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抿了抿唇,咽下了话音,说道:“随便什么都好。”
她陡然落寞下来的表情清晰地印在牧迟青眼中,牧迟青的唇角也跟着垂了下来,他弓起身子,连人带披风搂住,低垂下的脑袋搁在时安的肩上,一个密不透风的深拥。
时安有些难耐地动了下,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唤声:“安安。”
她动作微滞,咬了下唇瓣,问道:“怎么了?”
这儿黑漆漆一片,侍卫又没有跟过来,牧迟青要是在这个时候发疯,她大约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却不想听到一句:“安安,我活不久了。”
猝不及防,时安当场愣在了原处,几个呼吸后,她冷着脸道:“生死大事,不要胡说。”
过了片刻,身后的人轻轻笑了笑,就在时安准备松口气时,他道:“嗯,所以我没有胡说。”
牧迟青懒散地挑了挑眉,声音听不出悲喜,却带着一股异样的满足,他道:“至多三年,也不算很久,所以安安再陪我一段时日吧。”
他每一世都活不久,原以为还有五年的,只是这一世身体的衰败似乎来得更快些,已经有了征兆,大约连三年都坚持不到了。
但是安安会陪着他的,牧迟青心满意足地想着。
而被他拢在怀中的人手脚冰凉,方才因为紧张惊险暖起来的身体此刻像是突然坠进了冰窟,令人窒息的深水逐渐没过她的口鼻,挣扎不能。
时安忍不住扭头,想看看他,却因为被抱着,连余光都看不见。
牧迟青唇边扬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很是高兴,安安没有反驳,那就是愿意陪他了,他说道:“在马车上,安安闻到药味是吗?”
时安闻到了,但牧迟青那时的样子并不像是生病之人该有的模样,所以她才没有起疑。
她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现在就回去,回皇都!”
牧迟青被一片暖意塞满了胸腔,他想看安安为他多着急片刻,却又舍不得安安难受:“夜狩不能空手回去,答应安安的,随便什么,总要捉住一只猎物。”
时安紧蹙着眉,她若是知道牧迟青生病,根本不会答应来围场,“牧迟青――”
后背被轻轻抚了几下,牧迟青温声哄道:“没事的,安安,我并不是生病了,只是轮回的大限快要到了。”
他轻描代写地说着耸人听闻的话,好似快要没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时安呼出的气息都在打颤,不同于之前的兴奋,现在是害怕,她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一方面希望这是牧迟青为了骗她留下而使的伎俩,一方面却又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
山林间的夜风不知何时变大,吹得她胸腔轰隆隆作响,她掐着手心道:“牧迟青,我要下马。”
她说完,没有等牧迟青答应,直接翻身往下跳,以她的经验,若是没有人接,不约不是骨折就是崴脚。
牧迟青陡然一惊,在她前面翻身下马,揽住人后将其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
时安站稳后第一件事便是朝牧迟青看去,对方与之前并无不同,精致漂亮的眉眼依旧鲜亮i丽,丝毫未有损毁,没有病容,那就是对方说的,轮回的大限要到了。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唇瓣被咬出了个深深的齿痕,在牧迟青试图哄她时,问道:“为什么之前不说?”
牧迟青无奈:“元宵夜,我在同安安表白心意,说出来实在太煞风景。”
时安摇头:“之后明明还有许多机会。”
若他说了,她大约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的,不会逼他放手的,她大约会改变心意,问一问系统两边世界时间的流速能不能再改一改。
牧迟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他眼睫微垂,说了同元宵那日一样的话:“愿安安爱我。”
时安瞪着眼睛看他,眼眶沾着水雾,几乎是想立刻转身立刻,牧迟青固执地想要她的真心,直到迫不得已,才愿意说。
她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飞快地眨着眼睛,不让水雾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抬着下巴,侧过半边身子,不让牧迟青看她,带着鼻音问道:“来的路上,我让你念书,你中间停了几下,是不是因为难受?”
片刻,未等到答案,时安径直往回走,立刻被人伸手拉住,无奈又委屈地道:“是。”
他说完,急急找补道:“只是一时难受而已,没有大碍的,每一世都是这般。”
时安瞪了他一眼:“哪里难受?”
牧迟青:“心口。”
心口抽搐似的痛,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每一次都只有几息时间,却宛如受到了凌迟之刑,长箭贯穿而过。
他没有说,只道:“安安,不碍事。”
时安不信他:“我们回皇都!”
碍不碍事,让太医诊断过再说,他说了不算。
牧迟青扯了扯唇角,不知该不该提醒安安,那些太医都是听他命令行事,即便真的诊断出来他身染绝症,他不让,那几个老家伙也不敢说。
时安抿着唇,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连夜回去。”
片刻后,牧迟青颔首:“好,回皇都。”
他翻身上马,俯身朝她伸手,在就要碰到时安时,猛然一个侧身,躲开了暗处破空射出的利箭。
箭矢钉进了前面的树干,晃了几下,在夜色下泛着寒光。
时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直到听见牧迟青的声音:“安安,上马!”
只是第二次,她仍旧没有抓得住牧迟青的手。
山林中冲出一队人马,领头之人势如破竹,冲着两人之间疾驰而来,在经过时,一个侧身,弯腰捉住时安,把人拉到马背上后,便狂奔而去。
身后的人马一字排开,并不恋战,待领头之人不见身影后立刻闪身离开。
牧迟青捂着心口,额间爬满了冷汗,心悸来得突然,偏偏选了这个时候,他咬牙忍过了阵痛,看着时安被带走的方向,双目猩红。
哨音在山林中响起,惊起了一众飞鸟,箭矢射出的地方黑压压跪了一片,皆是此次跟随而来的侍卫。
牧迟青半眯了下眼睛:“捉拿沈时寒,格杀勿论!”
第89章
◎把安安还给我◎
夜风在耳边呼啸, 马蹄声清脆急促。
时安被横着放在马背上,胃的位置正好抵着一块皮质的硬物,快要被颠地吐出来了。
她伸手胡乱拍打了几下, 然而攒不上力,救命的喊叫声还未传出去就被风吹散了, 根本就无济于事。
她心里又急又慌,在被人掳走时, 她看到牧迟青脸色骤变, 不是怒气横生的那种,是突然一片惨白,就像是心疾发作。
刀剑无眼,生死不过就在片刻间,她没看到牧迟青有没有被围攻, 被掳走时只看到了牧迟青抖颤着毫无血色的唇瓣。
时安实在难受, 脑子都有些不清醒,她不知道这个人掳走自己的目的,围场除了她和牧迟青, 今晚在的就只有曹家的小公子, 可她都不认识对方。
无冤无仇, 对方不是冲着她,那就只能是冲着牧迟青。
时安心跳得飞快, 担心不已, 明知道已经奔出去好远,看不见那边的情形, 可还是忍不住回望。
奈何脊背被压着, 动弹不得, 掳走她的人另一只手握着缰绳, 就在她面前,时安不管不顾地一口咬了上去,而后就被掐住了两腮。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卸掉她下巴时,那只手又重新握回了缰绳。
时安也没了力气,轻喘了两口气,伏在马背上,不动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掳走她的人终于减缓了速度,有了停下的意思,马蹄扬起,时安没抓紧,差点滑了出去,对方扶住她的后背,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妹,你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
时安脑子空了几息,猛地扭头,杏眼圆瞪,失声道:“大哥?!”
沈时寒拍了拍妹妹的被,把人提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马背上,他随意甩了甩马鞭,露出个爽快地笑容:“怎么一脸惊吓,看到大哥不该高兴么?”
时安张了张口,还未从劫匪变成大哥的转变中回神,但转念一想,沈时寒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件事了,所谓一回生两回熟,果然这次就成功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闪过了好些念头,但都及不上此刻的心焦,她抓住沈时寒的袖口,仰头着急道:“大哥,快送我回去!”
刚才还笑着的人闻言骤然沉下了脸,沈时寒拧着眉,一脸的理解不能:“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时安胡乱地点了下头:“我要回去。”
她往四周看去,一片漆黑,月光下树影丛丛,伴着沙沙的风声,像是口怪物张开了巨大的嘴,要把人整个儿吞噬进去。
虽然不信鬼神,但这种环境下,还是让时安心里发毛,好在沈时寒看着强壮威武,阳气颇重,她往大哥那儿靠了靠,小声问道:“这是哪儿?”
沈时寒眉心还拧着:“围场深处。”
他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仔细瞧了瞧妹妹,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这就是安安,他不可能连自己妹妹都不认识,可安安的反应怎么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看到妹妹和牧迟青在一起时的怒不可遏,以及成功救出妹妹的欣喜,通通消失不见,现在只剩满心疑虑。
他想到了个不好的猜测,一把箍住妹妹的胳膊,急急问道:“是不是宁康王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给你喂了毒药,还是下了蛊?”
沈时寒愈发觉得可能,脸色霎时变得十分可怕,像是要转身回去把牧迟青给劈了。
时安赶紧摇头:“没有。”
她把自己胳膊从沈时寒的虎爪下救下来,贴着沈时寒耳边大声道:“大哥,他没有给我下毒,也没有种什么蛊虫。”
沈时寒不能理解:“那你为什么要回去?”
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门,不烫,看来不是被风寒烧坏了脑子。
于是直截了当地把牧迟青做的事给抖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另找了一个人假扮作你,要不是我察觉不对,现在还以为你正在南下游山玩水的路上!”
沈时寒气急,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妹妹是丞相之女,堂堂的千金小姐,又不是什么山野里长大的孤女,竟然敢这般胡来。
刚才动手之前,他看到妹妹和牧迟青站在一起时,差点儿没能按捺住脾气,恨不能直接冲出去一刀劈了牧迟青。
沈时寒气不顺,粗喘了几声,现在想起来还相当不愉。
时安抿了抿唇,视线闪躲了一下,顶着沈时寒刺人的眼神说道:“他心疾犯了,我想回去看看。”
“心疾?”沈时寒呵了一声:“宁康王能有什么心疾!”
他这个傻妹妹不会是被骗了吧,据他所知,宁康王好得很,从来没有过心疾一说,没想到一个王爷居然使这种装病的手段,属实上不得台面。
时安没办法告诉沈时寒具体怎么回事,她心里的不安在逐渐变大,好像她再见不到牧迟青,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大哥,我要回去。”她仰头,眼神透着几分恳求:“我会回府的,过几日便回府。”
沈时寒眉心处深深地折出了一个川字,他手掌动了动,想着要不把妹妹劈晕先带回去再说,不过最终忍下了,没有这么做。
从那里离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不知道妹妹在宁康王府过得如何,但看着便知不是很好,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更尖了。
他很想问问,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时寒咬了下腮,说道:“我带的那些人不会真的要他的命,只是为了绊住他的脚步,不让他追上来。”
而且牧迟青武功造诣十分之高,就算他真的想要对方的命,一时半刻也做不到。
时安提着的心放回去了一半,却依旧不安稳,“大哥――”
沈时寒看了她一会儿:“你一定要回去?”
时安点头,她咬了咬唇瓣,退让了一步:“大哥,等见到他,我就和你回皇都。”
她心口跳得飞快,一阵阵地发慌,现在就想要确定牧迟青的状态,即便沈时寒保证皇城司的人不会下死手也没有用。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山林间鸟雀鸣叫,从窝巢中飞出。
沈时寒眯着眼睛朝声源的方向看去,示意妹妹不要说话,片刻后,转过头冷哼了一声:“看来不用去了。”
他对时安道:“你要见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速度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可见半点事都没有,安安真是太单纯好骗了,沈时寒摇了摇头,心底叹了口气,没让妹妹听见。
时安扒拉着马背,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而什么都看不见,不自觉地揪紧了马背上的鬃毛,又赶紧松开。
她担心沈时寒又要走,转头央求道:“大哥,我就看一眼。”
沈时寒无奈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妹妹了,不是为了刚见面就要同妹妹吵架的,他只是怕妹妹受委屈,但凡妹妹今日哭一声,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牧迟青再见到安安的。
沈时寒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牵住缰绳往树后走了几步:“嗯,等你见过人再走。”
时安定下心神,圆溜溜的杏眼扑闪了几下,紧紧盯着前方。
身后,沈时寒看着妹妹的样子,想到一个月前妹妹说宁康王同她表明心意的事,不免有些头疼,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他刚想说点什么,耳朵突然捕捉到了另一个方向的声音,脸色登时一变:“走!”
时安猝不及防地朝后仰了下,她慌里慌张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时寒眼神严肃:“不止一队人马,先离开这儿再说。”
他不确定另一个方向来的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来者不善,他听到了刀戟的铮鸣声。
然而,沈时寒一动,暴露了所在的位置。
几百米外,黑色的身影舍掉马匹,踩着林间的树枝,几个纵身便追了上来。
利刃被灌着内力掷来,斜插进正前方的土里,疾驰的马匹骤然被拉住缰绳,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
沈时寒护着妹妹纵身一滚,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躲过了擦耳而来的匕首。
牧迟青从空中跃下,落在了两人面前,冷峻的面容在漆黑深冷的山林中愈发阴寒,他完全没有看沈时寒,视线笔直地落在时安身上,薄唇动了动,唤道:“安安。”
沈时寒警惕地盯着牧迟青,心中警铃大作,在对方逼近时,上前一步挡在了妹妹身前,遮了个严严实实。
视线被阻,想要看的人在眼前消失,牧迟青眼中陡然腾起一股戾气,他终于分了半个眼神给沈时寒,面露不快,语调森冷:“指挥使,把安安还给我。”
沈时寒陡然听到这句话,怒极反笑:“安安什么时候是你的了?宁康王,你未免太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