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知道吗?”
费之铭的声音浑厚,棠鸢心一震,在这种氛围里难以呼吸。
“那就该问问您手下的人了,是不是他们办事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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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鸢摸不透这一家子人,第一次见费之铭,紧张之外,发现他们父子关系似乎也不太好。
只有袁清安,永远笑着给她打电话,什么都聊。
“小棠,周四我要出院啦,周末和闻昭回来吧,他爸厨艺很好的。”
“好。”
这周五要团建,她正想放松放松。
费闻昭生日快到了,她每天忙里偷闲地给他准备礼物,知道他以前不喜欢过生日,她便没提起过一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颂风汉服展的事被大家传来传去,也要临近了。
下午,林清彤通知她,展会的展板要有设计师的简介,“小棠,你自己拟一份自己的简历发给我。”
末了加一句,“最好是圈外人一看就很牛的那种。”
留棠鸢坐在电脑前,盯着文档页面闪动的光标,一阵发呆。=o=。
如果她是季时念,她能写自己的品牌设计,她是耿晨晓,没有含金量的奖项也能糊弄住外人,如果她是祁瑶,光是名字摆在那儿就会让人鼓掌的程度。
可她只是棠鸢。
从大学毕业一年多,要怎么去写。
她去总监室找林清彤,叩门,问得很弱,“林总监,一定要写吗?”
“对呀小棠,你的作品旁边总要有你的简介呀,哪怕是一句座右铭呢。”
“写一句座右铭也可以吗?”她问得天真。
林清彤边看电脑边回,没注意到她在扣手,“哈哈我举个例子,好好介绍下,也是一次增加曝光的机会,消费者多了解了解你才能记住你啊,比如你的畅销作品,就可以写嘛。”
这也算吗?她写上去,她自己都不满意。
“林总监,我好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别这样想小棠,这样吧,你随便写什么都行。直接发给宣传部,他们要赶工做页面。”
“知道了。”
棠鸢思前想后,想不到太过合适的句子当简介,步伐缓慢回到打版间。
给费闻昭的礼物还是个半成品,耷拉在模拟人体上,她摇摇头,提起精神去继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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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袁清安出院的日子,她双手不能用力,也不能运动,只能慢慢走。乳腺结节最后化验是良性,袁清安心情很好,握着棠鸢的手告诉她要保持好心情。
齐烟教授正好打来电话,棠鸢扶着袁清安,另一只手接电话。
齐烟的语气像是在讶异她的不积极,“棠棠,你最近怎么没联系我?申请表填好了吗,没见你给我发。是有什么问题?”
棠鸢发现通话音量蛮大的,看了看袁清安侧脸。
“教授,文件我看了,庆川有点远,而且我的工作一时离不开,还要考虑考虑……”
进阶班的师资力量很诱人,距离也是真的远,学习地方并不固定,更像是几个人旅行学习,学费高昂,要她多半年的工资。
“好吧棠棠,过几天可能就要出名单了,你先想想吧。”
袁清安听到了半分,只是笑着拉她在庄园的椅子上坐下。
夏意弥漫,庄园里花草溪流又活了起来。
“小棠,你和闻昭见面的时候还是冬天吧,也是在这儿。”
棠鸢嗯声,环顾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第一次来的时候,溪流结冰,放眼一片白,中式庄园静谧安详,而现在生机旺盛,恢弘大气。
“有什么心事吗小棠?可以和我说说,就当我还只是你的安姐,不是什么袁阿姨。”
棠鸢垂眸,被她拉着手很是亲昵。她的小心思,突然就跳到了嘴边。
本来想找苏苡的。
她发现,费闻昭和袁清安很像,都有一种让人安心信任的魔力,总是温柔地跟她讲话,好像,世间没什么值得糟心的事情。
“我真的可以说吗?”
“当然,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答困惑呢。”
她便被这温柔蛊惑,说清道明自己的心事。
“袁阿姨,你觉得他会同意吗,我都不敢跟他提这件事。”
棠鸢瞒了好些天,纠结的时候就一头扎进设计室,工作到昏天黑地。
“闻昭那个人吧,既然他说了尊重你,就一定能做到。他同理心很强的,以前我刚和他爸结婚,他没法接受我这个后妈,但也从来不做伤害我的事情,只是保持着距离,很疏远,很淡。后来有了团团,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儿子,是哥哥,在团团的面子上慢慢接纳了我。”
棠鸢愣怔点头,杏眸清澈,又显得空洞。
“而且我最近因为这个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天她听到费闻昭在打电话,少见的打了很长时间,二十多分钟,他回应很少,却总是在笑。
她问他对方是谁。
他说祁瑶。
她便说,你都没有跟我打过这么长电话。
费闻昭说,因为我更想跟你面对面聊天。
棠鸢嗔了一声。以前她对费闻昭的私事不怎么过问,他的手机密码是什么她都不关注。
可当时她就好想翻翻看。
她问他,费闻昭,我能看你手机吗?
他回得简短,随便看。继而又问她,最近怎么了,怎么总在意这些小事。
想到这里。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怎么总在意这些小事。
棠鸢生出一种对自己失望,为什么人会在感情里变成这样啊。
这失望,还包含了不可言说的,对恋爱的恐惧。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理智,清醒,得不到的就不要了。费闻昭对她好,她就接受,对她不好,她也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这种话她不敢再说,甚至不敢想了。
她害怕自己不能体面地退出。
或者,她害怕自己退出。
袁清安安慰她的话,听完就忘了大半。她的心又乱了。
只记得她最后说,“小棠,爱应该是让人变自信的,如果没有,那就还要好好磨合,但不要放弃,放弃就很难再有故事了。”
*那天六月十六,周四。
她回去向费闻昭坦白了训练营的事。
“这个机会真的好难得,要不是齐烟教授推荐我,我哪里能知道。”
“你觉得怎么样?”
“可我不想错过啊……”
*六月十七,周五,团建。
棠鸢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马面裙,飞机袖让露出脖颈线,整个人神清气爽。计划中的游乐园,被费闻昭改成了水镇和植物园游览,下午在海边公馆轰趴外加BBQ,很适合拍照。
“穿这么漂亮。”还在收拾防晒用品,被费闻昭从身后抱住。
“嘻嘻,我要多拍些照片。”
“好好玩。”
“你真的不去吗?”
“我去了你们还能放开玩吗?”
“也是。”
“费闻昭我要走啦,到时候给你分享。”
“亲一下。”
她被揽在怀里,吻乱了口红,唇瓣不舍分离,她笑着给他擦被染红的唇边,深浅混乱晕染开,像不规则的玫瑰花瓣,显得他整张脸浓墨重彩。
她的拇指倏然停下,凑近了用气息耳语,“费总这样……真的很魅。”
腰被揽紧。
“是不是不想走了?团建和老板娘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然……”
棠鸢推开他咯咯笑起。
她还要趁机问问,男朋友的生日礼物买什么比较好。她没经验,费闻昭又什么都不缺,必须向自己的爱情大师同事们好好请教一番。
事实证明,大家只关心她是不是给费闻昭买生日礼物。
“小棠,你给费总买吗??”
“呃,我的,其他朋友啦。”
“那你难道要在费总眼皮子底下给其他男生买礼物?”
“emmm,也不是,所以应该买什么?”
大家纷纷给她分享自己的送礼物经历,听来听去,她脑子更乱了。最后打算买一双对戒,加上自己的神秘礼物,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下午烧烤快结束,她和小夏在海边吹风。两人从南城回来后,关系亲昵许多。
“小棠姐,费总真的好宠啊。”
“?”
“你知不知道,上次你生病度蜜月……”
“?没有在度蜜月啊。”
棠鸢握着一瓶普通鸡尾酒,嘴上否定,心里又在想,嗯,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和我说,你们吵架是他主动去找你和好的。”
“……”
“唉,小棠姐,你真的不要有压力,我们都觉得你们俩很般配。而且你看这次团建,我朋友都羡慕死我了,他们团建周六爬山,晚上还要陪领导一起喝酒。大家知道肯定是你提的,之前颂风团建都不这样呢。”
“哈哈,那确实得谢谢我。”
“我想知道你怎么提的啊?”
“就……”
撒撒娇?她就是拉了拉费闻昭的胳膊而已。
“我接个电话。”
海风,阳光,耀眼的午后。
棠鸢接到陌生的来电,那边是陌生的中年男音。
“棠小姐是吗,董事长想见您。”
-
从一栋单调冷清的别墅里走出来,棠鸢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满肚子的窒息。
好漫长。
没有费闻昭和袁清安在身边,独独她和费之铭,还有她不认识的一位司机先生,不是小章。
她的月亮和深渊,同时到了。
接着又坐上来时接她的那辆曜黑宾利上,棠鸢坐如针毡。
下车前,她对费之铭道别,手攥皱了裙边,酒精带来冲动和勇气,“费伯伯,我想您还是高看我了。费闻昭不会为我冒险的,您提的事情还请您自己和他谈。其余的事,我说到做到。”
费之铭没料到小姑娘会这样讲,车门被关上,他声音淡然,“老高,开车回庄园。”
*六月十八,周六。
齐烟发来消息,训练营通过,她拿到了机会,月底开始。
“费闻昭,我真的想去……”
“怎么去?辞职去?”他生冷地反问。
被问到了心坎,棠鸢无话。
同他一起回庄园吃了饭。
她的礼物接近收尾。
*六月十九,周末,阴。
棠鸢叫了苏苡和祁牧,本想着要筹划一下惊喜,不料费闻昭正好找祁牧谈事,索性一起吃饭。
“苏苏,你们真的快订婚了?”
“对啊,到时候你可别不在。”
棠鸢闻言,立马看了看费闻昭的脸色,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单纯和祁牧聊天,棠鸢在桌子下偷偷捏了捏苏苡。
她打算和费闻昭坦白,她确定要去庆川。
只不过还没准备好怎么说。打算晚上先哄哄他。
话题被提起的很突然,是祁公子的随口一问——
“小汤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不会正好错过我们订婚吧。”
棠鸢的汤勺一时间没拿稳,掉进瓷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四个人的餐桌,瞬间静到她浑身紧张。
费闻昭明显动作一顿,先是拧着眉头看向祁牧。
接着放下手上的所有,靠着椅背直直盯过来,棠鸢手心发软,这种被抓包的如芒在背感,还有费闻昭凌厉的眼神,都让她害怕。
“棠鸢,”声音冷冷叫她名字,“他说的什么意思?”
“小汤圆她说她要去……”
苏苡示意祁牧闭嘴。
“我在问你。”
“说话。”
棠鸢坐在费闻昭对面,被他盯得心虚。
那双从来含情如水的眉眼,此刻全是她没见过的愠怒,皱起的眉间分明不安,压着深幽眸子格外晦暗。
她心里发慌,捏着勺柄嘟囔。
“我想晚上告诉你来着……”
“你要去哪?”
话与话,短兵相接。
棠鸢被他质问的语气和上位者的姿态惹得心烦意乱。她看他垂下眼睑,神情淡漠,彷佛对面是路人。
“庆川,那个训练营。”
“免谈。”
两个字是迸发的猩红火星,在棠鸢心间点燃。她瞬间来了脾气。
“凭什么?!”
“费闻昭,你自己说你尊重我的,为什么现在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同意,那你想让我怎样你才同意?”
“别想,没那种可能。”
一句比一句语气更冷。
就知道,他说那些好听的话不过是看她年龄小,哄哄她罢了,她便信了。
棠鸢觉得血气上涌,分寸全乱。
“随你,不需要你同意,我已经买了机票了!”
苏苡在旁边拉她,“小汤圆,冷静点。”
“怎么冷静,我求他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我怎么样?”
“费闻昭,你好好跟她说……”
又是沉默。
“那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种地方?”
“你去的地方又偏,居无定所,跟着陌生人,就非要去是吗?”
“那种地方?哪种?那是我好不容易才通过选拔的,费总,你看不起可以,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声“费总”,让费闻昭竭尽按耐着情绪,平稳语气,“我没有看不起。”
“棠鸢,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她看到他复杂的眼神,垂眸,抬起,四目相对,他又柔下来。
“你是觉得,你要的那些,我都给不了你吗?”
“……”
“你就没有想过,找我帮帮你?”
棠鸢嗓子发堵。
最后一句直戳她的心上,“我不需要。”
“可以,你不要我帮忙可以。”
他主动败下阵来,语气缓缓问她。
“你不能好好待在我身边吗?”
熊熊燃烧的火,会被一场春雨浇灭。
她突然就想哭。
他们是怎么样变成这样的呢。
是费之铭找她,还是她发现自己的简历无从谈起,还是她对身边人的仰望,亦或者是,她的急于求成。
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背水一战,她都要去。
“费闻昭,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我是个自由的人。”
聊不下去,她示意苏苡陪她一起走。
“我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