看了……
“需要帮忙吗？”突然，一道慵懒的女声响起，刻意扬起的声调带着并不掩饰的张扬。
程栀抬头望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是夏潇瑶和周助理。
发丝凌乱，斜挎在手腕的包包拉链甚至没有合上，显而易见，夏潇瑶赶来的匆忙。
看见闺蜜眼中闪过的心疼与内疚，程栀眼睛闪了闪，亮起惊喜之色：“潇瑶？是裴弋通知你过来的吗？”
夏潇瑶捋了捋有些乱飞的发丝，看了眼病房内的裴弋，到底没说什么：“听说你出个车祸还记忆出了问题，我怕你都不记得我了，这不眼巴巴地赶过来。”
她干脆拿出手机：“来，前面不是在说要拍合照吗？我帮你们拍。”
看着程栀仍在迟疑：“怎么，比起裴总或是周助理，程小栀你不是应该更相信我的拍照技术一点？”
闻言，周助理捧着手上一叠资料，掩下眼底的诧异，笑得谦虚：“比不上夏小姐。”
于是，程栀收到了和裴弋的第一张正式合照，合照上的她头顶还缠着圈圈绷带，侧脸带了两道不算严重的擦伤，面色苍白，不算好看。
夏潇瑶利用神奇的P图技术，给合照中面色淡淡的裴弋勾弯了嘴角，是标准的微笑幅度。
看到原图和美颜后的照片，程栀默了三秒，保留了原图。
拍完照，守在门口的周助理进来留下路上匆匆买的果篮与花束，自我介绍：“夫人，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裴总的助理，姓周。”
程栀顶着一旁夏潇瑶审视的视线，大方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问裴弋：“你有工作要忙？”
本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看着周助理自我介绍时仍提在手上的文件便可知分晓。
她也习惯了裴弋时时刻刻的忙碌。
却没想到，裴弋看了周助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是说好了要一直陪着你？”
夏潇瑶：“？？？”
周助理：“？？？！！！”
程栀垂下脑袋，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烫的耳朵，讷讷道：“我没有要求得这么夸张。”
“现在有潇瑶陪我啦。”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因为闺蜜来了心情极好。
裴弋定定看了她一眼，才站起身，对着夏潇瑶点点头：“栀栀她因为脑震荡记忆紊乱，现在脑部仍是阵痛，麻烦夏小姐多陪陪栀栀。”
夏潇瑶自然也是了解过的，便点了点头。
目送裴弋随着周助理走后掩上房门，她才上下打量了程栀许久，试探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你开车时给你打那个电话的。”
第八章 （修）
病房中瞬时一片静寂。
夏潇瑶确定程栀外在伤势的确不算严重，才舒了口气，却是将目光定在程栀面上，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究竟：“真的都不记得了？”
程栀茫然地眨了眨眼，静了片刻，突兀笑弯了眼：“真好，看你这担心地快哭出来的丑样子，就知道我们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夏潇瑶：“……”
“谢谢你，要不要我给你也找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尊荣。”
“不要。”程栀摇头。
她往后靠去，手揉着额头，“我都脑震荡了，现在属于是又丑又蠢。”
“刚裴弋给我找了个精神科医生，她居然说我记忆紊乱！”
“所以，真的不记得了。你当时在和我说什么？”
见夏潇瑶仍未说话，神色复杂，她的面上慢慢浮起惊惶：“裴弋说，我出车祸是因为转弯时，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没注意红绿灯，是对方全责。难道我当时因为和你打电话也没注意交通规则？”
夏潇瑶顿了一下，她自然已经了解了这起出货的成因，根据监控，程栀当时的行驶并没有任何问题。
可谁也不知道因为她当时那通电话，是否真的造成了什么影响。
“放心吧，你还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她另搬了条凳子，坐在床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程栀的脑袋，“真是厉害了。车祸把自己脑子撞出问题的，你还是我听说的头一个。”
程栀丧了脸，“什么叫撞出问题？医生说了，我这样不影响日常生活。”
夏潇瑶木了张脸，“医生还说你现在的大脑受不得刺激呢。”
程栀垂下目光，掩去心虚：“难道你是为了来刺激我的？”
夏潇瑶摇了摇头：“不是，我被你刺激到了。”
“什么？”
“呵。”
夏潇瑶冷哼了声，刻意拿着手将鼻子捏住，从嗓子里挤出来夹子音，学着方才程栀的语调：“老公～你就别考验我了～” “我要记录一下我们新的开始～”
程栀：“……”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发誓，自己刚刚没有这般矫揉造作。
至少，不至于这样每个字里都带了个波浪号吧？
她不确定地想。
“程栀，医生说你把裴弋都快忘了个干净，那不相当于是个陌生人？你什么时候对着个陌生男人还能这么自然熟了？”夏潇瑶满脸的迷惑。
程栀侧过身子往外张望，确认了病房门关得死死的，才小声说道：“我记得我们结婚了，裴弋说都三年了，他不是陌生男人。”
“而且，我看见他，觉得蛮熟悉的。”
“也蛮开心的。”她垂下眸子，从嗓子眼里发出短促的句子。
夏潇瑶瞪大了眼，“啊。”
她沉默了一瞬，静静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与自己从昨日而来的猜测相串联。
一时之间，她看着程栀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怎么了？”
“手机给我用下。”她突然道。
“啊？”程栀不明所以地递过手机。
便见夏潇瑶不知捣鼓了什么，在她的手机上滑动点击着，“程栀，你果然一直都是个恋爱脑。”
“你怕是忘了自己结婚后有多过分，昨天拉着我逛了一天的西湖，累的要死。我千求万请程大小姐陪我吃饭，结果菜刚上一个电话就被裴弋叫走了，还使唤我饿着肚子给你当司机。”
程栀：“……”
她是失忆了，不是失智了。
“你！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对了，你车祸时，我给你打电话，就在骂你呢。这不，重色轻友遭报应了。”
夏潇瑶幽幽说着，将手机还给程栀，“昨儿还在和我没什么诚心地道歉，好了，一场车祸全忘了。”
赫然是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