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钟弥不是脾气好的。
  隔天就带着片区民警上门把钱要回来了,十指纤纤,当着那一家人面哗哗点红钞,留下几张零票。
  钟弥笑得漂亮又无害:“您看,我外公从小教我,人要有来有往,互相尊重,您的真虚伪我替我妈收了,我这点假客气您也笑纳。”
  一家子气到跺脚,说钟弥缺家教。
  钟弥冷眼回他们:“占不到便宜就说别人缺家教,你们缺什么?缺良心吗!”
  钱拿回来,章女士担心女儿受了委屈,边哄边教育着,下回不许这样,为一点钱,跟这种人撕破脸皮不值当。
  钟弥却不听,她不是那种为了一点面子肯受人欺负的性格,抠着自个手心,嘀嘀咕咕说:“我没事,反正我本来就没脸没皮的。”
  章女士又气又笑,被女儿鼓腮嘟囔的样子可爱坏了:“有这么说自己的?”
  现下,章清姝插好香,斜斜觑了钟弥一眼,说着现在已经管不住她了,叫她爸爸托梦来管她。
  “好好在京市读着舞校,说不想待了就往家里跑,现在是不是连毕业证也不打算拿了啊?”
  在京市被某个死缠烂打的二代逼到没了立锥之地,这糟心事,钟弥回来没讲,不想妈妈和外公替她操心。
  她很知道,有些体面是旁人抬举出来的,架得越高,越如泡影,真要办事还是得求人,外公大半辈子活得光风霁月,哪能为了她的一点小事摧眉折腰。
  钟弥读高一,有位制片人来拜访,搞影视拍电影的,当时正在筹备一部献礼片,约人写海报上的字,备上厚礼前来。
  外公一早封笔,推辞说人老了,写不好了。
  那人曾大惊钟弥倾城之色,想请她拍戏,认为她应该到更大的舞台上发光。
  那时候钟弥还小,浮华光鲜多少有些令人心动。
  外公瞧出她的心思,问她想不想去。
  钟弥摇头,还是拒绝了。
  那位制片人的话,几分真假且不用辨,娱乐圈里头水太深,她年纪小,仗着一张好皮相,又托外公的面子,自然能被捧着亮相。
  可名利场里出将入相哪是容易事,日后想要全须全尾退出来,家里必要四处张罗费神。
  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很好。
  她没有特别想出的风头,也无需谁来替她搏一搏。
  所以处处被人为难,在京市待不下去的事,她不讲。
  只糊弄着说,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京市,到哪儿都乌泱泱的全是人,出门堵车,空气又差,还不如待在州市好呢。
  妈妈提到毕业,钟弥小声说:“毕业证还是要的,这不是马上也要实习了么,我在州市这边实习也一样。”
  “不一样。”
  章清姝语重心长跟她说:“州市到底不能跟京市比,州市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你现在年轻,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就譬如她学舞,在京市实习有最好的剧院和舞团,那些橄榄枝伸不到州市这种地方来。
  不同的选择,人生会很不一样。
  “你爸爸要是还在,也不会希望你二十刚出头就留在老家。”
  很久没梦见过爸爸了,钟弥便住了声,记忆里的面容越发模糊,她朝相片里看,不作声,乖乖听妈妈絮叨。
  说到今年入夏钟弥看着瘦了些,章清姝叫她记着这两天去宝缎坊试旗袍,尺寸不合适还可以叫裁缝师傅再收一收腰身。
  以前章家在京,每年一冬一夏,女士们都要做两身的旗袍,到钟弥这一辈,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她性子里缺点文静,不爱穿这处处约束举止的窄衣,实在没这雅嗜。
  就算如此,章清姝也坚持每年夏天给她做一身,钟弥不穿也不要紧,过季便封箱留存,只当个纪念。
  去楼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钟弥揭锅闻香气,又回了楼上自己房间洗澡,出来时,淑敏姨正换着新被套,钟弥上去搭手,两人扯着四方被角抖抖。
  估计钟弥没回来的时候,错过一场好戏,这会儿说到表姨一家,淑敏姨还尽是鄙夷。
  “之前你外公生病住院,明明请了护工,你表姐她们跑得比你们娘俩都勤,巴不得你外公撑着这三病两痛,桃李登门,在医院给她搭戏台呢。”
  钟弥没听懂:“在医院搭什么戏台?”
  淑敏姨哼一声:“鹊桥相会!”
  钟弥懂了。
  表姨一家眼高于顶,从女儿过了婚龄就开始筹谋着怎么才能嫁一个好人家,外公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都是最佳人选。
  可惜上了年纪,不是有老婆的,就是有过老婆,甚至有过不止一个老婆的。
  脑子里忽然浮现檐下那张脸,炎炎夏日不生一丝燥,气质高远,似松涧雪。
  钟弥忽一叹。
  淑敏姨收拾她的梳妆台,瓶瓶罐罐码得整齐,扭头问她叹什么。
  “她今天没去。”
  倒可惜了。
  今天有个顶好的,又年轻又好看,手上干净,没有戒指。
  “沈――弗――峥――”钟弥趴在新换的床铺上,鼻息间都是阳光晒透的水莲清香,无声而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
  沈字她知道,fuzheng是哪两个字?哪两个字才配的上这个人呢?
  说到表姐今天没去外公那儿,淑敏姨忽的哼笑:“跟着她妈,去别处撒网了!”
  淑敏姨说话总格外有意思,钟弥笑问:“什么撒网啊?”
  “又什么贵妇聚会吧,之前还跟你妈妈借项链来着,说得好听,往上数两代哪个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放牛耕地呢,哪儿端来的摆谱架子,还贵呢,小小一个州市,再富贵泼天,也不过就那样。”
  钟弥捧场:“淑敏姨见过大世面。”
  淑敏姨笑:“我哪见过什么大世面,给你外公做了几十年饭,见过一些人罢了。”
  又说,“你外公多朴素的人,总有贵客登门,知道为什么吗?贵不在此,人贵自重!”
  这是拐弯抹角骂不自重的人了。
  对于目标明确,又行动果决的人,钟弥向来有一分敬佩。
  “人各有志嘛。”
  “你呢,可有志?”刚说完,淑敏姨忙逗趣摆手说,“可别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钟弥又想到那人,弯起的唇角又一瞬滞然。
  他一点也不老。
  可他多大呢?
  气质沉稳,下棋还能赢外公,怎么着也应该三十出头了吧?可他的皮相太年轻了。
  C
  宝缎坊离戏馆有一段路。
  吃过早饭,钟弥先去了一趟舞蹈培训机构面试,毕业证要拿,不管在哪儿待着,大四得混个实习证明回校交差。
  面试过程很简单,舞蹈机构的老板知道她是京市舞校的应届生,怕庙小容不下大佛,提到薪资不高,钟弥倒是很无所谓,不过就是图个离家近,到时候工作轻松。
  从有点偏僻商业楼出来,外头是水汽鞯那嗷姨欤正下雨。
  路上不好打车,她也没带伞,加紧了步子跑到站牌下等公交。
  窄窄的遮阳板形同虚设,雨急风大,她等同于一半站在外头,四肢很快袭来一股股冷潮气。
  明明说好十五分钟一班车,等了二十分钟,马路上连半个公交的影子都没有。
  只有这种时候,钟弥才会觉得妈妈说得对,州市比不上京市!
  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州市了。
  公交经常不准时真的很烦啊。
  就在这时,漫天雨气里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速不快,最后稳稳停在公交站牌旁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淅沥水雾后,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映进钟弥眼底。
  不陌生,但也不熟。
  也就两天前,在外公那儿见过一面,只是这张脸好厉害,有叫人过目不忘的本事。
  仪表气度都不是凭空生出来的东西,有些人,一眼就能辨出身份不凡。
  更何况那天钟弥听蒲伯说了。
  他姓沈,是从京市来的。
  钟弥怔然片刻,沈弗峥已经先出了声:“雨天不好打车,这是去哪儿?”
  钟弥回:“去取一件衣服。”
  沈弗峥说话时,他的司机已经撑起一把伞下车来迎她。
  黑伞如庇护一般伸到面前来,钟弥站在潮湿风雨里,没动步子,望着车里的男人,微微发愣:“沈先生还没问我去哪儿?就要送我吗?”
  沈弗峥轻轻一笑,回她:“去哪儿都送。”
  “上来吧。”
  钟弥上了车,身上还有细碎水珠往下坠。
  车门关上,隔绝风雨,司机稳稳启动车子,她没坐实,沈弗峥察觉到,将一旁搁置的西装外套递给她。
  钟弥目光从那只手移至那双眼,目光仓促交汇,短暂如擦燃一支火柴,焰光薄薄,她潮润的眼皮闪避开,一敛就熄。
  她慢慢接过衣服,却没穿。
  低着眼,两头看看,一时分辨不出是小牛皮的车具贵,还是手上这件定制西装更贵,弄湿哪个算值当。
  车里冷气足,钟弥受凉,头不受控朝前一磕,打了喷嚏:“哈欠――”
  “小心感冒。”
  一旁的男声似乎微微含笑,钟弥顿觉窘迫,囔着鼻子,这才乖乖把衣服披至自己肩头,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
  车子压过前方减速带,由主道切进绿植茂盛的小路,行过低矮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颇有年头的木楼前。
  歇山顶样式,往前拨朝代,一百多年前还曾是位廉官的私人府邸,几经风雨周折,多番修葺,如今依旧覆黛瓦,撑木窗。
  梁枋有古朴的雕刻装饰,正门挂匾,题的字是钟弥刚刚跟司机说过的地址。
  “沈先生,钟小姐,宝缎坊到了。”
  刚刚在车上简单聊了几句,钟弥才知道,他初来州市,住酒店,这种天气出门没急事。
  只是赏雨,看看新鲜。
  章清姝是宝缎坊的老主顾,一年四季的衣服大半都是在这儿定做的,宝缎坊穿长袍的老板认识钟弥,一见她进门便笑着说:“刚刚才说到你呢,说下这么大雨,今天怕是不会过来了。”
  钟弥俏皮道:“再不来,我妈妈就要骂我啦,她说我瘦了,叫我来试试尺寸。”
  她介绍沈弗峥,“这位是沈先生,今天下雨我没带伞,要不是路上遇见沈先生送我,可能真过不来了。”
  沈弗峥颔首。
  长袍老板微笑打过招呼,叫徒弟取了衣服来,将钟弥送进试衣间。
  这是一家三代传承的做衣工坊,从钟弥外婆那一代起,章家就在这里做衣裳,店内还保留着老布庄的陈列格局,裁衣台上,随便一把乌木尺子都年深月久包了浆。
  钟弥去试衣。
  店里的学徒很客气,虽是专做女装的老店,但来者是客,给沈弗峥倒来一杯热茶,靛蓝花纹的平口碟子放两块白糕配两块酥糖,都是州市本地的糕饼小食。
  浅碧茶汤里,沉着无芽无梗的六安瓜片,雨前茶,清热消暑。
  最宜夏饮。
  没等茶放凉,厚重帘布被一只纤合度的玉白手臂从内撩起,换上旗袍的钟弥娉婷现身,走到镜子前。
  白底青花的衣料,行动间,微有光泽,似晕得恰到好处的水墨,衬极了这湿漉漉的潮晦雨天。
  钟弥左右各侧身端看了一番。
  她自我欣赏,正沉浸,冷不防从落地镜里看到身后一双清矜的眼。
  似雨时的窗,晦中生明,拂来一身凉。
  男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端青瓷杯,轻转着,不知是在品茗,还在看人。
  对视那瞬,钟弥睫毛一沉,心口倏然短了半口气,她很快藏住自己眼中窘态,心想你看我,我也看你,大大方方一转身,由镜中的虚,直面他本人的实。
  “沈先生,觉得怎么样?”
  窗角的灰瓦盆里养一株次第开花的唐菖蒲,芳依翠萼,她站在旧窗前,微微扬起下巴。
  旗袍的最后一粒扣子定在锁骨中央,往上看,肩线优美,脖颈修长,下颌内收秀致,再往上,连五官也皮骨相宜,挑不出半分瑕疵。
  唐菖蒲开花,渐开渐败。
  而她的次第开花,处处都是最好的。
  “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弥弥和沈弗峥年龄差八。
第4章 新旗袍 钟灵毓秀的好山水。
  往年章女士替她定做的旗袍,从宝缎坊拿回来就搁进柜子里,等换季,淑敏姨就会帮她收起来,钟弥基本不会再看。
  就像景区购回的装饰项链,有几个人日常会往脖子上戴,用做纪念的东西,到手就已经完成“纪念”本身的仪式感了。
  可今年不同。
  晚上洗澡出来,吹干头发,钟弥穿一身淡蓝色碎花边的吊带和短裤,棉绸质地,布料单薄,方便她坐在椅子上,架一只腿换一只腿地涂身体乳。
  乳液稍显黏腻,在胳膊上机械地来回涂抹均匀,钟弥走了神,隔一面圆镜,看见身后衣橱那儿挂着的新旗袍。
  按上身体乳的盖子,她起身走过去,连着衣架将旗袍取下,刚过小腿的长度,配一米六九的个子正好。
  往全身镜前一站,衣服比在身上,手指抓着衣料收腰身,她稍稍歪着脖子,垂着眼,自下往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很好看么?”
  晚上卧室的灯光过于昏黄朦胧,不似那个雨天宝缎坊里的场景。
  灰中泛青的天色,檐下湿雨,窗角的花,和轻靠桌前持葵口杯打量人的沈弗峥,都与这件旗袍相配。
  她望着镜子,试图解释自己待这条旗袍不同以往的原因。
  想了许久,她道:“这个刺绣和花纹好像的确挺雅致的。”
  欣赏够了,甚至越看越满意,钟弥本来打算提着旗袍去章女士房间卖一下乖,感谢妈妈的好品味,偏偏这时候手机轻震一声。
  拿起看,是闺蜜发来微信。
  [他答应了,明天晚上酒吧见面,到时候我就找个理由先走。]
  钟弥:[那我们明天下午先见一面?]
  那头应好,随即约了碰面时间。
  说起来,钟弥会参加这个听起来像什么文艺复兴的城市选美大赛,拿了第一名又拍了本不温不火的杂志,全赖这位闺蜜。
  当时闺蜜要介绍自己的男朋友给钟弥认识,见面地点就在选拔现场。
  闺蜜一边拉着钟弥往人堆里挤,一边解释:“他现在的工作是艺人经纪,小传媒公司,干主播的,今天他负责带公司的几个女主播过来报名。”
  钟弥承认自己有刻板印象,一听这人成天跟女主播打交道,立时皱眉,印象不太好了。
  之后钟弥搭上一份自己报名表,两人顺利进会场,见到这位据说叫贺鑫的艺人经纪。
  闺蜜不打招呼前来,本想给男友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没给成,先看到男友跟黑丝短裙女主播打情骂俏,瞬间心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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