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
明斓脱力靠在椅背上,出神了很久,忽然笑起来,肩膀轻颤,眸子浸上一层水意。
许墨白啊许墨白,你还真是出息了。
南佳和宋雨萱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她这笑容有点诡异,但也不敢说话。
明斓是个绝对不能激的性子,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一下被刺激了出来。
她从包包取出自己的口红,对着熄屏的手机勾勒唇形,理了理散落的长发,拎包要离开:“我买单,你们继续吃。”
宋雨萱:“啊,你这要走了?”
明斓:“嗯。”
南佳:“你怎么回去?”
明斓是坐南佳的车来的,原本是想吃完饭再送她回去的,这会儿时间市中区也不好打车。
“有人送我回去。”明斓说。
第58章 玫瑰58
s.graph 一经上市便成为国内图数据库领先服务商, 短短几年为各电商平台、国内医疗提供图数据库技术支持。
今年一月份,公司战略转型,技术部门成立康复机器人在医疗技术方面研发, 许墨白作为技术部负责人,走访各大医院,了解数据库模型,压力和责任都很大。
今晚是他第三次和省东院设备科主任谈合作, 前期谈的都很顺利, 技术细节没多大问题, 但医院还是对安全有所顾忌。
毕竟这次的研发社会关注度很高,目标人员是身体精神都较为脆弱的截肢或偏瘫患者, 出现一次医疗事故便会影响医院整体声誉,面临很大的舆论压力。
几个人从六点谈到十点钟。
送走东院主任,许墨白靠在车内休憩片刻, 车窗降下一条缝, 取了根烟点燃, 一直默默抽完,冷风从窗外飘进来,将烟味四散开。
这时车窗从外被敲了三下。
许墨白迟缓地转过脸,车窗一点点摇下来, 映入的是一张清丽明艳的脸。
许墨白微微眯眼。
明斓弯腰,驼色风衣内是件白色紧身针织衫,贴着雪白的玲珑曲线, 一双挂耳流苏耳环,柔顺长发在风中四散, 凌乱又诱惑,在黑暗中像跃动的小精灵。
她比以前更漂亮, 更让人移不开眼,像盛放的罂粟花,花瓣里裹着致命的毒。
“好巧。”明斓弯唇。
许墨白一声不吭。
半晌,视线才从她搭在车窗的细白手指往上移,与她对视。
这一眼没什么表情,冷漠而沉静,只是一双眼因睡意而微微失焦。他看着她,又不像只看着她,像是要穿过她的面具看透她内心的虚伪、丑陋,还有恶毒。
明斓以前最讨厌他这样无波无澜的眼神,也讨厌他干净沉静,似高山寒玉的气质,她偏要拉他坠落,让他染上独属于她的颜色,因她生气因她动情,因她拥有七情六欲。
她做到了。
可五年间,他身上属于她的颜色早被时间冲刷干净!是她亲手把他丢了的。
明斓慢慢直起了身子,手指在颤,心也像扎进一块碎玻璃,可她偏要笑,促狭又恶劣的:“怎么,许总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就忘记旧相识了。”
旧相识?
她把两人的关系归结为旧相识。
许墨白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缓慢开口,嗓音是被烟浸渍的沙哑:“明大小姐要我说什么……”
“是你好,好久不见,还是,最近过得好吗?”
“你想听什么?”
“有必要吗?”
明斓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她有些后悔了,不该一时赌气追出来。
当初分手的是她,言语刻薄伤害他的也是她,现在莫名其妙装无事发生的人也是她,哪有人会无怨无悔纵容她的坏脾气。
明斓心里也在鄙夷自己,大概真是酒精侵蚀了大脑,不清醒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还敢来骚扰他。
明斓垂下眼睑:“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还给我就走。”
许墨白意味不明低笑一声:“你的东西?”
“我的手链。”她强调。
“什么手链?”
“你捡走的那条。”
“你说这个?”许墨白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上衣口袋,勾出一条银链子,末端坠着一颗白贝母平安扣,像片小小的洁白的月牙。
手链佩戴久了白贝母有些磨损,已不如原先光滑清透,正因如此,它才是独一无二的。
“就是这个。”
手伸进车窗就要去拿。
许墨白迅速收拢五指,慢条斯理把手链装回衬衣口袋:“不好意思,我记得这是我买的,怎么成你的东西了?”
“……”
就算是他买的,可也是送她的啊?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所以呢?”
明斓无语:“所以这是我的啊!”
许墨白:“再说具体一点这是我送我女朋友的礼物,怎么会是你的?”
“……”
所以分手了,手链就不是她的了?
还真是小气!
明斓气鼓了腮帮子,手指咯吱吱扣着车窗,似是要用手指把这俩崭新的保时捷挖个洞。
许墨白对她无能愤怒的土拨鼠的行为熟视无睹,启动车子就要走。
喝酒后的人大概是完全没有理智的,身体先一步突破大脑的控制冲了过去,挡在他的车前。
车灯骤亮,黑色保时捷在她身前几厘米猛杀。
许墨白整个人因惯性一倾,安全带骤然变紧,他伏在方向盘懵了几秒钟,惊出一身的冷汗。
许墨白扣开安全带,甩车门下车,额上青筋疯狂跳动着:“你是不是疯了!”
明斓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看清他脸上愤怒的表情,她突然兴奋了起来,哦,这才是她驯养的乖乖啊,会有表情,会生气的!
“你凶什么凶,”明斓身体晃了两下,朝他走来,伸手:“把手链还我。”
许墨白咬紧牙关:“几块的破链子而已,你不要命了!”
“既然是几块钱的破链子,为什么不肯还我,该不会是许总还对我余情未了,想用这东西吊着我追着你不放吧。”
“你真是想多了,”许墨白冷哼,一顿,他靠过来:“你留着做什么?”
他不懂。
人都不要了,留着这条破链子做什么。
男人身上的烟草味还未散干净,混合着男士香水的清冷。
明斓鼻尖动了动,都学会喷香水了啊,品味还不错。
明斓目光上移,落在他性感的喉结,旁边是她喜欢的那颗朱砂痣,她摸过,咬过,也舔过。
明斓忽的笑了:“我说许总,你的公司是不是不怎么赚钱啊?”
许墨白:“?”
“不然你这么小气,连给前女友的几块钱的手链还得要回去,”她拨了拨耳垂:“我前男友送的耳环,前前男友送的项链,还有前前前男友的戒指,可没有一个跟我要回去的。”
“……”
许墨白盯着她,下颌收紧,唇色惨白,脖子上青筋快要冲破皮肤。
明斓精准踩雷:“你要是真不赚钱,别硬抗,可以来我老公的公司上班啊。”
许墨白顿了顿,不可置信:“你……老公?”
“对啊,我老公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毕竟你也是我的初恋嘛,你要混的太差,岂不是说我曾经的眼光非常差。”
许墨白都要被她气吐血了,明斓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漂亮的脸上晕开两坨淡粉 ,醉意明显。
他真是疯了才会在这和一个酒鬼纠缠。
许墨白上了车,愤怒的关上车门,一秒不曾停留,发动车子绕过她扬长而去,汽车尾气扬起尘埃,消失在车库出口。
夜晚的风微凉,明斓站在浑浊的地下车库良久,才拢紧风衣往外走。
她深呼一口气,胸口仍有点闷。
明明是她吵赢了,她应该开心才对,可生理上,鼻子早就不受控地微微发酸。
没来由地,她想起很多年前的生日。
起先她并不知道她这条手链是许墨白送的,只觉得造型独特就一直带着,后来无意中翻看他的手机才发现是他托人定制的。
他当初为了这条手链熬夜写外包,省吃俭用,攒了足足一个月的钱,如今却成了他口中一文不值的破链子。
他不会知道这条破链子陪她在缅甸度过了无数不眠之夜。
天色昏暗,灯火繁华,明斓拎着挎包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五年了,这座城市好像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人来人往,形色匆匆,早就不是原先的那批人了。
路过一家喧闹的酒吧,明斓在门口看了会,径直走了进去。
酒吧内音乐震耳欲聋,灯红酒绿下的男女笑得花枝乱颤,明斓本就有点醉了,靠在卡座内,被霓虹灯晃的视线开始发花。
她点了杯度数高的白兰地,一小口入肚胃里火辣辣的难受,她皱着眉想要一饮而尽,旁边有个男人过来劝她:“妹妹,酒不是这么喝的。”
他看着很年轻,二十几岁,一身大牌的行头,留着骚包的油头,俨然一个浪荡富二代。
明斓不理他,闷头喝酒。
酒吧内温度很高,明斓脱了外面的风衣,男人的视线赤裸裸游走在她挺翘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这身材,光看一眼都令人腰眼发麻。
他坐过来咧嘴朝她一笑:“失恋了啊?哥陪你喝呗,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明斓冷冷看他一眼:“没失恋。”
“也对,妹妹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失恋。”
听她开口搭腔富二代就以为她这是同意了,来酒吧的漂亮女孩很多,过来玩的大多是成群结队的,落单的除了失恋就是钓凯子,既然不是失恋那就是同道中人了。
富二代心里一喜,手一伸,就要往她的大腿摸。明斓反应迟缓,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这么愣愣的坐着。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扣住,往外一翻,连带胳膊的主人都被掀翻出去好几米。
酒吧一下子安静了。
明斓愣了愣,有些茫然看向地上的两人,西装革履的男人有极冷淡的一张脸,那么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却屈膝压在另一男人身上,单手擒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在他的后颈,贴耳和他说了句话:“你是不是想死!”
这句话很轻,只有富二代听到了,他一瞬间害怕起来,是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酒劲都被吓跑了:“我喝醉了,大哥我什么都没干啊!”
男人阴郁而狠厉,像一头捕猎的狮子,死死扼住他的猎物置之死地。
他身下的富二代更狼狈,趴在地上,脸被压变了形,想扭头也挣脱不得,身后这个男人的拳头太狠,是完全不留余地想要弄死他。
他求饶:“大哥,大哥饶命啊!我不知道那是大哥你的女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
身后传过一声冷笑。
和“咔嚓”骨骼声,还有杀猪般的惨叫。
地上的富二代一动也不动了,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呼喊着叫救护车。
许墨白慢吞吞站起身,从桌边雕花木盒抽出一张湿巾,一根根擦干净手指的血,跨过他的身体,一步步朝明斓走来。
明斓坐在卡座,仰脸直视他。
她记得很清楚许墨白以前最怕被她看到他打人,可现在他眼中没有了丝毫慌乱和犹豫,好像在处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几年他到底是有些变了,周身都笼罩上位着的气场,也不在乎被她发现他的阴暗面了。
明斓心里忽然就难受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要敲他的车。
她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许墨白缓缓弯腰,与她平视,他的骨相一直很优越,眼窝深邃,鼻梁挺直,五官比例恰到好处,随着年岁增长褪去青涩,下颌线条变得更冷硬,棱角分明,用当下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建模脸,医院整形模板。
所以她当年才那么执着想让他给她做模特,可是现在画丢了,人也不是她的了。
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实际上一事无成。人一切的悲哀都来自对自己无能的愤怒[1],她没赚到钱,坏人仍逍遥法外,也没让明琛好起来。
她真的好没用。
怎么就混到这地步了。
许墨白幽深的眸子染着阴郁,嘴唇翕动,语气寡淡,却嘲讽意味十足:“看来你老公对你也不怎么样,大半夜就这样让你跑来酒吧被骚扰。”
“乖乖。”
许墨白一滞。
明斓抿了抿唇,可怜巴巴望着他,眼眶也有些红,委屈的不行:“我好难受啊!”
“……”
她真是惯会示弱装可怜,觉得自己眨巴两下眼,挤出几滴泪就会令他心软。
这么多年了,撒泼耍赖的本事倒是没丢。
许墨白盯着她,气得唇角颤动:“别跟我发酒疯,你难受也是活该,没有人会心疼你了。”
明斓完全无视他的冷嘲热讽,屁股往前挪了挪,张开手臂勾住他的腰,脸往她腰腹一贴,呢喃着:“我喝醉了,头晕。”
许墨白定住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片羽毛,像祈求:“让我靠一靠。”
许墨白闭了闭眼睛,深呼一口气,弯腰将她整个人抱起,走出了酒吧。
外面的风很凉,明斓皱着眉往他怀里拱,扒开衬衫领口把手伸进去,触及温暖,满足的舒展了眉梢。
许墨白看着怀里女孩,粉面桃腮,鼻尖耳垂红红的,像醉酒又像委屈。
到底多少次了。
还不长记性。
他但凡有一点骨气,都不会再管她一秒钟。
该死!
“别乱动,”许墨白咬着牙:“再乱动就把你扔这。”
“我不动了,别扔下我。”明斓的声音闷闷的,把自己缩起来。
“你住哪?”许墨白不耐烦问道。
许墨白熨烫板正的衬衫被扯得皱巴巴,胸前领口也开了,明斓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半晌,才说道:“我不要回家。”
许墨白蹙眉:“不回去睡大街?”
“不回去嘛。”明斓嘟囔着:“不想回去,不喜欢回去。”
不喜欢回去?
明斓订婚那天,许墨白是到场了的,他在暗处,静静看着她穿华丽礼裙,妆容精致站在另一个男人身旁给长辈敬酒,唇角分明是带着弧度的,可他知道她真正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她有一双很灵动的眼睛,小狐狸一样,眼尾内勾外翘,每次笑都会弯起来,带着一股狡黠聪明的劲儿,可是那天她的眼睛没有光彩,是木讷空洞的。
“明斓……”许墨白喉头滚动,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问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