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在那头说没什么,随即赏赐一样邀请人:“出来玩。”
“不去,也去不了。”
“这么不给我面子?”
钟弥笑起来,十分好奇:“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不是投胎的时候都被下过咒啊?”
小鱼像是担心自己会莫名其妙挨骂一样,小小翼翼问:“你,你什么意思?”
钟弥自顾讲着:“下咒的人说,这趟胎投了就是人生赢家,以后谁要是敢拒绝你们,你们就给我把款拿出来!就说这么不给我面子?”
这种人钟弥还真遇见过不少,她总结,“像这种张口闭口都是面子的人,往往都活得很不要脸。”
“那还好,我今天才第一次说。”
居然还听出一丝没有同流合污的庆幸,钟弥隔着手机,差点笑出声来,要不她怎么说这条小鱼又傻又可爱呢。
她不仅真信了钟弥的胡说八道,还立马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似乎拐弯抹角不在小鱼业务范围内,才没说几句,她自己先烦起来,跟钟弥嚷着:“算了算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因为打人的事现在被关在家里了,蒋骓还跟我爸妈说了好多我的坏话……”
钟弥察觉出对面声音一软,有点要飙泪的前兆,立马截过话问:“你那天打谁了?”
小鱼怀恨在心,咬牙切齿:“一个小碧池!”
“是你们那个圈子的吗?就跟你差不多的那种有名有姓的某某千金?”
小鱼更咬牙切齿了:“是!不过她可比我差远了!”
是,比你强,也不至于挨你巴掌。
多少胡思乱想都是空中楼阁,现在钟弥算是切身体会,有个不懂事的女朋友会有多累。
真累啊。
让着哄着,还要包容无理取闹。
钟弥这会儿三观正,思想不偏不斜:“你都打人了,难道还要蒋骓给你鼓掌叫好吗?”
小鱼很委屈:“为什么不能?如果他真的很喜欢我!为什么不能!”
原来人在感情里无度索求,真的会以爱之名胁迫对方变成自己期待的样子,来证明爱成立。
越可怕的谬论,越能逻辑自洽。
钟弥忽然有感,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鱼已经将这一页揭过去。
“我不想提这个事了,反正他对我爱答不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问你一句,你能不能来找我啊?”
钟弥纳闷:“我找你,你就能出来?”
“你当然不行啊,我爸妈又不认识你,你不是在四哥身边吗?你跟他一起来啊,顺便把我带出去,就说我们俩是好朋友。”
这份友情突如其来,钟弥得提醒她,第一次见面虞千金可就往她脑门上盖过捞女的章。
钟弥静静听着她在那头诚心道歉,说那时候不知道她是章载年的外孙女,又听她一通撒娇,软磨硬泡。
最后,钟弥享受够了傻白甜的服软,很礼貌地告知她:“好吧,我不计较了,但是不好意思啊,我人不在京市,已经回老家过年喽。”
在小鱼骂人之前,钟弥先把电话挂了。
结束这通电话,钟弥有点想沈弗峥了。
这几天,两人没什么联系,他或许也忙,只问过钟弥有没有按时擦药,钟弥也没有找话题,说两句就挂电话了。
再没心思去看综艺里的淘汰结果,钟弥切出软件,点开照相机,对着紫竹笼拍了张照片,给沈弗峥发过去。
随后恹恹趴在桌上,看着茶厅里时不时进进出出的人,楼下那些说话声像风从她耳朵边刮过去一样,一句听不进,只觉得心烦。
手机“叮”一声,进了新消息。
她腰板直起来,立马查看,不用点开对话框,就能看到他回复的那条信息。
沈弗峥:[这只小雀看着有点无聊。]
说雀又非雀,钟弥一瞬间被戳破心思,先是没忍住嘴角上扬,后又很快命令自己平静下来,打一行字过去否认。
钟弥:[才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而已。]
这次,那头很快回复:[州市年底好玩吗?]
想起那次在沛山,沈弗峥来找他,他开口也是问这边好玩吗?好像……他总拿她当个只图新鲜开心的小孩子。
钟弥反问回去:[那京市年底好玩吗?]
沈弗峥回答:[我这两天不在京市,在南市出差。]
虽然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没完全定下来,但钟弥觉得,他如果去哪儿、做什么事都要跟她报备一声,也不切实际,那些她完全融入不进去,甚至听不懂的的事情,他如果总来跟自己轻飘飘地交代一句。
只会让钟弥更加不安。
会让她觉得,这个人一直在她的世界之外。
钟弥随口问着:[出差应该会有应酬吧?]
他反问回来:[担心我有应酬?]
钟弥笑一声,手指飞快点动:[才没有,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没有违心,钟弥是真不担心他在外面应酬的事,如果一个男人连这点安心都不能给她的话,即使心动冲破脑袋,她也死都不会点头。
别看彭东新跟钟弥现在闹成这副难看的样子,刚认识钟弥那会儿,彭东新一副花花公子做派,打浪子回头的牌,很懂女孩子爱听什么,什么好听话都跟钟弥说过。
他说他是真喜欢钟弥,他觉得钟弥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他保证钟弥跟他之后,他再也不沾别的妞。
话说得比珍珠还真,深情款款的样子叫钟弥发笑。
朋友问她是不是不信?大概是有点被深情戏码打动了,想劝一劝钟弥。
钟弥不愿多聊,当时只说,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她并不想成为这种连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的心头白月光,谁爱当谁当去吧。
所以压根没到信不信这一步,而是钟弥不要。
她想买的是橘子,对面摊子上苹果烂没烂,跟她无关,只想离得远远的,别果子早烂透了,滚下来,砸脏自己的脚。
所以无路可走,她宁愿打道回府,也不想和这样的人多纠缠。
她并不是那种传统到恋爱就一定要奔着结婚去的人,正相反,她的家庭教育一直教她的都是过程大于结果,感受胜于对错。
就像一只手电筒,或许有一天会这电这光都会枯竭,或许也曾照过别人,但我握在手里,这段夜路我来走,这光就要独属于我一个人。
这是钟弥能接受,也是最起码的真诚。
屏幕上的文字看不出情绪,钟弥不知道沈弗峥是不信还是故意在逗她,他发来四个字:[真不担心?]
她一换口吻,拿演技出来配合一时情趣:[好吧,我承认,我都担心死了,我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里都想着你呢。]
消息发过去,她回看一遍,才发觉这装醋卖痴的娇,有点过了头,自己看着都怪恶心的。
沈弗峥:[那我就放心了。]
钟弥盯着手机,一时不懂这六个字的意思。
钟弥有点不高兴:[什么叫你就放心了?你很希望看到我这样是不是?]
那边干干脆脆发来一个字:[是。]
钟弥攥了攥拳,想吐槽他跟自己真的有代沟,一点都不会说话,字没打完,屏幕里跳进新消息。
沈弗峥:[你也这样想着我,会让我觉得这很公平。]
前天晚上,沈弗峥刚到南市,晚上应酬出来,看了看时间,想着钟弥应该还没睡,给她打电话。
他就说了三句话。
“很想你。”
“记得涂药。”
“早点休息。”
钟弥在那头懒洋洋地哼声说:“原来就是虚假关心一下啊?好吧,我收到了,你也早点休息啊,沈老板。”
电话匆匆结束,沈老板那会儿在想什么呢?记得涂药和早点休息或许都能归为虚假关心,但是很想她,实实在在是全部内容。
那晚去的会所很风雅,本来乐师进来弹琵琶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沈弗峥感兴趣的意思在场人很明显能瞧出来,做东的那位便叫这位乐师留下,又问沈弗峥还喜欢听点什么。
沈弗峥在应酬场合从来不为难这些人。
这话对也不对。
很多时候,根本轮不到他为难,例如他没表态,只推说自己也不是很懂,那穿旗袍的乐师依然被扣下来,一曲接一曲,铮铮柔柔,弹到这场了无生趣的应酬结束为止。
他先按礼数把他二伯的车送走,随后自己坐上车,老林还没启动,台阶上碎步走来一道娉婷身影,裹着厚外套,敞开的领口依然能见里头的无袖旗袍。
贴身的薄丝,胸口随呼吸起伏。
赶来他车窗前气息不稳地问:“沈,沈先生,除了琵琶,我还会别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您单独表演?”
那是风月处的弦外音。
他隔窗,微微敛目转看过去,年轻漂亮的一张脸,妆面揉着紧张和期待,他以前对年轻漂亮没什么概念的,这会儿却忽然笑了,饶有兴致的样子,倒真报出一样来。
“胡琴会吗?”
窗外的人一瞬讷住,只张口不出声,应不下来。
沈弗峥没再说话,吩咐老林开车。
老林从后车镜里瞧见沈弗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气氛轻松,也搭着话说:“这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学艺不精,心思倒是很多。”
沈弗峥唇边倏的生出笑意,半醉酒意淬得声线越发低沉悦耳:“学艺不精?她那手琵琶不知道胜钟弥多少倍,你是没见过学艺不精的人。”
老林恍然,原来是想起钟小姐了。
但“钟小姐学艺不精”这句话,他实在不敢应,只装着纳闷陪老板聊天:“钟小姐怎么忽然就要回州市了?年底您是有点忙,钟小姐不是挺清闲。”
沈弗峥轻叹一声,手指稍动,开一点窗,透冷风进来吹酒热。
叹着念着,心里想着。
“她啊,很有本事的。”
他以为她一手琵琶弹得烂,只有胡琴拉得还行,没想到,她最擅长的乐器是退堂鼓,说敲就敲。
还只能由着她。
八岁半的年龄差搁着,他敢使一点强,拗她半点意思,都显得像欺负小姑娘。
沈弗峥手指抵太阳穴,微微闭眼,不晓得酒劲和钟弥哪个更叫他头疼,他也想不明白,这才多久,怎么就由着她骑到头顶上了。
第36章 红尘里 三千次欲言,三千次缄口
除夕当天, 钟弥跟着章女士按习俗去陵阳山拜菩萨,除岁除厄运,迎新迎大吉。
年关底下, 转山拜庙,是州市人的传统。
春节前几天, 即使下雪,上山道再滑, 拜佛路上都寻不到空地。前后长队都看不到头, 有三五好友结伴的,也有全家出行,还有一些外地人,提前开车也要赶在这几天过来。
万古殊胜处,名不虚传。
钟弥怀疑今天一半的本地人此刻都聚在山上, 还有另一半前两天已经来过。
转回视线, 钟弥继续跟章女士说自己在剧组实习磕了一身伤的事,得便宜还卖乖,有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这事儿钟弥常在家干。
章女士前脚夸她从小到大, 性子里有一样最好, 从不娇气,磕碰摔倒从来不哭, 也不要大人抱, 自己爬起来,自己拍灰, 特别好。
后脚钟弥就哼哼着, 翘起小尾巴:“是吧是吧, 上哪儿找我这么乖的小孩儿啊。”
章女士柔柔斜钟弥一眼:“你还乖啊?你淑敏姨前几天打扫卫生翻到你小时候的相册, 还说我们弥弥不去拍电影当明星,真可惜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钟弥皱眉等着下文。
果不其然,章女士说,“才几岁大,在你外公那儿说哭就哭,眼泪说有就有,多厉害的小孩儿啊。”
章家人都是不信佛的,章女士来每年数次来山上拜佛烧香,一开始继丈夫遗志,虔心做久了也就习惯了,心安之处,仿佛真觉举头有神明。
钟弥问起爸爸,问她爸爸跟章女士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恋爱脑?恋爱脑这种时髦词汇,钟弥还得解释一下。
章女士听后,敛起眉,很嫌弃这词,过了会儿,颇有感慨地跟钟弥说:“这怎么能叫恋爱脑呢?喜欢一个人,就能做到完全投入,这其实是一种很宝贵的能力啊,只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讲独立,谈得恋爱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瞧不上奋不顾身这种事,可照你这么说,那戏文里唱的都是恋爱脑,哪能那么偏颇。”
“我跟你爸爸刚在一起,也觉得他付出太多,我一度觉得累,因为觉得自己拿不出来跟他对等的东西,但是你爸爸叫我放心,还劝我,说有些人是吸水的海绵,这样的人在感情,能挤出来很多东西,可有些人天生是不吸水的料子,她能做的很少,但那也是她能挤出来的全部了。”
“所以啊,弥弥,人这一生能遇见一个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是很重要的,这比爱还要重要。在你爸之前,妈妈也跟别人谈过恋爱,那个叔叔也很好,我们青梅竹马,也算志趣相投,只是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不对,做得不好,总想要为了这段感情修正自己。”
钟弥接过话:“我懂!开长途老停下来修车,这路就很难走。”
章女士很欣慰地点头。
钟弥又问:“那妈妈,你应该是那个不吸水的料子吧?这么看,我比较像我爸。”
章女士嗬的一声笑出来,似听了个大笑话:“你还像你爸?你连你爸十分之一都没有,你高中那会儿谈的那个男同学,跟人约好了周末去图书馆,你早上三请四催都起不来,说不去就不去了,人家男生在我们家客厅写完两张卷子,你还像你爸?你爸可做不出这种事。”
事实是事实,钟弥也被说得不好意思,咕哝着解释:“我那时候是舞蹈班临时加训练太累了。”
她这张脸生得漂亮,漂亮得好似天生是该得到偏爱的宠儿,她无形中得到过很多绿灯,有些她自知,有些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习以为常。
钟弥在外,章女士经常会担心她,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不可抵抗的红灯,她是否有能力处理好。
再有一天,她在感情里遇见什么人,她又是否能正确地享受爱和付出爱。
“弥弥,累是很正常的,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累了,也要陪这个人走这段路,你要去试一试的。”
“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停下来。”
“但一累就停,只靠对方来走,那不是爱。”
话至此。
山顶忽然传来钟鸣,沉沉一击,长音荡过满山松涛雪意。
钟弥在拥攘人群中仰起头,遥遥窥见矗立林间金身佛像。
宝相庄严,静度众生。
进殿敬完香后,没多逗留,钟弥寻一角僻处,拍了一张山林积雪的照片,依稀可见络绎不绝的香客还在山上途中,这情况每年都会一直延续到除夕夜里。
天擦黑下山,那张照片在回程车上发给沈弗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