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熟悉的世界,是她拥有总监独立办公室的三十岁的世界。
她吞了吞口水,穿上鞋子往前迈了一步,发现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好,微微敞着一条缝。
她定了定神,回身在沙发上摸索了半天,摸到了手机。打开一看,置顶的群聊还是“月白核心群”、“月白媒体宣传群”、“营销中心总监群”,而星标联系人,则按照首字母,分别是曹州、刘宇哲,还有“小疯子莉莉”。
“什么情况?”她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梦吗?还是这一年才是梦?”
她把手机页面下拉,看到了上面写的日期——是她重生回二十二岁、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天。
她更加错乱了,既有种意料之外的轻松,又有种不可避免的恐慌。
她放下手机,背对着大门埋头苦思,完全没注意到,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让她不自觉警觉起来,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被她骂过的年轻设计师,正愤怒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藏在背后。
“你?”隔的时间太久,于玥想了足有十秒钟,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康栋,对吧?设计部的。”
康栋的脸色更加黯淡了,忽然急走两步上前,凭借着体力优势,将她摁在了沙发上。
他一只手死死掐着于玥的脖子,另一只手高举起来,手里握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呃!你……”于玥被掐得说不出话,两条腿胡乱朝他踢去,却没能撼动他分毫。
康栋把水果刀架在了她脖子上,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的整张脸涨成了酱红色,咬牙切齿地低吼:“去死吧!你给我去死——”
于玥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噗呲”一声,扎进了她的侧颈。
剧烈的疼痛感侵袭而来,她捂着脖子,瘫倒在了沙发上,清楚地感知到了身体里的血液在离她而去。
“为什……”她说不出第三个字了。
眼前的一切在慢慢变得模糊,四周的温度渐渐降下来。
她隐约看见,康栋似乎也后怕了,激愤之后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受够了……”他含混的呢喃传进了于玥的耳朵。
“我受够了!你们都给我去死!给我去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于玥忽然回忆起这一年来的一切,有种“原来如此”的解脱感觉。
“别怕……”
她闭上眼,安慰自己,打算迎接死亡的到来。
“原来我已经死了,都是梦吧……”
“也许不会再醒了吧……”
第56章 关键人物
于玥浑身一抖, 像从噩梦中惊醒般,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她抬手捂住了心口,剧烈的心跳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切切实实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两点刚过十分。
“嗯?”似乎是察觉她醒了, 周正珂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做噩梦了?”
“嗯……”于玥无法平静下来, 坐在床上,瞪着眼睛往周围看去。
她搬进来有段时间了,但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周正珂挪近了一些,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搂着她重新躺下去, 让她面朝着自己,一只手在她后背心上缓缓摩挲着。
“摸摸毛,吓不着……”他自己说完,又把手移到了于玥头顶,顺着她的长发一下下安抚着。
身旁传来的暖意,让于玥惊慌不已的心安定了几分。
周正珂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紧紧抱住了她, 让她枕着自己一只胳膊, 而后又小声道:“不怕,睡吧……”
于玥吞了吞口水, 强迫自己闭上眼, 把头埋进了他胸口。
但她的大脑根本无法停止思考。
“所以到底……什么是梦……”
她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
“康栋……康栋……”她默念着那个年轻设计的名字, 看着自己发颤的双手,“我在梦里……还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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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的康栋, 仍旧在平凡而忙碌地工作着。
第二天上班后,于玥就一直盯着视觉部的工位区,等康栋出现之后,她也没着急说话,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
康栋身高不高,应该没超过一米七五,但体重目测得有一百六十斤。他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宽大的T恤,坐在视觉部最角落的位置,桌子上没几样东西,除了水杯、电脑、笔记本,就只有一个布艺的U型枕。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康栋僵硬地抬眼朝她看过来。于玥没躲,直勾勾盯着他,他的目光则下意识闪避开又回来,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有事吗?”
“对。”于玥点头,但仍旧保持警惕,“能聊聊吗?”
康栋的反应有些迟滞,好半天才张着嘴点了点头。
他跟着于玥下了楼,看着于玥在几个会议室外面挨个观察了一遍。时间还早,会议室都还空着,她选了个最小的进去,示意他也坐。
康栋有些莫名心慌,不住地茫然四顾:“呃……有什么事吗?”
于玥单刀直入:“去年六月三号……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康栋的瞳孔忽然放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生气,又像是紧张。他坐立难安,却始终没有回答于玥的话,屁股在椅子上挪了好半天,竟然起身要走。
“所以到底发生过什么?”于玥没动,只是坐在原位追问。
康栋抓住了会议室大门的把手,没有回头,但停下了脚步,闷头不语。
于玥没有再问,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她希望康栋能够转过身来,解开她心中的疑惑。但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下一刻,康栋便摔门而去。
“果然……”于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两个世界、两条故事线,但也总有一些事情是相通的。但她也没有蠢到继续问下去,而是回到办公室,重新梳理了一遍思路。
毕竟下午还得去后期公司,上午要把这件事问出个结果。
她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康栋”,往左拉出一条线,写“大海”,往右拉出一条线,写“我”。接着又在“大海”和“我”下方,各写了一个“总监”。
“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康栋跟她根本没有任何恩怨,只是工作上的来往而已,而如果去年六月份的确发生过什么,那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的故事线里,最终又什么都没发生呢?
想了很久,她在“我”下面的“总监”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了“艾达”。
“变数……”她用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几下,拿起手机给艾达发消息:“艾达姐,方便电话吗?”
过了半小时,艾达直接给她回了电话过来:“什么事?”
于玥也没废话,直接问:“去年六月三号,梁桐要求换海报,当时的设计师叫康栋,那天他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么?”
艾达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于玥只问:“有一些事情,需要知道……能说吗?”
对面是许久的无声,艾达似乎也在考虑,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她:“抱歉,我只能告诉你,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但如果你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他吧。”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于玥只好又去找了康栋。
康栋正坐在工位上吃午饭,两个玻璃饭盒,一盒炒菜、一盒米饭,看成色,都是他自己做的。
别的同事一起出去吃饭了,边上的位置空着,于玥过去坐下来,没说话。见是她,康栋便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别烦我?”
他声音不小,隔着几行工位都有人朝她们看了过来。
于玥当然不去理会他:“康哥,刚才是我太唐突了。其实我之所以会问你,是因为艾达姐昨天跟我打电话,特意问了我你的近况。我问她‘你们很熟吗?’,她说‘不是,只是去年六月发生了一些事’,让她觉得你很特别。”
她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她说你有种捉摸不透的疏离感,你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你让人觉得孤独,但靠近之后,才知道你有内心里的柔软和温暖。”
康栋有些愣住了,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
“老实讲,我最近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于玥重重地叹了声气,低下头去,“我跟艾达姐说,她说我应该向你学习……学习你身上能够度过人生低谷的那些闪光点。”
她说得很真挚,康栋似乎有些动摇了:“你……遇到了什么事?”
于玥吸了吸鼻子,假装摆手道:“没法说……真没法说……”
康栋彻底放下了筷子,在衣服上搓了搓手,起身往周围看了看:“出去说吧……去……一楼的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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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栋出生在棚户区,家庭条件非常差,爸爸是矿上的工人,妈妈在澡堂干搓澡,家里还有个小四岁的弟弟。
在他十二岁那年,爸爸在矿下作业时遇上了爆炸,虽然保住了命,但两条腿受了严重的外伤,下半辈子只能瘫痪在床。矿上只给丧生的七个工友家补偿了几万块,剩下的都只垫付了首次治疗的医药费,之后就再没管过。
为了照顾丈夫,妈妈辞掉了离家太远的工作,靠在家附近拾荒为生,勉强能够维持一家子生计。
好在清醒的妈妈没有放弃对儿子的培养,即便是借钱,也把大儿子供到了大学。
康栋上的是当地一所很普通的二本,学的是“信息通信专业”。报志愿的时候,还觉得是非常有前途的专业,但到入学后,才知道这专业的普通人想出头有多难。
通信行业几乎都被大企业垄断,国内、国外就那么几家巨头,而大企业的晋升渠道,又被几个专业拔尖的学校垄断——前辈带后辈、老师带学生……像他这样二本毕业的学生,可以说入学即失业。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开始,他就在文印店里打工。入学发现专业课用处不大之后,他又继续在学校的文印店里打工,自学了PS、AI,开始帮忙做简单的设计图。
那时候,学校食堂的一份荤菜也才三块钱,但他舍不得吃,每顿饭都是四个馒头加咸菜。整整四年大学时光,他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拿回去贴补家用。
到大四实习,他跟着同学来了北京,在一家印刷厂做排版,拿到的实习工资比老家正式工还多。所以毕业后,他就果断留在了北京。
为了省钱,他跟做设备销售的朋友一起住燕郊,租的是大开间,一人一张床,两个人房租每月一共一千块。
他们每天坐来往燕郊和北京市区的通勤黑车,光路上来回,就得三个多小时。有时加班太晚,他就直接在公司打地铺,第二天有人来之前再把东西收起来。
来北京三年,他就赚到了在老家得赚十年的钱。
他供辍学的弟弟重新回到了校园,让拾荒的妈妈松了口气,每天能多一点时间照顾卧病在床的爸爸。前些年因为缺少照料,爸爸身上长了好些褥疮,这两年在妈妈的悉心照料下,总算慢慢好了起来。
六月一号晚上,康栋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昨晚他爸忽然休克,被邻居骑着三轮车送去了医院。急诊抢救了四十分钟,后来又进了ICU。
人是救回来了,但大夫说,估计没几天了,可以准备后事了。
康栋也想跟别人哭,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能安慰妈妈:“别担心,妈,咱有钱,肯定让爸风风光光走。他病了这么多年,对他、对你、对咱家,也算是……也算是解脱了。”
第57章 开悟
六月二号, 梁桐的宣传忽然在群里说,要改第二天早上发的一张新媒体海报。
这海报是平台宣传“六月新片”用,因为海报公司还没确定,也不是正式物料, 就交给了内部设计来做。
梁桐团队的要求非常繁琐, 为了做这张海报, 康栋近一周没在三点前睡过, 前后磨了十几版,才最后确认完。结果她们临时变卦,还不是微调,是要换掉三次筛选、反复修图、已经确认的海报照片,而且理由很模糊,“觉得出来效果不好”。
艾达很生气, 但她不会直言拒绝,两边来回拉锯了很长时间,对方咬死不松口,还质问她:“有这个时间,是不是海报都能做完了?”
这件事发生的同事,康栋弟弟的班主任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你小弟在学校打架,把人鼻梁骨都给打折啦!家长要让你家赔钱, 否则就要告你们!你当哥哥的, 赶紧看下怎么处理!”
康栋用班主任的手机跟弟弟通了电话:“为什么打架?”
刚开始弟弟怎么都不肯说,后来才知道, 是对方一直嘲笑他是“收破烂的”, 还纠结了一群小男生, 在学校里长期欺负弟弟,这次弟弟是忍无可忍才还手的。
弟弟情绪崩溃:“哥!我不念书了, 我去北京打工!我不想在家里了……”
康栋躲在楼梯间用袖子悄悄抹眼泪,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弟弟,红着眼睛回去,又被告知,梁桐的海报还需要再改。
“不是明天要发吗?”他压抑着心底无声的愤怒,双手握拳,指甲都深深陷进了肉里。
大海正跟艾达通电话,无暇多说:“没办法啊,你先做个小样出来让看看吧。”
梁桐的工作人员在群里催:“海报尽早出一下啊,明天第一次正式露出,现在的这个呈现效果肯定是没办法满意的。”
康栋憋闷地回到工位,许久才拿起了鼠标,刚打开PS,又忍不住在群里回:“不是都确认过了吗!既然觉得不行,为什么要确认!!!”
他用力按下回车键把消息发了出去,顿了几秒钟,又手忙脚乱地点了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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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被撤回之前的几秒钟里,艾达看到了康栋发出去的那句话。
在她看来,员工代表公司、下属代表上司,被这么没来由地一顿折腾,她心里当然也不高兴,但又不好出面,于是扭头委婉地把事情告诉了刘宇哲。
刘宇哲果然说:“改什么改?明早就发,十个设计都给她改不出来!我来处理,你别管了……”她立刻给梁桐的大经纪打去了电话。
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说的,过了半个小时,对方就主动在群里@了自家宣传:“我刚跟桐桐电话完,这次时间紧张就不改了,明天照常发。之后的物料,有问题的先不确认,确认之后不要大改,也是为方便咱们双方。”
宣传回复“收到”,大海也紧跟着回了一个“OK”的表情。
经纪人又给艾达私发消息:“亲爱的,你们也别太对底下小孩有意见,都是听话干活的,抱歉啊。”
这个大经纪手底下带了十几号演员,都是脸熟叫得上名字的,平时不太管具体业务。一句话里话外,说清了前因后果,也在委婉地替自己的下属解释,是一种变相的袒护。
对方的这个行为让艾达很是认同,第二天到公司,她也去了趟视觉部,当面问大海:“设计昨天咋样,我看他挺不舒服的,你多开导开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