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磬:“听说是今天中午他自己主动跟台长签掉了。”
蓝微心跳突然间加快,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太阳又出来了,阳光倾泻在窗台,落在她桌上靠窗的一角上,亮晶晶,充满着希望。
忽然明白过来,柯灵打刚才那通电话的目的。
如果不是江榆舟的委派,柯灵也不会这样替他说话。
他就像刺破这冬日的旭阳,不经允许硬生生闯入进来。
她害怕拒绝不了这直射的光。
第21章 2022.12.12
本来脚本是有专门的人负责的, 但这次栏目主要由徐磬负责,蓝微是徐磬的下属,便交给她了, 虽说和柳榕一起,实际上还是蓝微主导,徐磬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时间紧迫, 柳榕和蓝微两人花了半天时间把初稿拟出来,又花了半天时间修改, 徐磬这边先把关,不满意的地方再推翻重来,这样弄了两天才拿去给总编, 也就是台长过目。
别看柳榕平时看起来胆子挺大,一碰上领导就瘪了,尤其是台长这种刚调来不到一年的,性格脾气没完全摸熟,说话做事也没个底, 更不可能像前领导那样开点小玩笑。好几期的内容, 十几页的稿纸, 拉出来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蓝微关掉打印页面,低头往手机备忘录上打着字,余光瞥到柳榕心不在焉的,磨磨蹭蹭地摸完这个摸那个。
蓝微迅速打完字,抬起头问:“怎么了?”
“蓝微, ”柳榕犹豫了一下, 伸手摸了摸从打印机口里吐出来的微微发热的纸页,说道, “台长那边要不你去吧,我还是有点怕他的,也怕说错话,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用录音笔记下来,回来咱们一起研究。”
蓝微清楚柳榕的顾虑,也没想为难她,更懒得花时间和口水劝她一起去,遂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蓝微,你太好了,晚上我请你吃饭。”柳榕亲昵地勾住她的肩膀。
“不用。”蓝微站起来取出打印完的A4纸页整理装订好塞进文件夹里。
“那也没事,过会儿回来我请你吃点心。”柳榕对她挤挤眼。
蓝微笑了下,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走了。”
到台长办公室扑了个空,问了同事说在会议室,这会儿没开会,大概就是在招待,不知是哪位贵宾劳驾台长亲自招待,看出蓝微的心思,同事多透露了一句,压着嗓音神秘兮兮道:“好像在处理外雇的摄影师合同纠纷的事。”
蓝微挑了挑眉,没等说话,另一个同事接茬道:“就那个网红摄影师?”
刚才说话的同事道:“她那个级别不能是网红了吧,算是圈里混出名堂来的那一批了。”
“反正网上炒得挺热的,跟那种老牌的肯定不能比的,本来台长想让摄影圈的前辈来拍的,但人家抽不出时间,这位是谢伊力邀的,按理说都是提前说好了的,怎么还会发生纠纷?”
“这谁知道。对了,蓝微和她不是老同学吗,你也不知道?”
蓝微语气冷淡,“是同学就要事事关注,我看未必,好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拜拜。”
没管身后嘀嘀咕咕的议论,蓝微走了出去。
上学的时候,她和朱冰岩都属于高调的人,和蓝微个性张扬独特的高调不同的事,朱冰岩属于做事高调的那一类,也说不清原因,也许是学习成绩不相上下,也许是因为江榆舟,又也许是两人一直都是话题争议不断,却从来没有彼此共过情,那时候起就互看不惯对方,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平心而论,因为接触很少,只因为潜藏在内心多年的思维定势,让她们对彼此怀着这种旧有的成见,但实际上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也不清楚对方真正的为人。
这次也一样,打心里来说,蓝微不想撞见朱冰岩,更不想让自己也参与进她和单位的纠纷中,倒不是怕给领导带来不好的印象,而是觉得很麻烦,纯粹只是和朱冰岩互相不待见,连同对方的事情也不想过分关注,更不想牵扯进去,发生不必要的交集。
她想回办公室等那边结束再过来,但是台长何其忙,说不定等会儿人又不见了,又白跑一趟,只能去会议室门口等着。
会议室门没关,透过落地窗后面的百叶窗能看到里面的人影,蓝微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声音不时传过来,谢伊也在。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她后头还有别的工作,况且这稿子还要修改,也需要时间,不可能再这么等下去,蓝微掐了掐手指,走到门口敲了敲,里面的人看过来,蓝微波澜不惊道:“台长,江先生后面续约的那几期的初稿我和柳榕赶出来了,您看下?”
台长点了点头,示意她拿过去。
蓝微径自走过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铺开放在桌上。
台长低头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任何声音,蓝微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专注在台长和文件上面,仿佛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能感受到,其实台长这会儿没太多心思放在文件上面,他掐了掐眉心,抬头对朱冰岩极其助理说道,“今天先这样,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商量。”
朱冰岩似乎还有什么要说,被谢伊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只好说,“假如这件事没法处理,那我们只能请律师来处理了,我想贵单位应该不会想要看到我在网上公开撕吧?”
台长没说什么话,蹙着眉。朱冰岩拎起包,带着助理,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谢伊还没打算走,似乎还有话要说,又碍于蓝微在这里不好说,她有点烦躁,这个节骨眼里,好巧不巧,蓝微正好赶上了,本来还能在台长面前刷一波好感,现在这局面反而让她左右不是人。
“老大,”谢伊笑眯眯的,“这事您放心,我肯定站在咱们单位考虑,绝对不徇私情。”
台长低头翻着纸页,似有若无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蓝微,“老徐看过了?”
蓝微向来是问什么答什么,从不添油加醋,点了点头,“磬姐看过了。”
这和谢伊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谢伊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在她看来,这种时候最是溜须拍马的好时机,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晋升不上去,是有原因的。
台长这才抬起头对谢伊淡淡道:“知道了。”
谢伊还要继续说,以表她的忠心:“老大……”
台长不耐打断:“知道了。”
谢伊只好识趣走了,转身的时候还往桌上的文件瞥了几眼,字太小,没看清内容。
谢伊走后,过了好半会儿室内都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偶尔传来翻页的声音,还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台长拿着笔在那时不时圈圈写写。其实大半年接触下来,蓝微也差不多能摸到台长的作风,就光只是改稿这一项就能看出来,和前领导不一样的是,台长是个办实事的人,喜欢办实事的人,自然也喜欢做实事的下属,谢伊那一套花里胡哨的对他不起作用。
大致改完了一遍,台长把稿子推过来,“老徐的标准还是信得过的,总体不错,部分要调整的,我已经写好了,字看不清可以问我。”
“好,谢谢老大。”蓝微稍微舒了口气,拿过稿子看了看,收进了文件袋里,“那我先走了。”
台长比了比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蓝微心里楞了下,动作却非常行云流水地坐了下来。
“你和谢伊是同年进来的?”台长拿过桌上的文件翻看着,像是随口问道似的。
“是同一年。”蓝微如实答,心里却有几分纳闷。
“听说你和朱摄影师是同学?”看来刚刚抛过来的问题只是烟雾弹,下面的才是核心。
“是。”蓝微不否认,也没法否认。
台长看了眼她,似乎有点惊讶她回复的这么干脆利落,“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俩好像不太熟?”
这像是在给她挖坑,谁都不会愿意牵扯上和自己单位有利益纠纷的关系,无论那个人是多么的不熟,自己知道不熟,但是同事和领导不会这么认为,这就是为什么谢伊在出事之后选择立场撇清干系。
想了想,蓝微如实道:“不算很熟。”
台长点了点头,身体靠向椅背,看着她问:“这件事你是怎么看待的?”
话到这里,蓝微突然明白,之前的问题全是试探,台长心里应该也是有一杆衡量标尺的,正因为不熟,所以从她的角度才能做到不倚向朱冰岩,对单位更加有利。
这件事蓝微早有耳闻。台里这次很重视东方视野栏目的收视率,筹备了许久,花了重金,对于他们这种抠搜的地方台来说下足了血本,领导十分看重这次的宣传片,没想到摄影师兼美术指导老秦赶上流感,没法按计划出工,只好外聘专业人士。原本台长并不打算用朱冰岩,第一是感觉网感太重,第二是觉得她太年轻没有经验,总之就是对网上流行的那一套还是有些排斥的。
朱冰岩是谢伊大力推荐的,而原本台长想用的前辈摄影师因为时间问题没法签约,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朱冰岩,问题就出在合同上面,朱冰岩出于信任谢伊,再加上想着是和电视台合作,不会出幺蛾子,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次嘉宾里头有江榆舟,价位给到合适,合同也没签就来了。
结果可想而知,成片出来以后,和台里想要的风格不一样,领导都不满意,尤其是台长,原本谈好的价钱一压再压,这下就变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虽说口头协议也是协议,受到法律保护,但是取证十分困难,更何况朱冰岩确实太马虎,没有留下文字信息,也没有任何录音,这件事就变成说不清了。
更让她窝火的是谢伊的态度,虽说也有她私人的贪心,但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谢伊,怎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谢伊却劝说她吃了这个哑巴亏,完完全全从电视台的利益出发,没有一点公平公正不说,就连往日的情谊也不看。
现在台长把这个问题抛给蓝微,蓝微不确定他真正的需求是什么:是想听她对这件事的理解,还是偏向单位。
台长是否也和前领导一样,只想听好话?
也许他要的可能只是站在第三方立场看待这个问题,从宏观的角度来拿主意。
因为如果只是想听好话,光听谢伊一个人说就可以,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到她。
短暂思考了一下,蓝微说道:“刚才朱冰岩也说了,如果谈不拢就见律师,可见她态度坚定,在协调和沟通时,除了价钱之外,作为甲方的要求也是需要被满足的,但我并不确定有没有一项是,如果乙方无法给出令甲方满意的成品,甲方有权更换或者调整标价,如果有的话,朱冰岩的要求不合理,但如果没有的话,她按照我们给的要求更改直到满意,压价是我们不占理,这次最主要的问题是没有签订合同,只是口头协议,也就失去了一份法律保护。”
“况且,”蓝微看了看台长,发现后者皱着眉心沉思着,继续说,“她在网上有影响力,如果煽动网络力量,哪怕我们占理,给外人的印象也极不佳,不利风评,另一方面,处理这些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公关到位倒好说,公关不到位得不偿失,事态朝这发展的可能性极高,此举实为冒险,恐因小失大,如果非要如此,风险评估不得不做。”
说到这,她停了停,给台长考虑的时间。
过后继续道:“上次磬姐发了照片给我看过,朱摄影师的风格很适合现在年轻人的潮流,她能在网上这么火不是光靠营销的,抓住了主流市场就是抓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球,我们要以少胜多,只能另辟蹊径,我想如果这次合作效果好,台里肯定还会邀请她再次合作,生意没有只做一次的,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这是我爸教我的。”
室内空气安静,蓝微语调轻缓,既不偏袒也不盲目,从单位之后发展的大局出发,多角度审时夺度,条缕分析,很难不让人信服。
台长听得不住点头,“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蓝微淡淡笑了笑,“其实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不难看出蓝微是个聪明人,虽然单位里她的传言很多,但是台长是个注重效率做实事也爱惜人才的领导,看人有他自己的一套标准。蓝微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说的少做得多,从她几次拿过来给他看的文案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有才有貌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只是太不爱表现了,徐磬好几次在他面前提起蓝微,对她夸赞有加,台长对她印象不差,这次抛砖引玉也不过是想探个深浅,看看能否被重用,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台长终于露出了笑意,说道:“有时间去录制现场看看,需要注意的地方,让他们临时改也行,我这边看过都可以的,后面你可以和徐磬商量着来。”
蓝微稍楞了下,回过味来,这番话等于是直接下放了权利,不仅让她去录制现场盯着,策划也全权交给她了,再不只是简单的文字编辑这块工作。
这也代表,她和江榆舟会有更多时间碰面,果然如预言家柯灵所言,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莫名其妙的,心口有点堵,还有点烦躁,从会议室出来,一路上蓝微都在想,她这半个月是不是水逆,碰上的都是些啥事啊,好不容易过了台长这一关,结果摊上这么个烫手山芋。
回去之后,蓝微把台长的意思传达给了徐磬。
徐磬没有意见,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乐得其所交给蓝微负责,提道:“让柳榕也一块儿去吧,你们两个还能分担一点。”
“磬姐,”蓝微犹豫了下,说道,“让柳榕去吧,我就不去了。”
徐磬轻皱了皱眉,“你不去?这像什么话,你以为台长是随随便便交给你工作的,他就是想看看你的能力,你要是想作死,放着这次好时机不要,就随便你吧。”
蓝微没说话了,她知道推不掉的。
后面两天是周末,临睡前,蓝微洗完澡照镜子发现脖子上的咬痕印轻了不少,但还是不敢穿低领的衣服,气得咬牙切齿,也只能恨恨骂一句属狗的,这才勉强消了一点气。
柳榕兴奋了两夜未眠,周一一大早跑来找蓝微,“我上周还跟小姐妹说,要是能让我去录制现场,信女愿意十年不吃肉,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蓝微,你简直就是我的神!”
蓝微昨晚也是一宿没睡好,和柳榕的兴奋比起来,她是天差地别,本来今天早起心情还有点灰灰暗暗的,但柳榕的开心感染到了她,对柳榕来说这是梦想成真的好事,那姑且也把这当成好事看吧。
这么一想,心情略略好了些。
节目录制从晚上七点半开始,因为和柳榕在外面吃饭,到的时候迟了一些。
虽说迟了,但还没正式开始,现场有些混乱,工作人员正在准备阶段,台本上午就拿过去了,主持人田航和江榆舟坐在台下角落里对词。
有些人天生就和普通人有壁垒,江榆舟就是这种人,田航前两年毕业的,在单位里也算是比较吃得开的小鲜肉了,和江榆舟坐在一起就不够看了。
室内温度高,他背对着门,脱了外套,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卷过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半搭着扶手拿着台本,歪靠着身掐着眉心,田航时而会靠过去和他说两句,他也是慵懒又舒展的样子,像在家里般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