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都亡了,你还在这跟我提负责。
费之铭听完竟没生气,手中撇撇茶沫笑起,“那可能是我老掉牙了,年龄大了,我常年没回来,那群董事在下面很多动作,我是想让他找个能帮他一把的名门,一来,稳一稳颂风,二来,有个贤内助多帮衬他,我也省心。”
“可是小姑娘,你属于这两种的哪一种?”
他温声就问到了棠鸢的软肋,好像是一只小刺猬被发现了软软肚皮,那刺在别人眼里就没了伤害力。她柳叶眉倏然压起,好看的杏眸晦暗下来。
她知道费之铭是在问——你有什么价值,你能提供什么价值?
简简单单就刺激到她的价值观,那么巧妙的不谋而合。
她有什么价值呢?
她总不能说,我能给你儿子提供情绪价值,情绪价值多宝贵啊,真的,这个时代,买不来的,你儿子没有我不行。
稳了稳心思,棠鸢小小深呼吸,眸子和语气一样坚定。
“费伯伯,我哪种都不算。您因为我父亲讨厌我,可以理解,但我当年五岁,我现在记忆里丝毫没有他们的样子,一来,论血缘,我确实是流了棠家的血,出身我没法决定,可您也要清楚,从小我是在另一个干净的棠家长大的。”
“二来,论价值,我刚大学毕业,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人都是慢慢成长的,是不是凤毛麟角,您说不准,我也说不准。但您的观点我很赞同,毕竟我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价值,不需要您提醒,我自己很清醒。”
她大着胆子,学费之铭的口吻说话。头头是道的样子,费之铭看在眼里,他眼底染上笑意,鬓间的白发慈祥了一点。
“小姑娘,能言善辩啊。”
“没有,费伯伯,我实话实说。”
“倒不是故意为难你和闻昭,我只是难免耿耿于怀,看到你,就想起你父亲。”
“我理解您感受。”
棠鸢放轻松了些,开始喝茶,听费之铭语气不再带刺,她又小小呼气。
“最近,有个董事在外打了颂风的名义,投资了康养产业,结果他资金周转不过来要扔掉,外界都在传颂风信誉受损,小姑娘,帮我个忙,你身世这坎就过去了。”
棠鸢虽然讨厌一直提她的身世,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
这点与费闻昭的亏欠和牵连,多少有点命运使然。也许是,她父亲负了他们,总要有人来还。
“费伯伯,什么忙,您说。”
棠鸢喝一口浓茶,静静等待,房子空旷静寂,茶平静她的心。
“说服闻昭接手这个工程。我不再过问你们的事情,包括以前。”
棠鸢眉头皱起,问得直接,“费伯伯,您都说了那是个烂摊子了,费闻昭他……他很忙的,为什么一定要接,公关一下,澄清一下不就好了吗?”
“小姑娘,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你只需要说服他去做就好了,怎么做,他心里有定夺。”
“我确实不懂,但我不想把他往火坑里推。”
棠鸢垂下眸。
听费之铭叹气,嗓音低沉,“还记得我说,公司董事在他手下动作很多吗?他还年轻,和你一样,大家都等着看他的价值,他开分公司,已经惹恼了一群人,你是觉得分公司收益不错就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在他们心里,费闻昭,只是个摇摇欲坠的存在罢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砸在棠鸢心里。
原来,费闻昭的处境也和她一样吗?
“那为什么您不出面呢?”
“就像最开始你怼我的那些话,”费之铭看棠鸢低下头,又笑笑,“我年龄到了,以后很多事要闻昭自己面对,我不能一直帮他,在背后提醒他。之前在医院提了一次,他明显不同意。”
“您说他不听,我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呢?经济上的事,我根本不懂。”棠鸢皱起小脸,很是为难。
“你可以说,让他为了你,为了你们的感情,为了搬开我这块绊脚石,去做。”
费之铭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棠鸢又有了新问题。
“如果这件事是对的,费闻昭自己就会去做,我相信他会理性选择的,一定要掺杂我们的感情进去吗?”
“小姑娘,闻昭他也是需要勇气的,他年轻,冒进也是有的,一些小事他觉得无碍,其实关系重大。陈慕远的事他得罪了多少人,恐怕你还不知道。”
“……”
费之铭又接着说,“如果是为了你,我猜他会去做的。”
棠鸢突然就匿了声。
“费伯伯,他的事情我不能很好的回答您。”
“但刚刚您问我有什么价值,我现在能回答您——”
她语气冷静地回应。
“我的价值我自己可以创造,但,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时间不是吗?”
也是那天,她坚定了要去庆川的念头。
似乎,这一代年轻人,都活得那么虚浮飘渺,连费闻昭都没能免俗,明明可以享受无上荣光,竟也会腹背受敌。
她觉得自己没法说服费闻昭去接手烂尾工程,那些超出认知范围的东西。
所以最后下车,她还是告诉费之铭,“我觉得他不会因为我冒险的。”
但此刻。
棠鸢坐在庆川的路边长椅,又动摇了这个念头。
颂风投资康养产业,费闻昭是因为她才这么做吗?
她,这么重要?
离开三个月,棠鸢内耗严重,参赛上,感情上,她都不敢去想费闻昭会等她,更何况是这么久。
世界上会有这么不求回报的爱吗?
总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是什么感受呢,她不敢想,一动这个念头她就觉得是道德绑架。
离开的时候,她做好了费闻昭放弃她的准备,也做好了,回到文城再见到他,还会厚着脸皮去试探他对自己感情的准备。
但这件事,突然让远在庆川的她,平添了愧疚。
-
提交了最后的决赛作品资料,棠鸢将自己的全部心血上交。
开始等待命运的垂青。
焦虑难免,有江年和陆清扬陪着,倒也安心。
飞巴黎参展在即,她好几次在心里打退堂鼓,如果在巴黎碰到费闻昭怎么办,如果在巴黎碰不到他怎么办。
好像,后者更让她失望。
她装作极尽坦然的期待样子同一群朋友上了飞机。
只是。
棠鸢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见到了。
第67章 假扮
休息一天用来倒时差。
来了几天, 棠鸢猜费闻昭早就到了这边,只是完全没有交集,她也不敢联系小章。
每天就抱着手机看费闻昭微信运动的步数——
嗷怎么七点就起床了。
咦中午也不休息。
下午步数没增加,在干嘛呢?
十一点, 费闻昭还没回酒店(OvO)!?
棠鸢的胳膊重重垂到被子上, 手机扔到一边。
在庆川每天都想见面, 真的有了见面的机会, 近在眼前,她又心慌。
汉服展那日,她本想穿那件胭脂水色的齐胸襦裙,很显嫩, 但她看镜子里, 她刚到庆川总嫌长发热,一时冲动剪短到齐肩的发, 怎么搭配那裙子都觉得少了韵味。
搭配不当, 过犹不及。
在不怎么满的行李箱里, 她拎起那件情侣衬衫, 想起费闻昭上次不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穿的吗, 那她也学他。
丝绸珠光白衬衫配缎面织金马面裙。灵动的传统刺绣点缀,江年夸她, 有一种独自矜贵风流的大小姐气质。
“就是头发短了些。”棠鸢用簪子挽, 奈何长度不够, 便只挽了一半,另一半落在颈间,平添雾里看雪的温婉气质。
陆清扬嫌她磨蹭, 直到棠鸢站在他面前,陆清扬看面前的玉人儿, 咂着嘴只说了句,“棠姐,那姓费的没福气。”
棠鸢笑着想,要这么说,他可太有福气了。
-
也是到了展会现场,棠鸢才热切感受到汉服的影响力,来时路上就有许多法国女孩穿着明制对襟袍、宋制长衫,刺绣精美,云肩飘飘欲仙,似乎并不是在巴黎,而是在自己的国度。
她站在那里,目光所至,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完成她的梦想一般。如果是旁人,她也就当了一个普通参众,可那人是费闻昭,她心里的那点小自豪,便冒了尖尖。
展区很大,那天有汉唐服饰走秀,她和江年、陆清扬入场,看得津津有味,黄漫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近尾声时,被黄漫的一通电话叫走。
“快出来,颂风还有宴会。”
“好啊好啊!”
只有棠鸢问,“必须去吗?”
“拜托,棠姐别扫兴好不好!邀请的人你知道都是什么大佬吗,专门飞过来,你现在可是个无业游民啊,抓紧机会把自己卖出去!”陆清扬烦声。
“贫死你,今晚就把你卖给圈里大佬。”
“我拭目以待,看哪个富婆把我打包带走!”
“你小子,心思挺坏,”棠鸢用手指点他脑袋,“男女都想要。”
“哈哈哈哈,性别不要卡得太死!”
-
展区热闹,有陆清扬,哪里都热闹。
棠鸢凑近去看一件宋制花山墓交领长衫,那种植物印染出来的檀褐色,纱制,版型很阔,纯色大气,很适合肩宽、皮肤白皙的男子,还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她脑子里,冒出费闻昭的模样。
“年年,这件真好看。”
她回头。也是那一秒,余光瞥到一个身影。
好像,她的眼睛,她的思维,连着她的心,将脑海里的人显化在了面前。
那距离不远不近。恰巧,他没看到她。
棠鸢心跳就那样漏了一拍,怔在原地。
他身边,除了一些不认识的人,还有祁瑶。在来往的人里,都那么引人注目得高挑漂亮。好像在给费闻昭讲什么,她笑着看他,而他点头。
应该做好所有准备的。
像丢了盾牌的士兵,只有逃跑的念头。
回过身,她扯着江年的衣服想换方向。
没想到,黄漫已经上前问好。
……
他和费闻昭握手时,棠鸢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她听到黄漫打招呼说的不是你好,而是——
“费总,好久不见。”
大理石地面冰凉,她倏然生出一种令她头皮发麻的宿命感,自下而上,从内到外,有点失重。
似乎,她再怎么叛逆,逃得再远,只不过是人生的圆多画了几圈,终究还是回了原点,将一个圈画满,画圆。
而费闻昭是这圆上的不动点。
他又是怎么认识黄老师的呢,或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离开之前还是之后,如果是离开之前,那费闻昭知道她是在黄漫手下,会怎么想,如果是之后,那……
心里的问题接连冒出来。
棠鸢忘了收回眼神。
因为费闻昭在和黄漫交谈,棠鸢就远远地肆无忌惮盯着他打量。
几个月前还在亲密的人,几个月后只能隔空望。
他好像瘦了。头发长了些。
这件远山灰衬衫他以前穿过,是下雨那天他来接她。
腕表没见过。
她的眼睛向下游移到腰间,观察衬衫边缘下若隐若现的皮带。
“那些都是我学员,也是朋友。”听到黄漫说话,心下一惊,黄漫招招手,“小棠,你们过来。”
下一瞬,她感受到费闻昭抽空远远递过来的眼神。
四目相对。
空气黏稠,血液上涌。
棠鸢只觉脸颊灼热,心跳难以按捺般在胸口疯狂,忘了抬步子。
她是被陆清扬推着过去的。
“棠姐,看到你前老板就这么紧张?”
“出息,你是不是欠他钱了?”
“别怕别怕,你已经不归他管了。”
黄漫一一介绍他们三个,陆清扬和江年都惊喜地问好。棠鸢有些无措地扫了一眼,看到祁瑶想要开口,眼神亮起却没叫她。
“小棠,”黄漫又cue她,扯她袖子,棠鸢两眼发黑,“费总,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位学生原来在颂风上班,很难不承认,颂风藏龙卧虎呀哈哈。”
“别紧张,小棠,你见过的吧,快打招呼。”
棠鸢上前一步,那种尴尬场面她想快点结束。
她抬眼还没看清费闻昭的表情,微微颔首,垂眸,失焦。
“费总好。”
“祁瑶姐,好久不见。”
她想略过他去看祁瑶,但怎么可能略过,费闻昭明明白白在打量她穿着的情侣衬衫。
眼神里却并无任何波澜和反应。
“小棠也来啦,一会儿去宴会吗?”祁瑶笑着问。
“黄老师说会去的。”
“好啊,晚上一起吃饭。”
黄漫和两人聊天,自然地问起费闻昭,“突然发现现在叫费总不妥,我们是不是应该叫费董?”
“称呼而已,不必在意。”费闻昭回。
“那一会儿见,我们一群人先回酒店捣腾下自己,哈哈。”
“我让小章送你们。”
棠鸢知道,费闻昭大概在目送他们,只是她背后生出细汗,紧绷着背,丝毫不敢回头。
身后,祁瑶挑眉问费闻昭,“棠鸢这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你?”
看他神情淡淡没回应,祁瑶又大着胆子试探,“翻篇了你们?”
抬手,费闻昭看看腕表,对周围的人说,“时间差不多,大家暂作休息,晚宴见。”
祁瑶以为他故意忽视刚刚的问题。
末了,他声音散漫,“可能吧。”
“那你不考虑考虑别人吗?闻昭。”
-
一路上江年和陆清扬先是八卦棠鸢怎么认识祁瑶,又问黄漫,为什么要换称呼?
他们讨论的声音,车里的逼仄,小章的存在,都让她觉得闷。
黄漫解释,“因为现在颂风全权在他一个人手上。”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CEO的意思。”
陆清扬不懂,“以前不是吗?”
“不是,以前背后还有他父亲,我听说,从接手那个烂尾的康养产业,让那项目起死回生后,颂风内部的股权纷争消停了,何况,三头并进,他还那么年轻,那些股东也是要随着大势走。”
“真复杂,听不懂。”江年说。
“很厉害就是了。”黄漫随口。
下车时,棠鸢故意拖延到最后他们都下车,后视镜里小章还是一脸严肃,她鼓起勇气揪着前座椅背探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