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如实说, “季时念的牌子其实和市场机遇也有关系, 现在要创立新品牌,更多地要迎合市场, 小众风更要靠营销, 卷得很, 还要靠直播带货。”
“你怎么, 想合作还是?”
费闻昭朝棠鸢去的方向看, 又自然回话,“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江潮看他因为担忧棠鸢皱起的眉头, 笑他, “被拿捏了?”
费闻昭放下手里的东西, 面上没有波澜,缓缓道,“她刚毕业, 被我带到颂风上班,周围全是有经验的前辈, 难免会焦虑,她又把自己逼得很紧。”
“我怕她哪天撑不住。”
江潮点头,他听出费闻昭语气的心疼和言外之意,“确实,棠鸢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开朗的,其实一直默默努力,和我接触只聊工作从来不聊其他。”
末了,江潮补充问到,“想帮帮她?”
“嗯。”
“还不想让她知道?”
费闻昭被点到了心上,眉眼带笑,无奈道,“要强得很,谈恋爱也要偷着谈,谈着谈着心思就跑了。”
“哈哈,看出来了。”江潮笑着,“你还会有这么被动的一天啊。”
“没办法。”
费闻昭是真没了办法,软着来,硬着来,都不行,只能偷偷来。
她不就是想自己创业吗,他放她去。
只要她好好待在身边,风筝的线不过是放得长一点。
费闻昭在门口送江潮时又补充道,“那就定了,改天一起聊聊,我和祁瑶也联系了,想了解下设计方面的赛事或者其他的策划经验,回来我跟她讲讲。”
“可以啊,也是难为你一个学金融的了。”江潮说。
费闻昭撑开伞,看棠鸢从背后过来,缩着身子钻到伞下面,紧紧搭上他的手臂,贴着身侧。
他将她完全揽回怀抱,生怕淋了一点雨。
雨声很大,也淹没不了他心里的声音。
他说——
“责任在身。”
-
只是他没想过,风力太大,手里的线轴没留神就脱了手。
也没想,他们之间的线已经绷到最紧。很难收回。
线没断,是风筝随着风,自己挣脱了掌控。
很长一段时间里,费闻昭都很佩服她,佩服她比自己心狠,一晚上就将所有撇得一干二净。
说起那通电话,费闻昭是在医院病房接的。
他在健身房被别人的哑铃砸到脚背,幸好是个女孩举的,不是什么肌肉壮汉。只是肿得厉害,便在医院养伤。
那女孩过意不去,非要来照顾他,送饭送花,他拒绝。
“我和我的女朋友快结婚了。”
最后那张小卡片从护士口袋掏出来,被袁清安碰到,礼貌地扔了。还不忘提醒他,“闻昭,可不能对小棠不忠啊。”
费闻昭无奈笑笑。
其心昭昭,日月可鉴。
只有棠鸢看不到。
在南城的观景台问她,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其实不是骆凡一的问题,是他自己想问。
骆凡一只是说,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费闻昭问,哪方面?
接着便说,想结婚了。等忙完这阵,展会办完,打算求婚。
可他没忍住那晚就问了出来。
把小姑娘吓到了。
-
在医院他没睡意,或者说,很久了,睡觉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给他逃避的时间,逃避虚无,从现实的虚无,到梦境的虚无。
毫无真实感。他不知道是以前的日子不真实,还是现在的日子不真实。
那个总是雀跃在身边的、生动的,总是吸引他目光的小女孩儿,突然就很久没出现过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听歌,棠鸢之前关联着车里的账号,他就一个个对照着歌名在手机上搜出来,留着晚上听。
想听听看,她在想什么呢。
他跟着她,从民谣听到后摇,从蓝调听到王菲。他想,算不算是她生活的一种无形参与?
【费闻昭……是你吗?】
凌晨静寂,夜风微凉。她在电话里迷迷糊糊,软软叫他名字的时候,费闻昭只觉得胸口很堵,心拧在一起,难以呼吸。
他耐着性子下病床,打开窗深深吸气,忍了很久的情绪喷涌而出,只不过是对方叫了他的名字,三个字,一瞬间的事。
烦躁,夹杂着心疼,听那边混乱的人声,忍不住皱眉,又只能隔着手机哄她。
每每都告诉自己不能怪她,她没什么错,她离开自己只是想圆梦,有什么错呢。他难道已经能和她的梦想相提并论了吗?
她应该有要追求的东西。远比他重要的东西。
他欣赏这份勇气。
只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做不到那么洒脱大度。
那晚他又一次放低自己的底线,听小女孩撕心地哭着说没有牛奶。
他下意识冒出幼稚的想法——【看吧,是不是待在我身边最好?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自己不要我的,你又哭什么呢?】
想完又觉得自己好笑。失神间,夹着的烟头猩红闪烁,已经在夜风里燃烧了一截,灰白色很颓,再怎样热烈燃烧过,都只留下残灰。
抖了抖,一切又归于寂。
拿出那张快递员给他的纸条,上面是棠鸢寄回快递的庆川新地址。邻居问他,怎么好久家里都没人,女朋友去哪儿了,他只好说出差。
“快递员来问我,又把东西寄走了哦。”
费闻昭便去问了快递,是退回商家还是新地址。
不是查不到她去了哪里,IP也好,让小章去联系黄漫也行,他突然就觉得不应该再打扰她。
苏苡总问他,“你就不想赶紧让她回来吗?”
费闻昭便回,“想。但达不到她想要的,迟早还是要走的。”
苏苡说,“你倒是挺了解。”
费闻昭说,“她没那么爱我,是我想留住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只需要好好享受他的爱就好了,可惜她不要。如果不是他一直在主动,他们之间,也不会平生牵连。
苏苡有点愣,接着说,“不是,是她不知道她爱你。”
费闻昭没信心地笑,“你这话,倒是给了我安慰自己的好借口。”
-
两个多月后的某天,费闻昭回他们的公寓拿东西。好久没回来,因为他不想,到处是棠鸢没带走的东西,气味,裙子,画面。
满满都是躁意。只能喝点冰水缓缓。所以他干脆就不回去了。
让小章托人定期打扫房间,其他都别动,才发现他们漏了衣帽间。
费闻昭拉开衣帽间的门,去看他以前的“丰功伟绩”,去看被压制西服上的海棠花。
眼神扫过,才发现,衣帽间多了几套陌生的礼盒。
他奇怪,并意识到这是棠鸢留下的东西。
他悉数将礼盒抱回卧室床上,一个个轻轻拆开。
最精致的那套,是一件丝质白衬衫,胸口处的刺绣很专业,平滑细腻,海棠与云鹤的传统纹样,大气简约。垂眸盯着,又拿起来看了看。
从衬衣里,掉出来一份信。淡粉色信封,火漆印章封口。
他先忍着去读信的心思,又将另外的礼盒拆开。
挑眉。
亮片吊带裙?另一件又是什么,兔子女仆装?还有个毛绒小球。
费闻昭倏然就溢出笑。
把东西整理好,他走到露台点烟,文城那天的空气清新,露台的绿植像天然氧吧。他心情大好,夹杂了些遗憾,指尖轻启他的小女孩给他的手写信——
【
亲爱的费闻昭先生: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
很想给你过好这次生日,很想给你留下美好的记忆。
礼物是我给你做的衬衫,是不是很漂亮?就像四年前一样,衣服上的海棠,还是我亲手绣的>_<!但多了一只云鹤。云鹤是你。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如鹤一般轩昂,闲逸清雅,疏朗潇洒。
其实,我知道你好多小秘密,你衣帽间西装的刺绣是照搬我的,知棠的棠是因为我起的,回国是因为我,开分公司是因为我。
一直以来,你都将我照顾得太好,我就被动享受。可是,你的爱也是需要回应的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更好地回应你,面对你,我诚惶诚恐。
我人生的前二十三年,都很孤单很普通,才造就了我有点偏执的价值观,自私极了。你了解后,还能继续接纳我吗?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前段时间,你问我怎么开始在意你的通话、手机、聊天记录,这些小事。
以前我那么独立,现在每天都想打扰你,想见你,想跟你做很多无聊的事,想你抱着我读书。
我才发现,费闻昭,我好像真的很爱你。所以开始有了占有欲,开始怕你的爱分给别人。一丁点都不行。
前两天,我翻到博尔赫斯的一首诗《恋人》,当时就想念给你——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纯真而无穷无尽。”
很浪漫的诗句吧。
费闻昭,我们的故事还没讲完。等你有空了,再给我讲讲好不好。
宝贝,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有人祝你。
而我祝你,永远爱我。
棠鸢。】
费闻昭将那信认真叠好,倚着露台看远方。远处天光大亮。他出生在最热烈的夏,心中跃动的,是最热烈的情。
迟到的生日礼物,因为是她给的,永远不算迟。
他脑子里想起,棠鸢那天下午在公司门口,很突然地要他亲她,抱她。
只是在表达:你快留我。留住我。
可惜他没懂,他还要和江潮祁瑶他们咨询设计上的事情去帮她,又不能让她知道。
端详了会儿信封,他想,三个月——
是时候该收回风筝线了。
第66章 价值
成衣制作耗费了比入围还要久的时间, 棠鸢以为自己来庆川最多三个月,没料到从六月底的夏,一直到十月初的秋。她还在庆川。
制作时间本来规划的挺好,中间配饰打翻重来, 今天腰封上的纹样不满意, 棠鸢跟版师沟通多次, 明天腰链的流苏少了一颗珍珠, 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被黄老师也催个半死。
成衣FITTING那天,黄漫绕着模特看了看,最出彩的四合如意层叠式云肩, 加上两条垂绦, 错落有致,空间感和秩序感兼并, 他眼底赞赏, 嘴上还是毒舌。
“你这速度, 还好不是考你现场立裁, 不然设计圈没你一口汤喝。”
“又不比速度。”棠鸢嘟囔。
“你主打的是设计, 成衣的本身加上加工,成本太高, 市场买账吗, 你以为服装公司你家开的啊!”
“这件又不出售。”
黄漫咬牙, “别犟,再犟不带你去巴黎了。你看陆清扬多听话,早早提交了决赛资料, 每天那么逍遥。陆清扬,过来挨夸。”
“黄老师, 你刚说什么?你带我们去巴黎?!”江年眨巴眼睛,棠鸢也来了兴趣。
陆清扬贴过来。
“咳咳,本来是准备棠鸢把决赛作品提交完,再给你们惊喜的,”黄漫挑挑眉,小骄傲道,“我被邀请出席巴黎13区汉服展了,还有我个人的一件作品,荣幸出战!所以打算带你们去开开眼,沾沾光。”
“牛哇牛哇!”
“蹭蹭喜气!”
“黄老师你拍拍我,好运带给我一点!”
“小棠,”黄漫转头对棠鸢说,“你是最应该期待的,肯定有不少你的朋友,颂风和巴黎那边合办的。”
棠鸢还在鼓掌的小手,瞬间顿住,怔在原地。
听到颂风,突然手就不知道往哪儿放。
“可是那个展,我记得那会儿说是夏天办啊,这都是十月份了。”她记得清楚,因为是她和费闻昭一起去的,那是他们第一次旅行,她忘不了。
“大姐,今非昔比,你没看华服市场资本圈抢的多激烈吗,颂风的分公司都A轮融资了,不知道哪个大佬在捧,跟各大IP合作的如火如荼。”
棠鸢听黄漫和身边人滔滔不绝,只觉在颂风的日子,与如今,天悬地隔。
包括和某个人的距离。
“话说,我真觉得你不该辞职,颂风那位总裁,挺有眼光,早早分了一杯羹,现在又去投资什么康养产业,真是闲得钱在兜里发慌。”
“啊?服装公司和康养,跨度有点大吧?”陆清扬问。
黄漫摇头,若有所思,“不懂,很突然,是烂尾的一个康养温泉项目,颂风接手的时候,那老板还欠着债,我都怀疑是什么豪门联姻的狗.血故事哈哈。”
江年来了兴趣补充,“哎真的,我看的小说里好多,霸总为了娶到小娇妻,先解决女方家庭的经济危机,然后先婚后爱,其实霸总蓄谋已久,啧啧,太有可能了!”
棠鸢:“……”
陆清扬推推她,“快,棠姐,该你出场了,跟颂风hr八卦一下,聊嗨了就见缝插针把我简历发给她!”
棠鸢还没回过神来。
豪门联姻?先婚后爱?
谁?费闻昭吗?
她的心脏跳得一次比一次剧烈,嗓子发干,还有点头晕,扶着桌子站,房间的空气一下子就闷得她难以呼吸。
“我出去买果汁,请你们喝。”
-
从听到那个烂尾的康养温泉,她就开始站不稳。那是费之铭托她办的事。
那天棠鸢被费之铭的车接走,去了一栋没装修完的华丽别墅,地点她不熟悉。费之铭先是站在落地窗前,又缓步回到沙发坐下,倒完茶,目光移到她身上。
“小姑娘,别紧张。”
“想跟你谈个事情,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费伯伯,您说。”棠鸢端坐着,礼貌回应,她着一件交领衬衫,颇有些乖巧知性。
费之铭抿茶,又没有茶的温润,语气凛冽,“你也知道你那点身世故事,你父亲以前负了我们家,要放在过去,门都不会让你进。”
语言有时候是一把刀。
棠鸢当时就想走,咬咬牙又忍下了,她也有事情要跟费之铭谈,捏着马面裙边,指尖潮湿。
“不过,你既然和我儿子住到一起,他就应该对你负责。”
棠鸢听这说辞就恼火。
住在一起,就负责,不住一起,随时踹了呗。
两性关系里本来吃亏的就是女孩,怎么现在好像是她上赶着。
谈个恋爱,还没到结婚那步呢。
她稳着语气回怼,“费伯伯,现在没这个说法了,住在一起是双方自愿,没什么负责不负责,感情的事是我们的,如果我是和费闻昭分手了,我随时离开,什么都不会带走。但您拿这个说事,有失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