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没看见康栋发的那句话：“加个班而已，多大事？”
艾达一想，也觉得自己可能多虑了，但出来看见康栋趴在桌子上补觉，又有些犹豫。
她很喜欢对不熟悉的人释放善意，有时只要给出一点，对方就会感恩戴德，这会让她有种精神上的满足感。
最终她还是上前去叫醒了康栋，到一楼的小咖啡厅去聊聊。
她给康栋点了杯美式，看着他沉沉的脸色，安慰道：“辛苦你了。我们经常会遇到这种事，别太往心里去，就只把它当成一份工作就好了。”
“嗯。”康栋双手抱着咖啡喝了一口，低下头去。
艾达还想在斟酌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见他失控似的小声啜泣起来。她有些尴尬：“……还好吗？”
康栋摇头：“没事……谢谢……谢谢姐……”他拿餐巾纸擦眼泪，又擤了下鼻子，“姐，你知道吗……从来没人单独请我喝过咖啡……我……”
他深吸一口气，悲痛地把咖啡的纸杯捏到了变形。
“我真的有点……扛不住了。昨晚上我在公司，甚至想……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这么累、这么苦，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一只手捂住了脸，趴在桌上放声痛哭。
桌子随着他的抽泣摇晃不止，纸杯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成了水。
艾达一语不发，直到收了沈晓婷的消息：“抱歉，我得回去了。”
康栋胡乱抹了抹脸，没敢抬头：“我……我再坐一会儿行吗？”
“舒服点了再回去吧，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艾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息，和善地劝告他，“就像我说的，这只是一份工作，老板花钱、我们出力……要学着让自己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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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没两天，我爸就在ICU里走了。”康栋手里拿着一杯美式，但他一口都没喝，“我请假回家出丧，艾达姐知道之后还特意给我发了红包……”
于玥跟他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眉头紧锁。
或许艾达的“折中”确实带着几分伪善、夏寻的“圆滑”确实有讨好的意味，但并不代表她们的方法是“错”的。
她做事，是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做事”本身，会直接说出问题的要害、也会点出对他人的不满。她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现在看来，是有些过分自信了。
当时的她，也跟梁桐团队据理力争过，但她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才解决了刘宇哲半个小时就处理好的事。她在内部群@大海和康栋，说海报不改了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
大海没有回，只有康栋默默回了一句：“嗯。”
或许那天晚上，他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含辛茹苦地改着那张明早就要发的海报，直到看到她的消息。他被工作和家庭折磨到筋疲力尽，又一夜没睡、心力交瘁，心理防线岌岌可危，脆弱得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轰然倒塌。
也许他来找于玥之前，只是想着能够得到一句简单的安慰。
“玥姐……”他紧张地搓着裤子，“昨天的事……”
“不用说了。”于玥也大半夜才睡，没心情听他的心路历程，“以后注意别再出现这种事。”
康栋有些呆滞：“您觉得……是我的问题吗？”
“否则是我的问题吗？”于玥有些恼火，头疼得厉害，话说得很重，“如果一开始你能多考虑一些、多问一些，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事？对方当然有问题，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吧？我是不是也该质疑一下你的能力，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
康栋提高了声量：“他们发神经突然要改、明明确认好的！怎么能怪我？”
“怎么你总有这么多借口？”于玥问，“说白了，如果你的图做得够好，根本就不需要换不是吗？有时间在这儿跟我拍桌子，还不如好好提升下自己！别总像个废物一样，等别人擦屁股——”
烦躁和愤怒占据了她的心，理智出走，她脱口而出了几句狠话，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些起早贪黑、却所得无几的艰苦生活，离三十岁的她太过遥远。她的付出，很轻易就能得到相应回报，于是顺理成章忘了，还有人在黑暗中挣扎。
直到自己再一次亲身体会过，才明白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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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栋看起来很抱歉：“不知道跟你说这些，能不能帮到你，但你看，我都还在坚持……你不会遇到比我更难的事吧？”
于玥有些凭空来气，但面对眼前的这个“康栋”，她只能愤怒和懊悔，而没有办法对他埋怨或者发泄什么。
看着她逐渐变得凌厉的眼神，康栋有些发怵：“啊？”
于玥转而望向了玻璃幕墙外的天空，在心中自问：“这是给我的惩罚么？”
窗外的天空依旧澄澈，没有任何人来回答她。
“我知道了。”她对康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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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的成片出到了21集，原本36集的剧本，现在要剪40集，节奏比起初版有些调整。
见于玥闷闷不乐的，尤体忠问：“没休息好？”
她揉了揉脸颊：“有点烦心事……对了，有演员联系我，问多会儿能看片？”
“除了宣传公司和男女主，其他一律不给看。”尤体忠说。
电视屏上正播到男女主阔别多年后重逢的情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因为战乱各奔东西，数年后于荒野再见。
女主一身男装，领一队人马，看守要塞通道；男主带着贴身亲信，意图抄近路归国，看望病重的皇帝老父亲。
谁都没有认出谁来，相互之间都以为是敌国潜入的暗探。
双方在荒野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杀，直到男主对着女主使出必杀的一击枪法，女主才在惊喜之间喊出了男主的名字。
“叶九！”
江琴的眼睛被画得偏圆，深藏着的爱意翻涌上来，真有种怀春少女的天真烂漫。可不过片刻，她眼中又泛起对家国难全的悲鸣。短短刹那间，眼里的悲喜，已经流转了几个来回，隔着屏幕都能被她深深打动。
赵青亚手握长枪，生生一个飞甩，止住了必杀一击的势头，捂着被伤到的臂膀，朝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回望过去。
前后有三分多钟，两个人都没有一句台词。但一眼万年，已经说尽了全部的深情和无奈。
本集完。
“哥，你看过小说原著吗？”于玥颇为感慨，“原著结局好像是悲剧？”
“对。”尤体忠点头，“悲剧立意高，但没办法，现在都爱看大团圆。”
“人生有那么多大团圆么？”于玥有点打不起精神，她心里埋藏的事，并不比此刻故事里的主角少。
尤体忠有些好笑，以为她是看得太入戏了：“剧和现实还是要分开，艺术嘛，总有点不切实际的成分在。”
第58章 耍大牌
在《西川》项目组热火朝天的备播进程中, 《游蛟》也悄悄杀青了。
剧组并没有像大家之前安排的那样，做一次杀青的大动作，而是只发了一轮传统媒体，新媒体几乎没有去铺。
李佳佳为此抱怨了好久：“早知道就不过来了！横店这几个月热得要死, 简直不是人住的……”
“是为什么啊？”于玥知道她心里烦躁, 陪着她闲聊。
“平台那边给的理由, 是说最近可能有一些政策的变动, 还在等消息。”李佳佳也一头雾水，“什么政策变动，都没听说……感觉就是不打算花钱了呗，李韵、何敬轩一个比一个事儿，他俩那难搞程度，都快赶上梁桐了。但梁桐好歹是个女二吧？这俩可都是大爷, 天天全剧组伺候着……”
“哈，”于玥苦笑，“宣传嘛，满世界都是大爷，只有我们是孙子。”
“还真是……”李佳佳抓狂，在电话里叫了起来。
结果她人还没回北京，网上就出现了“李韵片场耍大牌拒拍, 发飙骂哭无辜群演”的新闻, 也是在短视频平台最先首发，很快点赞量就破万了。
乔玉碧忍不住打趣刘宇哲：“曹总是不是得去拜拜？或者让我师父来看看？怎么今年的项目净出事儿了！”
刘宇哲无奈道：“剧组出事不是很正常么？哪个项目完全不出事, 我才觉得不正常。”她掰着指头数, “光这两年的项目——”
“宋老太太骂走导演, 拍一半换导演；
我雨哥，半夜跟制片喝酒, 喝到送急诊；
胡姐请假去拍综艺，受伤，回来接不上戏，全组计划推翻重排；
还有那男爱豆……我都忘了叫什么了，戏播前一个月，被曝出来同时谈三个、还是四个女生……”
刘宇哲问：“你说哪个是顺利的？哪个项目我没掉头发？——不都是曝出来和没曝出来的区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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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韵的视频，是现场的群演偷拍的，一看就是站在人群后面，从衣服的夹缝中拍出去的，两边还有晃动的阴影。
但是角度就那么刚刚好，把李韵的正脸拍得清晰无比，而且她当时穿的戏服，之前还被代拍在网上发过路透，实锤到辩无可辩。
乔玉碧紧急拉了个小群询问现场情况，才知道男女主从进组开始就有矛盾，源头是何敬轩特别喜欢在片场改词，经常随心所欲，自由发挥。
刚开始李韵还忍着，后来一次性大爆发，就被代拍曝出“吵架黑脸”。从那之后，俩人除了拍戏，私下连正眼都不愿瞧对方一眼。
这场戏是杀青前一周拍的，因为涉及到大群戏，现场人员比较繁杂，根本查不出来是谁拍的。
当时是李韵和一名群演的对手戏，对方要在她之前说一段词。
近景是分开拍的，两个机位，拍完然后再拍一遍全景。结果群演因为太过紧张，来来回回拍了七八遍，还是没把那句词说顺。
李韵在镜头下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面前的桌子：“不演了！”她小声地骂了句脏话，没被麦克风收进去。
助理连忙跑上去给她打伞、递水，结果她一巴掌把水壶拍在了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回头对着那群演怒骂：“第一天出来拍戏是吗？拍不了早说啊，耽误什么事呢？我这一遍遍的陪着你在这儿，觉得我时间不值钱是吧？天天就这两句破台词都背不下来，拍什么拍！滚回家去吧——”
她明明在指桑骂槐，顺便发泄这些天的不满，但群演并不知道。尤其那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还穿着古装，一下子就低着头开始抹眼泪了。
见她哭了，李韵收敛了几分，但仍是怒气冲冲，从助理手里接过伞来，冷冷地说：“不拍了，明天再拍吧，我头疼……”
殊不知，群演里头有人一直开着手机，在录视频。
发布人在文案里写：群演阿姨因为忘词多拍了几遍，李韵就把人骂哭了。
底下一堆人，立刻说：
“这不就是小太妹？看来以前传的都是真的啊。”
“好吓人啊，明星就了不起吗？明星就能随便骂人吗？”
“阿姨也太惨了吧，这是不是还得扣钱啊……”
结果视频被搬到微博，评论区又立刻大转向：
“没看说拍了十几遍吗？心疼韵韵，这么大太阳还得晒着。”
“全组都被她耽误进度怎么没人说？韵韵这么敬业，拍了十几遍还不够吗？……”
于玥给李韵工作室做粉丝运营的小姑娘发消息：“亲爱的，粉丝那边能不能沟通下，暂时先不要做这种控评了呀？我们正在联系大号删帖，最好还是让大家稍微冷静一下哈。”
对方回复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亲爱的，一出事粉丝就来骂工作室了。你提这个要求，我实在做不到啊……”
事情一直发酵到了晚上，原账号发的视频已经被删除了，但事情闹大了，别的真真假假的群演也都跳出来，有的向着被骂的阿姨说话，有的则向着李韵说话，吵吵得停不下来。
实在没办法，到了十点多，李韵工作室才发了一条迟来的长文。
开头先给大家道歉、给群演阿姨道歉，然后解释说，当天艺人因为带病拍摄，前一天吃药很晚才睡，有些情绪失控，在现场做出了不好的举动。已经认识到错误，非常抱歉，以后会多多注意，谨言慎行，并且会向慈善机构捐款10万元，表达自己的歉意。
配图晒出了那几天的聊天记录和就诊单、以及自己拍戏受伤的病历，最后还有一张慈善捐款的回执单。
粉丝瞬间更心疼了，不停地刷：“她为什么要被这样啊？我真的哭死……”
大家的视线又从“李韵耍大牌”上，被拉到了“明星慈善是不是免死金牌”上，但李韵再没有出来给过任何回复。
不过娱乐新闻总是迭代很快的，一个星期之后，这件事就没什么人再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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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的成片只差最后4集了，周正珂开始到后期重写剧情简介。
于玥跟他看的进度不一样，俩人分在两个房间，不过中间休息的时候，能来回来去地互相见一见。因为周正珂是自己在一个屋看，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叫于玥过来一起。
本来这些天，于玥都是跟着剪辑一起吃的，但看他发来眼巴巴的小猫表情包，也是没忍心拒绝。
但她心里现在有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而且直到今天为止，还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所以一顿本该轻松愉悦的饭，实在吃得有些食不下咽。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上次噩梦般的十分钟，并不是真正的结尾，她所以为的现实，也可能不是真正的现实。
正吃着，刘宇哲在《西川》内部群里通知：“总局内部消息，下半年古装剧名额收紧，嘉南那边还在等，最晚这周给回复。如果政策落地，《西川》就播不了了，大家注意下。”
“啊？？？”乔玉碧在群里连发了三个问号。
“这么突然吗？”文学中心的总责编也罕见地出来说话，“项目前期这块没听到消息呢。”
“对，因为是刚刚通知到电视台的。网剧不受限，但如果纯网播，对《西川》来说有损失。”刘宇哲回，“我先提醒一下，最终还是要看总局的态度和政策。所有物料和宣传按原计划准备，暂时不停。”
“收到。”
于玥回复完，立刻把消息跟乙方的负责人说了一下，原话告诉对方“所有物料和宣传按原计划准备，暂时不停”。
对方说她们的另一部古装项目也收到了这个消息，大概率是真的，电视台现在都在紧急把近现代剧往前排，估计是播不了了。
“没事，那也该准备的准备着，万一呢。”于玥说。
之前的宣传计划，《西川》开播前的大物料，共有三支预告、两组海报，首周则是物料发布最密集的时期，几乎百分之三十的内容都在一周内发出。
现在开播前的都已经确认好了，正在弄开播当天和首周的，但因为知道了有可能不播，大家不免有些松懈下来。
等了两天，发行部在公司大群里说了确切消息，下半年古装剧数量严格把控，《西川》排播时间待定，有可能到明年三月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