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你好像默认我会等。”
  倒真是疏忽,钟弥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些,这会儿有点没心肝地说:“那你也可以不等。错过了就错过了呗,我外公说,错过就是没缘,没缘也不必可惜。”
  沈弗峥就看着她:“那我跟钟小姐算有缘无缘?”
  钟弥吸住一口气,挺可爱地摇摇头,像只小拨浪鼓:“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还给人看过手相么?不会算?”
  钟弥接着摇头:“我不擅长算命。”
  沈弗峥不解:“那你靠什么给人看手相?”
  被人近距离盯着,那股子面对这人特有的尴尬又来了,钟弥想想,小声回道:“靠……靠胡说。”
  沈弗峥出乎意料地笑了:“那你现在也可以胡说。”
  钟弥很有讲究:“胡说也是要有准备的,现在电话诈骗还要写文案练话术呢,我也不能张口就来,下次见面吧,下次我――”
  话就这么停了一下,面前的人很自然接过去。
  “下次?”
  钟弥不知那两个字是不是反问,又是什么意思的反问。
  在今夜之前,每次分别,或有毫末心动如星火微烁,她都不曾考虑过与这个人是否还有相见重揖的缘,可不久前,徐子熠问她现在喜欢谁,她说没喜欢谁。
  是敷衍,却也像心虚。
  徐子熠刚刚说她看沈弗峥时有点怕。
  本以为他眼瞎胡扯,此刻钟弥忽然想,那会不会可能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近情情怯的一种拘谨。
  想到沈弗峥刚才说她不知道他的行程,他可能随时会离开州市。
  钟弥抬起头问他:“那,还有下次吗?”
  “有。”
  钟弥惊讶他答得这么干脆直接。
  又想他无论提问还是回答好像都从容,外公虽然说他们年纪上并没有差一轮那么多,但数次相处下来,她却觉得他远不止大自己八岁。
  沈弗峥朝她亮了亮扇子,“你这字,是你外公教你的?”
  “嗯,我练得不勤。”
  “那就是悟性很好。”
  “谢钟小姐赠墨宝。”
  琴棋书画已经夭折两位,现下挨了夸,钟弥心情很好:“那你得还我点什么呀。”
  沈弗峥讶然一笑,微偏首,望住她眼睛去确认:“礼尚往来要这么快?”
  “跟你学的呀,之前前脚欠你人情,你后脚就让我还,”钟弥手指比出一个数字二,“还还了两个!”
  “好。”沈弗峥答应,“那需要我还什么?”
  视线越过他身侧,钟弥望见在隔壁店门口看手串的盛澎蒋骓。
  “你之后来我家听戏,能别喊他们么?”
  沈弗峥也半转身,看那两个人:“他们惹你不高兴了?”
  钟弥立时摇头,这几次出门,这两个人都跟保镖似的走哪跟哪,因为有他们,钟弥之前担心的那些尴尬,一个没发生。
  她对他们没意见:“没有,怎么会,他们都挺有意思的,只是戏馆已经够闹腾了,听戏其实还是身边安静一点好。”
  “就我一个,担心你会觉得尴尬无聊。”
  毫不相干的语境最后能重合,钟弥慧黠笑着:“怎么会尴尬无聊,沈先生明明也――”
  “很赏心悦目。”
  心领神会,他收到她的回敬。
  -
  沈弗峥到馥华堂是下午两点,相较于初次过来时一楼的空寂无人,这回大厅要热闹得多。
  上客七八分满。
  厚重的暗红帷幕还不透一隙地垂着,台下看客瓜子茶水已经吃开。
  他在门口稍站,就有位年轻的服务生远远瞥见,忙把手上活计交给旁人,快步迎上来。
  “请问是沈先生吗?”
  沈弗峥打量一眼来人,微微点头。
  服务生笑容热情,手臂一伸,为他引路:“您这边请!”
  他一边碎步上楼一边跟沈弗峥说着,“今天拉胡琴的管事老戴,家里出了点事,弥弥在忙,不过弥弥交代我了,如果有位姓沈的先生过来,就领他去二楼,这边雅座已经给您留好了,请问您喝点什么茶水?我们这儿有――”
  正要报菜单,沈弗峥淡淡笑着打断他,问:“沈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我?”
  服务生看着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继续咧起来说:“我怕认错人,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弥弥说,这位沈先生很帅很好认的,我就又问只有帅这一条吗?弥弥跟我说,得帅到眼前一亮,不亮不算。”
  沈弗峥听后弯起唇,仿佛毫不费力,脑海立马虚构出钟弥说这句话时的俏皮样子。
  她太生动。
  服务生说话也俏皮:“我这从中午招呼客人到现在,您刚刚往门口一站,唉,我眼睛还真亮了!”桌上有菜单,他拿起来递给入座的沈弗峥,“您看看,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心情好的时候,最平易近人。
  沈弗峥在桌角放下茶水单,视线被旁边挂着的紫竹鸟笼吸引,一只翅尖雪白的雀在里头上蹿下跳,他看了一眼,对服务生说:“没忌口,你看着安排。”
  “好嘞!您稍等。”
  碧螺春随一碟松子杏仁腰果三拼送过来,服务生斟好茶离开,沈弗峥端起描青花的瓷杯,鼻端刚嗅到清香滚热的茶气,还没尝味,下方帷幕拉开,先闷帘传来一声。
  戏开场,碰头彩,台下一片观众的叫好鼓掌。
  沈弗峥坐在二楼栏杆边,位置靠近台前,往下一眺,就知道钟弥忙什么去了。
  戏班有人请假,戏却不能不唱。
  钟弥顶老戴作一场琴师。
  钟弥的胡琴本来就是老戴教的,不像琵琶学得那么累,不仅讲究衣着,章女士还要求她时刻坐得规矩。
  老戴自己就是粗人,根本不管她,她学得更开心,高中那会儿就拉得有模有样。
  此刻的钟弥坐在戏台的侧幕里,浅灰针织半袖,搭白色休闲长裤,简约利落,一条腿弯曲着前置,垂感好的西装面料盖着鞋面,露一截涂鸦帆布鞋的底边。
  她撑着琴,端一节玉竹似的细伶腕子,拉弓走弦,张驰有度。
  沈弗峥手上的茶杯滞着,他留心听了一段唱词后的背景乐。
  刚好茶水放温了一些。
  徐徐入口,正适宜。
  她那手琵琶弹不出好风月,今天这把胡琴拉得倒是很好。
  戏罢,台上的角色谢幕退场,切末守旧撤下换新。
  钟弥在稍暗处,去地上拿琴囊,小心翼翼将琴与琴弓放进去,她一低头,在二楼的下俯视角,能看到雪白纤细的脖颈露出来,同时暴露在他视线里的,还有脑后那根“簪”,形制奇怪。
  沈弗峥眼皮一敛,将目光收到近前。
  桌上放着茶水单,褐色粗麻线系着铜环,旁边别一支塑料圆珠笔,供客人勾画。
  去了笔帽,就是那根簪子了。
  他不禁失笑,倒是很会因地取材。
  没过多久,钟弥上了二楼,径直朝沈弗峥所在的位置走来。
  那根“簪”他没机会近距离看,因为钟弥散开了长发,脸颊两侧的头发随快步而生的风,往后微微扬动。
  其实没什么太大联系,但他想起来之前她拍杂志的场景。
  先前镜头之下的姑娘,在他面前站定,问他有没有很无聊。
  他倒是很坦诚,说不是那么有趣,消遣不就是这样么?打发时间,有意思的东西太少。
  钟弥弯身,从他面前的碟子里捡了颗松子,稍耸眉,觉得这话能从沈弗峥嘴里说出来,很违和:“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效率至上,视时间为金钱,每分每秒都要创造价值。”
  “那样就太累了。”
  手中的松子脆脆一裂,露出小小果实,钟弥一顿,正要怀疑不会当代的资本家已经开始不重效率利益,开始往人文情绪方面深耕了吧?
  沈弗峥说,“能不能每分每秒创造价值不重要,只要每分每秒都在收获价值,这个价值是谁创造的并不重要,用时间效率去博金钱的人,往往不是最大受益者。”
  钟弥有点没听懂。
  他看出来了,又耐心十足打比方给她听。
  “整套机械的运作里,只有小齿轮才会拼命地转。”
  钟弥一脸恍然。
  当代资本家果然没叫她失望。
  她没说话,拇指食指捻起掌心的一粒松子仁,转过身去,喂给笼里的雀。
  漂亮的小雀在里头蹦得欢。
  沈弗峥就跟着看钟弥逗那只雀。
  “你养的雀?”
  “嗯。”钟弥背身对他,仿佛很享受这种藏住面孔情绪的对话状态,看着笼子,有几瞬发呆,然后稍稍侧过脸问他。
  “沈先生,没养过雀吗?”
  她在一语双关。
  沈弗峥目光静了下,仿佛看透她的小心思又不点破:“倒是没经验。”
  无法确定他的回答是否具有深意,可钟弥却没忍住为这个回答胡思乱想,一时没再出声,只是装作逗雀的样子,又捡一颗松子掰碎喂进笼子里。
  周围并不安静。
  两场戏相接,有客走,有客进,有客继续喝茶谈天。
  没多久,沈弗峥捏着蓝瓷杯,朝她所在一指,她听见他用一种很淡的声音问:“你这个雀,要怎么养?”
  他也在一语双关么?
  钟弥不能确定,微愣着回:“我这个雀,挑食,不是谁都能养的。”
  他看她半晌,微微颔首,举重若轻道:“有道理。”
  台上的花旦水袖一抛,正唱到婉转处。
  没一会儿,服务生添了壶热茶来,斟茶的哗哗水声将钟弥目光从戏台上牵回,隔着袅袅茶雾,她看对面坐着的沈弗峥。
  光线被泛黄的老玻璃削弱,映入室内,一旁屏风里绣的竹兰,化作层层灰影,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台上唱着光转流年,这厢便淌成一副浓淡皆宜的水墨画卷。
  高朋满座里,钟弥望着对面人瞧戏的眼梢,忽然想――
  戏文里讲的因缘际会,也难胜如此了。
第12章 无事牌 你这车牌,是我生日
  沈弗峥要离开州市了。
  那天戏散场,得知这个消息,钟弥并不意外。
  之前那晚逛完陵阳庙街,盛澎问她学校几月份开学,钟弥说九月初,但没说自己在京市得罪过人,身上有点事儿,到时候托同学弄一下开学报名的手续,很可能九月份不会去京市。
  盛澎跟她说:“相逢即是缘,京市那边还攒着一堆事儿,我们明天就得走了,那弥弥咱们有缘京市再会!”
  说着,拿出手机朝钟弥晃一晃,“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好联系?”
  听到他们明天就得走了,钟弥先怔住一瞬,下意识转去看沈弗峥,嘴上答着盛澎的问题。
  “说了有缘再会那就是凭缘分,你不相信缘分么?加联系方式就是手动作弊了。”
  盛澎笑着,收了手机说:“好好好,我不作弊,我作什么弊啊我,我死相信缘分的,再说了,真遇不到,哪天开车路过你们学校门口,我不走了,我蹲着等你还不成吗?”
  钟弥提醒他,学校保安大叔很严,校外车几乎不让开进。
  盛澎手一挥笑说:“没事,我跟你们学校的一个领导很熟。”
  不知真假,钟弥没继续跟盛澎扯,问沈弗峥:“你们明天很早就走吗?”
  “我不急这两天。”沈弗峥说。
  一旁没说话却一直留心观察的蒋骓立时应着:“对!四哥跟我们不是一个行程,我跟盛澎先回去。”
  这话回答的,让钟弥更加困扰了。
  不急这两天的意思,是明天他本来也要走的吗?
  如果是,那么不久前她问他还有下次见面机会吗?他当时的回答,那个“有”字里的干脆,不是无需思考的顺应,而是像车子急拐弯变方向那样迅疾。
  她曾觉得第一眼的潦草心动,经不住细究,太肤浅。
  可此刻一颗心却似搁置在沙滩边,被一息一息的浪潮冲刮得有些莫名发软。
  又会想,这世间。
  镜花水月,哪一样不肤浅?
  有些感情,再少见,也不是什么掘地三尺的矿金,它没有那种费劲的人为属性。
  更像是倏然而至的极端天气。
  没有任何兆头,也不适合期待。
  将沈弗峥从戏馆门口送走,钟弥站在傍晚的满天余霞中,身后偌大戏馆,人越来越少,门口不止他那一辆车驶离,车子纷纷从她眼前开过。
  这场景,既寻常又不寻常。
  钟弥走神,觉得有一个词很适合用来形容这场面,但灵光一现,没捕捉,之后像一种应激屏蔽似的,无论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绪胡乱游走之际,钟弥捡起一桩差点忘了的事。
  答应了某人算命胡说,还没做。
  -
  次日上午,天气预报说有雨。
  高楼顶端笼着将雨未雨的灰青厚云,浮尘积在马路边,出租车一开过,薄灰飞起,窗外可见度立时大打折扣。
  记忆里,为了应付换季,州市每年夏秋接驳都是这种潮与躁反复掐架的状态。
  钟弥坐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电台声里插播一则今日天气预报,女主播用甜美到失真的嗓音说着,未来一个小时内州市可能出现大范围降雨,提醒市民出行带伞,司机注意行车安全。
  之后转至音乐频道,主持人继续刚刚的月末盘点,播放八月份最热门的十首网络歌曲,口水歌的旋律很抓耳,说不上难听也夸不出任何特色,歌词重复率高,就那么点爱情疼痛,隔靴搔痒地写,翻来覆去地唱。
  没什么意思。
  绕过环岛,酒店堂皇的门厅位置好几辆车在排队。钟弥没跟在后面等,让师傅在花圃边将自己放下,步行一小段进入旋转门。
  因为之前沈弗峥和酒店前台打过招呼,钟弥只需要去问,就能知道他的去向。
  但还不等钟弥提着手袋,走向前台,就在另一侧的咖啡座里发现了沈弗峥。
  倒也不是先看见他。
  不算近的距离,他穿着浅色衣服,面前放着白色的杯子,称不上光彩熠熠,但他的座位旁边站了一位盛装打扮的女人,比他本人吸睛得多。
  深v裙,长卷发,盘靓条顺的好身材,拘谨又带些娇羞的模样,正跟沈弗峥说着话,内容听不清楚。
  钟弥去观察沈弗峥。
  他面色如常,倒也回应,只能凭他嘴唇的动静,推测出他的话很短。
  但无法看出喜怒。
  钟弥联想到那次在这家酒店的露台,徐总给他点的那根烟,被他只用手指夹着,烟气漫开,一圈圈徒劳纠缠他指骨,不得半分眷顾,最后自燃殆尽。
  想到这儿,钟弥停住正在走近的脚步,往酒店落地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好像更阴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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