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3-06-19 14:46:17

  钟弥完全不知道书里还有这个东西,不知情的表情也明晃晃挂在脸上。
  沈弗峥两眼扫看完毕,将卡片递给钟弥。
  几行字,钟弥越看,手指捏得越紧。
  那家咖啡店主说她一连三天来喝咖啡,他第一眼就注意到钟弥了,是crush的心动感觉,附带微信号,问钟弥愿不愿意给彼此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他想请钟弥以后都来免费喝咖啡。
  看完内容,钟弥咳了一声,自然地将小卡片塞进书里,自然地说着:“咳――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付费服务,我外公说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沈弗峥很满意也很认同:“你外公把你教得真好。”
  说到外公,钟弥有一件很想确认的事情。
  “你之前说过我外公对你有授业之恩,可我外公说,他只在你启蒙的时候教过你写字,时间也不长,你――”
  沈弗峥忽然打断她:“你外公还跟你说过别的吗?”
  钟弥摇摇头,以为这个“别的”是指他,随即又问:“你说的‘别的’是什么?”
  沈弗峥停了两秒,声音慢慢地在密闭车厢里响起:“比如――告诉你,他为什么离开京市?”
  钟弥答得特别干脆:“因为外公不喜欢。”
  她听淑敏姨说过,当年外公也不是非离开京市不可,只是你外公这一生太刚正清肃,宁愿到此为止,也不肯往歪路上多走半步。
  “我外公很少提过去,他说一时辉煌都是过眼云烟,没有追逐的必要。”
  沈弗峥点了一下头:“像你外公会说的话,他是真的,拿得起又放得下。”
  钟弥问:“所以从我有记忆开始,每一年,你家里都有人会来州市看我外公,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章老先生是我爷爷这一生唯一的挚友,也是他最信任最欣赏的人。”
  这话说的太高,钟弥心思凝重,卡在信与不信之间,可她从沈弗峥的神情里看不出任何夸张成分,话语淡淡,像仅仅在平静陈述一个他早就知晓的事实。
  “所以……是因为尊重,才来看望外公的吗?”
  沈弗峥面色如常,又点了一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钟弥感觉自己像被堵在某种未知隔膜外,她正在毫无头绪地靠近当中。
  久久望着眼前的人,钟弥终于理出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今年才第一次来呢?”
  这似乎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因为沈弗峥不再轻松作答,目光深远,那种思考神情,具有不知从何说起的年月感,好像试图在一本脉络复杂的书里找一行并不存在的,需要自己来总结的答案。
  最后,他嘴角轻轻一掀,跟钟弥说:“因为我对你外公不仅仅有尊重,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之前一直有些抗拒来见他,但每年都有送礼过去。”
  说到这里,他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钟弥柔软的面颊。
  “你大概不知道,你学棋的那套围棋是我送的,你知道那套棋子有多贵吗?听你外公说你很不喜欢,当场打翻,还哭着说不学。”
  钟弥像被定格一样顿住。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宿命感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会这样突如其来将她贯穿,好似一阵狂风掀过,将岁月做纸的旧书,翻得词章凌乱。
  只为在她的过去,找他隐晦的姓名。
  作者有话说:
  [1]引用
第34章 落脚处 满脸愁丝化作纷纷情网
  小孩子学棋, 通常四到七岁最好,钟弥小时候磨磨蹭蹭到九岁才开始启蒙,还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小时候的钟弥, 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活泼可爱,你要是让她唱歌跳舞, 那她能蹦蹦跳跳个没完,跟朵小花儿似的讨人喜欢, 对谁都是笑脸。
  可要是不许她动, 要她规规矩矩坐着动脑子,那能难受死她,要是再碰上点儿什么不顺心的事,当场生小脾气,哭出来也是有的。
  钟弥不爱动脑子学棋, 但不妨碍她聪明, 她晓得外公最疼她,只要哭着挤两滴眼泪出来,外公见了一准心软。
  所以那回故意洒了棋子, 章女士虽然口头说了她一句不像话, 但外公做主又哄她, 以后便不学棋了。
  之后她受不得淑敏姨的激将,还要大言不惭。
  ――飞行棋也是棋。
  想到小时候的这些事, 钟弥难免不好意思, 就如在外公的小院子里初初见面,沈弗峥就打趣她, 钟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怎么会没有可讲之处。
  沈弗峥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太软, 仿佛透过此刻的钟弥想象她小时候的淘气模样, 这让钟弥能特别切实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
  她还赖在外公怀里顽皮哭闹的时候,他已经芝兰玉树,通人情知世故,会给人送礼了。
  “我九岁的时候,你大概在干什么?应该在读高中吧?”钟弥推算着时间,朝前一凑,抿嘴笑得不怀好意,“有……跟什么姐姐早恋吗?”
  沈弗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你九岁,我应该在准备留学,我十七岁上的大学,没跟什么姐姐早恋。”
  他条理清晰,说话不疾不徐,连所谓回敬听着都充满陪她胡闹的宠溺,“弥弥小姐十七岁应该在跟人早恋吧?”
  一下被猜中,钟弥难为情地鼓了鼓两腮,为了占上风,只好先出手,一板一眼地批评他:“干嘛呀?早恋你也管,你没早恋,所以你是什么道德楷模吗?”
  沈弗峥神情淡淡,瞧她可爱,曲着食指往钟弥鼻尖上轻轻一敲:“喜欢他什么?”
  他的过分坦然,让钟弥心头划过一丝异样感。
  如果她是和同龄人恋爱,对方不说介意她有前任,也一定会很耿耿于怀她之前那段恋情,一早就把周霖的个人消息问个底朝天吧?
  而沈弗峥给钟弥的感觉就像……
  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像他在问拍到手的一块地皮,上一个老板是出什么价才拿到的,他或许有兴趣知晓内情,但绝不会再拿对方当对手,彼此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没有不和的必要。
  钟弥有点摸不清成熟男人的想法。
  但还是团着这种棉絮一样的心思,如实回忆着:“他成绩好,长得也清秀,高二我们学校运动会开幕式,我那天带手机去学校被人撞碎了屏,他捡起来,说他可以帮我修,我以为是他帮我去手机店换,没想到是他自己会修,他帮我换了一个手机屏,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生话不多、动手能力还挺强,挺吸引人的。”
  说完沈弗峥夸她眼光好,小小年纪,就很务实。
  钟弥不是能藏住情绪的人,嘴撅起来,装作恶声恶气道:“我现在很不务实了!”盯着他看,含沙射影也欠缺技巧,“我现在虚得要死,现在找的对象……都不会修手机屏幕了。”
  沈弗峥低声一笑,不认同:“没有,你越来越务实了,现在这个对象虽然不会修手机,但可以换,多少都可以。”
  钟弥嘴角翘一翘,敷衍地夸:“哇,沈先生真是财大气粗。”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缓缓停下。
  钟弥穿上外套下车,沈弗峥从她书里将写着微信号的小卡片抽走,晃一晃。
  “这个没收。”说完喂进旁边的银色垃圾桶里。
  “以后换一家店喝咖啡。”
  钟弥有点恍然,不知道他是真介意,还是知道自己其实很吃他吃醋这套,总之,她的开心不假。
  她故意表现反抗精神:“为什么啊?”
  扎领结的服务生询问完预约,替他们引路。
  沈弗峥揽着她的肩往里走:“对于男人来说,第一眼就喜欢的人,非常难放弃,可能就是无法放弃,只要你再出现,就会想再试试,甚至不需要你出现,只要能再找到你,什么死灰都能复燃。”
  钟弥入座时侧看着他,他刚把话说完,等他坐至对面,她的眼神也跟随过去。
  沈弗峥问:“怎么了?”
  钟弥摇摇头,端起刚刚上的气泡水凑来唇边喝,长长的眼睫低下,藏住情绪,心里想着,他看似在说那个咖啡店店主,也好像在说他自己。
  放下杯子,钟弥随口说:“没什么,就是刚刚在想,公寓楼下环境不错,还能静静看书的咖啡店好像就那一家。”
  开胃小菜是鳌虾和裹满奶油酱汁的扇贝,无功无过,倒没有让人胃口大开的本事。生牛肉薄片是现场制作,口蘑片,火箭菜,擦成碎的柠檬皮,最后再刨下厚厚一层木屑一样的芝士。
  属于视觉给味觉加分了。
  主厨遇上她和沈弗峥这样对制作过程不感兴趣的客人,大概也会觉得热情受创。
  用餐时,他们聊着一些无关痛痒到事后回顾都不一定记得起的话。
  钟弥食饱,开始怪刚刚的车程太短,不然她也能很自然地问他,他喜欢他前女友什么?
  只是,她大概难有他那份从容大方。
  这份“不大方”让钟弥在回州市过年前,干了另一件不大方的事。
  那天蒋骓说他有个发小恋爱三周年,在酒吧定了包,喊了一堆朋友来玩,特热闹,问钟弥要不要一块来玩。
  钟弥本来推说也不认识他那些朋友,大概都是些二代,蒋骓说:“你来了,不就认识了,来吧,我和小鱼都在。”
  有时候钟弥觉得这位蒋少爷脑子很活,有时候又很想怀疑蒋少爷其实没脑子。
  “你不是看不出来你女朋友不喜欢我吧?别把沈弗峥的话当圣旨好不好,少管我,你多顾顾她吧。”
  或许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太了解,蒋骓完全不放在心上:“没事,她一直就那样,小孩子护食一样,没坏心的,你来啊,我叫人去接你。”
  因为想打听一下沈弗峥前女友的事,钟弥那晚才有了化妆出门的动力。
  到了地方,九点多才刚刚热闹起来,钟弥捡空问了,蒋骓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笑着说:“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我四哥还谈过,他留学那会儿的事太早了,我倒是听我妈说在英国分手的时候,我四哥送了她一份仁至义尽的大礼,我们家没有人把这事儿当事儿,不过那女的,还真挺不一般的,你知道她现在――”
  那晚是庆祝蒋骓一个姓贺的发小恋爱三周年,在场其他人心里想的什么不知道,但开场一齐举杯时,小鱼心里想的肯定是沾这份喜气,和蒋骓长长久久。
  话刚说到这儿,有人着急跑来跟蒋骓说:“小鱼跟一个女的吵到打起来了!我草,真的开眼界,女的扇起巴掌真猛!”
  蒋骓一瞬间坐不住,手里杯子差点捏碎:“谁打她了?”
  那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老婆谁敢打啊,小鱼打别人!快快快,快去拉!”
  那晚除了小鱼出事,钟弥也碰见不该碰见的人。
  洗手间一条走廊,旁边的电音节奏震得墙壁都在晃,她和彭东新冤家路窄。
  相隔几步路,彭东新瞧见她,眼睛短瞬间一蹙一亮,舔着唇,惊喜地笑起来,往前走着说:“弥弥,你看京市这么大,还是咱们俩有缘,是不是?你说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我是真想你。”
  那种不适感像灌了一肚子发酵的酒,难受得钟弥扭头时都下意识弯了弯背。
  彭东新“G”了一声,追上来抓她胳膊,叫她别走,钟弥越挣,他就掐得越紧。
  “别走啊,弥弥,你说我这热脸贴你多少回了,你总不能次次不给面子吧?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京舞剧院那门你还想不想进了?弥弥,我是真喜欢你,就你说你那个室友,烂货一个,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能睡她?”
  那一巴掌是怎么扇出去的,钟弥后来完全没有记忆,她只记着那只恶心人的胳膊她怎么也挥不开,恶心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往她耳朵里灌。
  冲气到顶了,炸开了。
  打完她胳膊都在发抖,面上是冷的。
  彭东新往旁边踉跄一步,捂着一侧脸,不可思议瞪着她,随即眼里意外被怒火取代,要把钟弥烧成灰似的。
  走廊尽头有间杂物室,钟弥狂奔过去,一秒没停顿,进门反锁,下一秒她贴着门的背就感到猛烈一震。
  外头追来的彭东新拳打脚踢着,骂声一刻没停。
  “给老子开门!草你妈的,老子今晚不睡到你老子跟你姓,给你脸了!敢打我!草你妈的,婊/子!”
  里头没灯,黑得彻底。
  钟弥强行镇定下来,蹲在门边拿出手机打电话,蒋骓的电话拨过去没人接,可能还在处理小鱼的事,手指只停了一下,她立马将电话拨给盛澎。
  她知道这两人夜场玩咖不分伯仲,这边一整条街都是酒吧夜场,他们经常串着场子玩,上半夜下半夜不在一个地方都是有的。
  电话一通,盛澎那边的音乐声就传过来,他笑着喊说:“弥弥,那边还好玩吗?他们那边今晚没show,你要不要――”
  呼吸里是杂物沉积的霉味,门还在被人一脚一脚踢,门外的人也在打电话喊人过来。
  每一秒钟弥都觉得格外漫长,根本来不及等盛澎说完话,就出声打断了他:“你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你来――”
  一时急到连酒吧名字都忘了,钟弥脑袋空空,“你来……蒋骓朋友这边,二楼,洗手间走廊尽头,我被人堵在杂物室里。”
  盛澎已经听到那边隔门的吵嚷,有个男声骂着,叫人来开门,说不行就把门撞开,今晚这事没完。
  那一脚力太大,又或者钟弥蹲到发虚站不稳了,她往前一跌,膝盖磕在地上,地上不知道有什么杂物,痛感一瞬从骨骼处、皮肉上,毫不客气地蔓延开来,叫她皱眉。
  “嘶――”
  盛澎在那边急疯了:“等着等着!马上!马上就来!谁啊?谁他妈敢堵你,蒋骓呢?蒋骓死了?”
  “彭东新。”
  闻声,盛澎在那边爆了句粗:“弥弥,我先挂,我马上就来!”
  电话里的声音消失,也同时让钟弥陷入茫茫黑雾中,她摸不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沈弗峥让她重新进舞团或许是小事一桩,但为了她得罪彭东新或许……
  不知怎么,她这一刻反而冷静了下来。
  以至于门被盛澎打开的时候,她看着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淡定。
  彭东新站在盛澎身后,虚伪笑着问:“澎哥,这什么意思啊?抢女人不至于吧?”
  盛澎把钟弥扶起来,回头嗤道:“抢你祖宗!等着死吧逼崽子,你家里没给你提醒,叫你这阵子别在外头招摇吗?”
  彭东新一愣。
  他靠肚皮上位没权没势没名分的妈还真苦心叮嘱过,叫他别再跟什么女大学生来往,他当说何曼琪呢,踢了就踢了,也没多心想。
  彭东新露了怯,见盛澎扶钟弥出来那股小心翼翼的伺候劲儿,跟上去问:“澎哥,什么意思啊?”
  盛澎看着钟弥流血的膝盖已经够闹心了,彭东新还不依不饶的。
  今晚这么大动静,经理早就过来了。
  盛澎吩咐经理找个药箱送来。
  不知是不是后怕,彭东新自顾自把今晚的起因经过讲了一遍,话里话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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