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吧,坐,陪朕聊聊天。”
说完,景帝悠悠坐下,抬首等待月氏南落座。
他今日没穿狐裘披风,一身黑衣在黑夜中显得干净利落。
“我师父在哪?”他开口便直奔主题。
景帝勾唇一笑,语速不紧不慢,“别这么激动,你师父还没死,这世上没人杀得死他。”
月氏南手捏紧,眼中杀意早已如滔滔江水,充斥着整个房间。
“别激动,这里可是你念雪姑姑住过的地方,要打,还是出去打比较好。”
死牢内。
“什么,你是说我母亲和皇后是好姐妹,皇后还是月氏南的姑母!”余瑶惊讶的声音穿荡在整个牢狱。
那人轻咳两声,笑道,“小姑娘,别激动。”
“这能不激动吗,月氏南与孟璟弋竟然是表亲,可不对呀,景国的皇帝为何会娶大禹的公主做皇后,即便是和亲,那也只可能是贵妃呀!”
身旁屋子的铁链又是一阵攒动。
安静片刻后,那边淡然传来声音,“因为,她是个奇女子。”
牢房再次安静,许是感觉到那人心境,余瑶并没有着急催他继续讲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才再次传出声音。
“曾经她只是月氏众多公主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我,说她接受不了大禹的继位条件,想要离开。”
要知道,在大禹,能说出这样话的若是皇子,众人可能都见怪不怪,可她是公主。
大禹皇室之间,哪怕是亲兄弟姐妹,都不会有过多的感情,这全归功于它那特殊的继位方式。
公主和皇子就不一样了,她们出生就是生在云端,没有皇位纠纷,只要国家不需要和亲,她们就可以锦衣玉食地在皇宫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念雪,她不喜也看不惯这样的皇室,所以她决定要走。
“走?走去哪?”余瑶问道。
“其实当时她也不知道去哪,我只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至于去哪,那是公主决定的。”
“那你们是如何认识景帝的,还有我娘?”
“第一次进入景国,我们遇到了外巡的景帝,当时他还只是景国的二皇子,除此之外,还有你爹和你娘。”
隔壁又是一阵安静,“你娘与公主可以说是一见如故,这才替你俩定下婚约。”
“那后来呢?”
余瑶记得介绍中的描述,皇后死后没多久,原主的母亲也因病去世。
这一点她之前本没有怀疑,可如今看来,似乎不像是偶然事件。
皇后寝宫,月氏南突然拍桌站起。
“放了我师父,否则孤定让大禹三月冲破北境,直逼京都!”
景帝神情冷然地看着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有你师父在,朕敢确信大禹几十年都不会攻入北境,朕为何要把这赌约重新压在你身上?”
“孟钰!”
见他恼怒,景帝只是轻笑。
月氏南在外人眼里的恶鬼形象,在他这就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朕现在不杀你,回去吧,等你真正当上大禹的皇帝,再来与朕谈条件。”
月氏南还想纠缠,藏在暗处的花榕突然出声。
“殿下。”
见月氏南看向自己,她摇了摇头。
“嘭”茶盏在月氏南手中炸裂,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一同消失在了眼前。
景帝起身,徐徐走到院中,桃花已然掉落,望着那郁郁葱葱的绿叶,他开口道,“来人,去将人放了吧。”
余瑶问后,隔壁牢房再没有了声音,反倒是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待脚步声走进,她半睁开眼。
云纹绣靴,素锦衣裙,宫绦流苏随风飘荡,她视线慢慢上移,最后停在那张俊颜温柔的脸上。
孟璟弋,他怎么会在这儿?
余瑶还没来得及开口,孟璟弋抢道,“他们可有为难你?”
闻言,余瑶瞳孔微震,好半响才回神,表情依旧呆愣,摇摇头回道,“没有。”
识海中,系统突然惊叫出声。
“甜蜜值长了,甜蜜值长了,你看吧,我说这法子有用吧!”
余瑶没好气道,“有用什么有用,以后再有这种馊主意,你自己用吧!”
孟璟弋眼中闪过一丝安慰,看样子像是放下心来。
他声音依旧温柔,但不似从前那般冰凉,拒人千里,“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在越府那次,他就没能成功,这次,他一定不会再放弃她了。
说完,孟璟弋便从身后拿出牢房钥匙。
那一次,他就是太顾及太子身份,才没有同聂嵩撕破脸,这次,就算是为了余瑶,他也可以抛下自己的身份。
“你哪里来的钥匙!”
“从门口狱卒身上抢的。”孟璟弋轻描淡写回道,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大哥,您可是知书达理太子殿下,您这劫狱的方式是不是有点太不符合身份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你就完了。”
“婉清在门口接应,没时间耽搁了。”
还有公主参加,莫不是二皇子也来了吧。
余瑶心中不禁感叹,按照日常穿越剧的套路,这样一闹,景帝更不可能放过自己了,她这和那祸国殃民的妖女似乎异曲同工。
“我走了你怎么办?”
“自然是去向父皇请罪。”
那你的太子身份就没了,不能继承大统,后期我去夺谁的皇位呀!
“不不不,我不能走。”
“你不走,我父皇会杀了你的,他对大禹皇室深恶痛绝。”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只是个死的时间差别。
但有句俗话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只有活着,一切才还有变故。
想到这,余瑶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离开前,她晃眼看了下隔壁牢房。
她这才发现,牢房被石墙四面围住,上面还有只留有一脑袋大的小洞,余瑶就算是颠起脚,也不能勾到那小洞。
“怎么了?”孟璟弋见她未动,温声开口。
余瑶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景帝前脚回到御书房,后脚就有人来报,“陛下,余瑶被人救走了。”
“是太子殿下吧”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肃穆得让人后颈发寒。
“是。”
“知道了,退下吧,等等,宣太子来见朕。”
余瑶刚上车,车帘外突然火光四起,孟婉清一手拉住余瑶,一手握景马鞭,“你别怕,我哥会有办法的。”
“太子殿下。”帘外的声音尖锐刺耳。
“什么事。”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呀?”
“东宫孤住不习惯,还是喜欢孤城郊的竹院。怎么,孤想住哪儿也归太务府管了?”
那人似是笑笑,接道,“殿下说笑了,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管殿下的事呀,只是陛下宣殿下觐见。”
众人听闻皆是心头抓紧,孟婉清最是按耐不住的那一个,好在余瑶手快将她拉住了。
景帝只是宣孟璟弋,没有让禁卫军前来,许是还没发现此事。
看着孟婉清一副紧张神情,余瑶却静下来,轻微摇摇头,低声解释道,“陛下只是宣他觐见,没有派禁军,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余瑶刚把话说完,车外孟璟弋倏然开口,“弈白,你先驾车回去,竹院有些日子没住了,先找人来打扫。”
弈白并不在车里,余瑶与孟婉清都不敢作答,最后还是余瑶“嗯”了一声,而后迅速驾马离开。
等孟璟弋看着马车走远,他才缓然回头,对那为首的老太监说道,“走吧。”
踏入御书房,门叶闭合,大殿内光线暗淡。
介绍记载原主自从母后离开,孟璟弋几乎很少再来这里,可幼时,可以说他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
可他明明是第一次来,脑中却莫名闪出几幕不属于他的记忆。
沿着通道一直往里,拐角处墙面上栩栩如生地刻画着一副九龙戏珠木雕,转角进去方才是真正的御书房。
檀木桌上一摞摞整齐摆放的奏章,两旁的窗户下全是封装放好的书册,几个形状各异白釉瓷瓶装点在房间各处,原本严穆的室内倒添上几分雅致。
“来了。”景帝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璟弋转过身去,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褪去华服,他身上只穿了件黄色亵衣,模样看着倒要比平时和蔼许多。
孟璟弋躬身行礼,语气见外,仿佛与眼前之人只有君臣,没有父子,“参见父皇。”
“人已经送出去了?”
闻言,孟璟弋眼瞳一颤。
景帝继续道,“要抓的人朕已经抓住了,朕知道这事和她没关系,她只是想救你。”
“父皇。”孟璟弋声音竟温柔了些。
“好了,不说这事了,朕有件更要紧的事要交与你去办。”
“何事?”
“今年的科举,这次商州巡查牵出萝卜带出泥,也是时候换批新的官员去了。”
“这事不是一直都由聂相主持吗?”
“你是未来的皇帝,有些事你必须要先学会自己去做,日后才能交给别人。”景帝说道,拍了拍孟璟弋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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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蝶恋花(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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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进城西一处小巷,孟婉清用手指勾起车帘,悠悠探出脑袋。
突然,一撮头发从车顶落下,吓得她猛地缩回身子,一连退后好几步。
“燕云。”余瑶轻声唤道,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车板上一声重物落下声音,车帘被人从外面拉开,燕云偏着头,眼瞳灵动闪烁,宛如黑夜中明星。
只见他身穿了件黑色粗布麻衣短衫,腰间系着灰褐色不条子,留着墨黑色的发丝,眉下是炯炯有神的眼眸,身形结实有力,越发展现少年英气。
听见余瑶换他,少年咧嘴笑道,“余瑶姐姐,可有受伤什么的?”
见她摇头笑道,少年才看向被他吓得不轻的孟婉清。
孟婉清朝着燕云扔出手里的马鞭,“小屁孩,你要吓死本公主呀!”
燕云一把接住鞭子,笑道,“是你自己胆小,怪的了谁?”说笑间,他退身跳下车,“快下来吧,我已经探查过四周了,没有追兵,我哥在家里做了饭,那个蹭饭二号已经坐上了。”
“蹭饭二号?”余瑶同孟婉清几乎同时发文。
燕云转过身,笑容使他露出两颗虎牙,“是呀,太子殿下是蹭饭一号,二皇子自然就是蹭饭二号。”
他刚说完,孟婉清抬手就追上去,“小屁孩,你居然敢说我哥是蹭饭的!”
燕云跑在前面,时而停下看一眼追在身后的孟婉清,他轻功已经略有小成,孟婉清很难追上。
“太子殿下已经不知道蹭我哥多少顿饭了,还有你和二皇子!”
幽深的长巷,几声欢腾的吵闹,踏在这碎石路上,余瑶心中只觉一阵轻松。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如此放松了,商州一事,她只觉得自己神经就像是那扎带,一会儿绷劲,一会儿崩得更紧。
几人推门进去,玥儿正端着菜从一旁屋子里走出,瞧见余瑶身影,连菜都忘了放下,直接捧着就跑到余瑶跟前。
“小姐。”玥儿唤道,声音带着哭腔。
余瑶拍拍她肩,视线投向院里另一人。
孟北尘坐在藤树覆盖的绿棚下,动作自然得早已不像第一次来时那般拘谨,以前他多少有些不喜这里不懂礼数。
可呆久了,仿佛也接受了。
“孟璟弋不会有事吧?”
孟北尘掸掸他那红锦绣纹长衣,站起身,“皇兄毕竟是太子,父皇就我们两个儿子,罚了皇兄,以后谁了继承皇位。”
“你呀?”余瑶淡然看向他。
聂相一派一直在设计出掉太子,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所为为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若是太子中毒死了,受益的是聂相一派,若是请大禹的人救了,太子依旧逃不脱干系。
闻言,孟北尘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行不行,我不会治理国家的,还是行军打仗打仗适合我一点。”
瞧他那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多苦的差事呢。
孟婉清走上前来,手搭在余瑶肩上,“二哥才不会抢哥的皇位呢,他只喜欢和那些武将呆在一起,最看不惯的就是文官了。”
“还是婉清懂我。”
“咦,余瑶,小时候的事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二哥还义正严辞地在父皇面前说,他一辈子就是要守护景国江山和皇兄。”
孟婉清刚说完,余瑶脑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
画面中众人都是年幼的模样,孟北尘站在孟璟弋身边,笑起时还能瞧见那缺了的门牙。
余瑶头一次发觉这记忆如此清晰,就像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抬手扶额,孟婉清看着关心道,“余瑶,怎么了?”
余瑶瑶瑶手,走向一旁,“没事。”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但这次却是最真实的一次,这种莫名闪出记忆的事她以前从未发生过。
只有这次,最后一次任务,时不时会发生。
这事她没有询问系统,她似乎有种直觉,这件事与之前她偷听到的系统对话有关。
忽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众人回头望去,孟璟弋站在门口。
正巧燕寻舟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瞧见他,“大家快来吃饭吧。”
饭后,孟璟弋将圣旨放在桌上。
“哥,这是什么呀?”
“父皇让我负责今年的科举考试。”说着,他抬眼看向燕寻舟。
燕寻舟脸上写满兴喜,若不是读书人的矜持,怕是早就跳起身了。
反倒是一旁燕云,跳得比谁都高兴。
“太好了,我哥能参加科举考试了!”
“皇兄这件事,你有和陛下提过吗?”
“父皇只说让我准找自己的意愿去做便是,我想,父皇应该是同意了。”
此事关乎名门望族的利益,余瑶心中一事没底,但也不好打破孟璟弋的幻想。
她沉默低下头,看着那亮眼的金色卷轴,玉玺红印却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孟璟弋希望人人平等的意愿是好的,可如今国家被那些望族把持朝政,就连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他此刻提出这样的变革,怕是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
此宴,余瑶一直很沉默,等到饭后,孟璟弋才来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