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下,月光洒在余瑶那一头墨黑的长发上,那身粉白的纱裙称得她宛如月光下凡的仙子。
孟璟弋看得入了神,经历了这么多,他心中对她的感情愈加复杂。
曾经的穿越他也遇到过很多女人,可对她们,他只是逢场作戏,大多故事相处下来,两人手都没牵就结束了。
可对余瑶,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同,这样的感情更加真实,就像他与她接触时,能感受到温度一般。
“余瑶。”
听见那熟悉且温柔的声音,余瑶回过身,风扬起几缕发丝飘荡在她脸上,神情看着似是刚回神。
“谢谢你。”
余瑶目光微震,而后撇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若是没有你,当时命悬命悬一线的本该是我。”
是呀,没有我使那损招,孟璟弋哪里会去那阎王殿走一遭。
“商州一事你帮我那么多,保护你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我们还是……”
孟璟弋话没说,余瑶赶忙打断,“说什么呢,商州一事功劳最大的还应该是太子殿下才是。”
余瑶害怕她说出那两字,她来到他身边是目的的,若是经历太多,说得太多,她担心到那时,自己下不去手。
见她回避,孟璟弋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侧头不去看她,脸上虽没有不悦,但余瑶还是感受到了他心情不佳。
“此事你打算如何着手?”余瑶扯开话题。
孟璟弋声音依旧温柔,但语气淡然了不少,“明日就将公示发出去。”
“你不先汇报朝廷?”
“与其和那些文臣在父皇面前舌战群儒,倒不如先把事情做了。”
余瑶本以为这种法子只有孟北尘这样的武夫才干得出来,没想到孟璟弋狠起来,压根不管那群人死活。
果然第二日朝廷之事不出余瑶所料。
护国侯平日都是巳正便回来了,今日竟然到了未初才姗姗回到侯府。
余瑶和兰姨都守在门口,见护国侯从车上下来,两人急忙上前,兰姨接过他手中东西,担忧道,“今日怎回得这么晚,北境又要打仗了?”
护国侯无奈一挥手,“脑袋都要被那群文官超炸了,一张嘴顶十张嘴。”
“文官,北境的事他们也要插手?”
“要是北境的事就好了,直接一句闭嘴就完事了。”
余瑶接道,“是因为太子提议改革科举的事吧。”
听见余瑶的话,护国侯站头看了眼她,神情中说不是喜怒,但很快又恢复往常,“唉,罢了罢了,此事挨不着我们头上。”
见父亲不愿谈及此事,余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聂相府内,十几个官员坐在相府正堂,丫鬟们一一端上热茶。
聂相还没出来,好几个官员已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让那些寒门子弟也参加科举,这不是辱没门楣是什么!”
“谁说不是呢,那些人也配称为读书人?”
“王管家,聂相何时才能出来。”
站在一旁的胖管事躬身回道,“老爷还在卧房午睡,怕是还要些时辰,各位大人要不先回府去,等……”
“不不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此重要之事,今日定要与相爷商量出个对策才是,不然日后我们这些望族还如何再这朝堂立足!”
听完那人的话,王管家行礼退下。
堂内依旧吵得不可开交。
“那些人还在吵?”
聂相侧卧在躺椅上,几个丫鬟伺候着茶水瓜果。
王管家点点头,“吵得厉害,怕是今日见了老爷才肯走。”
旁边聂钧站起,他身穿黄褐色的绣珠锦衣,起身的动作弄得衣摆上玉石铃铃作响。
“祖父,我去替你将这群人赶走!”
“坐下,你做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被聂相一骂,聂钧像是被泄了气,乖乖坐回椅子上,不敢再说一句话。
聂相抬眸看向王管家,那双眼周围布满皱纹,眼白处依稀可见斑驳的血丝,但眼神却依旧如鹰钩般狠戾。
“让他们吵,吵破天了,我再出去替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添把火。本来商州一事还找不到由头弹劾,现在他倒是自己给起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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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蝶恋花(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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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景帝寂然立于窗边。
孟璟弋走进屋子,一股很浓的醒神香直往鼻腔里窜,他蹙了蹙眉,继续往前走。
殿内空荡,多余的繁饰已被景帝撤下,用来换取赈灾郢州的银两,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自从那日中毒醒来,孟璟弋心中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过于真实,那些时不时闪出的记忆,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来啦,弋儿。”景帝的声音似乎苍老了几分。
听见这声“弋儿”,孟璟弋脑中突然闪过一副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两个身穿华服的人将那孩子围着,女声温婉如春风拂面,“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他这辈子永远开心快乐。”
见孟璟弋没答应,景帝再次开口,“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知父皇唤我何时?”孟璟弋躬身行礼回道。
景帝从窗边缓缓走来,将手中的奏章递于他手中,“看看吧。”
昨日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孟璟弋便已猜到今日会有成堆的弹劾奏本递到景帝这里。
他翻看奏本看了眼,无非就是些“罔顾人伦,不尊重读书人”的言论,但也有胆子大的,上书要废太子。
“朕只有你和北尘两个儿子,再这么闹腾下去,朕真怕那些文武百官要让朕再添皇嗣。”
景帝这句虽说得玩笑,可脸上疲倦之色已再也挡不住。
他转身到书案前坐下,手指着面前一摞摞奏折,叹息道,“这里也是弹劾你的。”
孟璟弋合上走呗,抬眸看向景帝,眼神坚定,“父皇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景帝对上那眼眸一瞬,迅速撇转目光看向别处。
像,太像了。
他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还只是先帝的二皇子,心怀凌云,气吞山河。
可现在,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不仅因为不甘面对曾经的自己,更多的是,无脸面对孟璟弋的母妃——月氏念雪。
“这事没有对错,你若相信自己内心是对的,便放手去做吧。”
说出这句话,景帝似乎用尽全力。
如今外戚干政,朝中早已不是听命景帝一人,聂相一派早已是只手遮天,若是不解决此事,那些吸食财政的贪官污吏会像菟丝子一样,吸尽景国最后一丝龙气。
可能是在孟璟弋身上瞧见一丝月氏念雪的神韵,景帝最终还是放手让他去做了。
见父皇答应,孟璟弋没在多说什么,躬身退出大殿。
离开时,他回头再看了眼景帝。
两鬓已隐约瞧见银丝,神态也年迈了不少。
回到竹院,众人已等待多时。
余瑶从竹椅上起来,将一虎符拍在桌上。
“礼部既然不愿去做这件事,就交给龙吟军去传达消息到全国。”
瞧见兵符,孟北尘眨眼凑上前,“这可是景国最强的兵力,你是怎么从护国侯手里拿到的?”
“偷的。”
余瑶说得一点不假,只是偷的异常顺利。
今早她正要出门,路过正堂,便瞧见这虎符放在木桌上。左看右看没瞧见父亲,余瑶偷摸揣进了兜里。
“私自调兵可是死罪。”孟北尘撑脸提醒道。
“谁说我要调兵了,本姑娘娇生惯养,命家里的侍卫去各地收集点玩物丧志的玩意儿怎么了?”
余瑶一脸傲气地撇过脑袋,几十个身穿侯府侍从的龙吟军已在院门外集结。
孟北尘不禁朝她竖起个大拇指,而后拍拍手。
一个身穿北境军铠甲的将领出现在他身后,银白的铠甲反射这太阳的金光,整个人像是被纹上一层金边。
“黑岩,本王也想尝点北境一带的稀罕玩意儿。”
“是。”黑岩声音铿锵有力。
燕寻舟端上茶水,眼中闪烁着微光,“在下替万千寒门学子谢过各位。”
孟婉清走上前,扶起他的臂弯,“这是什么话,你是哥哥的,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余瑶见孟璟弋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未曾说话,她走前,问道,“怎么了?”
“此次商州一案,罚没了不少官员,聂相那边一定会很快找人去顶上。”
“商州百姓才从苦难中出来,不能再让他放个收刮民脂的傀儡过去。”
“我心里没底,总觉得他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孟璟弋话音刚落,弈白从院外进来,聂相府的人跟在他身后。
“太子殿下,聂相派人来了。”
变革一事朝中反对声音一直不断,可哪怕孟璟弋那日在朝堂上亲口提及,下面吵得再激烈,聂相自始至终都是默然看着。
虽知他是幕后主使,可孟璟弋仍旧没有看懂这步棋。
弈白接道,“那人说聂相想请您去喝杯茶。”
余瑶赶忙伸手拦在孟璟弋跟前,急道,“这时候了,他这哪里是去请孟璟弋喝茶。”
孟璟弋低眸,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眼中情意闪过,心中一颤,心头一片滚热抓挠着男人,平静的心海泛起涟漪。
穿越多年,这是头一次有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他忍不住想靠近,目光被她乌黑亮丽的发丝吸引,明明已过春季,鼻尖却隐隐闻见一阵桃花香。
待回过神,两人视线无故交织在一起。
那聂府管事突然开口,“余姑娘这是什么话,聂相是想请太子殿下前去商量此次变革策略的。”
余瑶压根儿不理会他,面颊微红,将头迅速转回去,“你不会真要去吧。”
孟璟弋目光避开余瑶,柔声抚过耳畔,“嗯。”
“我祖父又不能杀了皇兄,有什么好怕的,况且现在朝堂上没有上书弹劾皇兄的,聂相可算一个,说不定我祖父还能帮忙呢!”孟北尘站起身走来。
帮忙,帮你个大头鬼。
余瑶一脸无话可说地瞥他一眼,而后看向孟璟弋。
眼神似是在说,“你这弟弟,脑中全拿去带兵打仗了?”
孟璟弋不忍莞尔,“我一会儿回来。”
走进相府,并没有想象中华丽,甚至有些简朴,几棵海棠种在院中四角,花期已过,只剩下繁茂的枝叶。
院中搭着一竹棚,聂相正躺在里面摇椅上。
管家领着孟璟弋进去后,走到聂相身边,在他耳边轻唤道,“相爷,太子殿下来了。”
聂相似是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眼神还有些迷离。
“嗯,太子殿下来了,老臣失礼了。”
说着,他撑着椅把手,艰难起身。
孟璟弋冷然看着他,“聂相年事已高,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殿下这是什么话,君是君,臣是臣,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聂相言外之意,孟璟弋一清二楚。
科举制度也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孟璟弋不搭话,聂相继续道,“殿下,坐。”
“殿下可知老臣找您来,所谓何事?”
孟璟弋端起茶水,放在嘴边微抿一口,“聂相也是来劝诫孤放弃科举改革的?”
闻言,聂相摸着胡子,仰头笑道,“殿下就是这么想老臣的?虽说此事商州事件,聂嵩是我的义子,可他在商州干的那些破事,老臣是一件不知呀。”
孟璟弋微挑起眉看向他。
聂相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您这次出巡可动了不少人的肥肉,此次变革更是晃动了他们根基,那些人埋怨殿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孟璟弋心中不禁冷笑,这老狐狸半句未提及自己,却将警告的话挑明。
“聂相说的是。”
“我也老了,顾及朝堂多年,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聂相这是什么话,您为景国鞠躬尽瘁,孤哪里有敢怪罪的意思。”
“老臣就先写过殿下了。”说着,他便支起年迈的身躯,想要起身心里。
孟璟弋看着他这副虚伪模样,着实不想插手扶他,可奈何现在还不是与他翻脸的时候。
见他低身搀扶,聂相这才放弃下跪行礼的动作,噎声回道,“此事殿下放心去做便是,若有需要老臣的地方,殿下莫要客气。”
离开聂府,弈白跟在孟璟弋身后。
“殿下,聂相当真要帮咱们?”
孟璟弋背手,继续往前走,“当然不会。”
“那他这是演哪出呀?”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邀我前来,又说是站在我们这边,若是日后出了事情,他反倒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孟璟弋淡淡开口解释道。
弈白眼睛一下睁大,“他这招也太狡诈了。”
谁说不是呢,让别人动手,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动手,孟璟弋却没有半丝头绪,如今事情一切顺利,公示全国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虽说朝堂上反对声不断,但那些人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可越是这样,孟璟弋心中越没有低,这种心脏悬在半空的感觉,和往次都不一样。
思忖片刻,他竟想到去找余瑶问问。
“弈白,咱们去趟护国侯府。”
听闻,弈白一脸惊愕,“殿下,这不好吧,您还没娶余姑娘过门呢。”
孟璟弋冷眸扫到他脸上,难得瞧见知书达理的太子殿下翻白眼的表情,“我平日是不是对你太和善了些?”
弈白身子一颤,立马将头转过去,“殿下说的是,前面右拐再过三条街便是侯府。”
看着孟璟弋头也不回地走远,弈白在后面感慨道。
殿下变了,自从余姑娘开始追殿下,殿下不禁开始关心朝政,连人也变得没以前温柔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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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蝶恋花(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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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侯府,因护国侯不在,兰姨便叫人直接领着太子去到余瑶院中。
曲径幽深,绕过院中花草,孟璟弋看见一人孑然立于庭上,脚边两团毛茸茸的雪球。
春猎时救下的俩小东西,已经长到比人膝盖高了。
余瑶回头看他,“如何?”
听见有生人进来,小家伙们很警觉,迅速起身,眼神警示地看向他。
孟璟弋低眸扫了眼回道,“聂相那边怕是会有什么动作,但具体的,我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