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人才从里头慢悠悠地走出来。她伺候着把人送进主屋,见他身穿中衣躺在软榻上看书看得出神。
她眯眼看去,见封面写着《百妖录》三个字,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书。
许卫秋不敢偷懒,又来到浴室开始清理工作,拿着水瓢一勺一勺地往外放水。
望着浴盆里头满当当的水,许卫秋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汗水夹杂着尘土,味道那叫一个酸爽。
前一生,她热衷于各种运动,更酷爱在水里畅游的感觉,然,自打来到这承朝后,她就再也没机会游泳了,几乎忘了泡在水里是怎么样的一个感觉。
自打上了古凰山,连洗个澡都成了奢望。
第十一章 前世印记
这府里倒是有个公共浴堂专供下人沐浴,但她身份尴尬不能进女浴堂,也不敢进男浴堂。再加上背后有伤,怕湿水发炎,只能在偶尔在夜阑人静时分,偷偷提着桶到井边打个水擦洗一下。
许卫秋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个时日没能痛痛快快地泡个澡了。
这盆水虽然是二手的,但看上去依旧清澈干净。而且还是自己一桶一桶提过来的,就这么倒掉实在太可惜了。
许卫秋深知在这承朝不像前生的世界,万事皆应慎重行事。
然而,望着这一浴盆的水,她只觉得心痒难挠。
在作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脑袋,见四下空无一人,静悄悄地。
随后她关上门,迅速宽衣后爬进了浴盆。
清凉的水泡上脖颈后,她舒服地长吁一口气。她不敢大意,动作迅速地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墙壁上挂着一面铜镜,有半人高。
出浴后,她想着确认一下之前的鞭伤有没有留下疤,要知道在前世自己就是疤痕体质。
举步走到铜镜前,背对着铜镜一扭头,许卫秋顿时愣住。
但见受鞭打的地方只留下一道很浅的印记,然而,在印记的尽头,赫然出现一个艳丽的记号
……一朵艳红的曼珠沙华。
这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但却也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打小就喜欢涂鸦,小时候家里的墙壁、农场的田地都是她的画纸。别的孩子拿着手机打游戏的时候,她就喜欢用手机看各种美术教学视频:素描、水粉、油画、国画。
初二那年,同桌偷了她一幅作品拿去参加青少年美术比赛,还得了奖。
她得知后二话不说就跑到班主任那里告状。面对她的控诉,同桌矢口否认,对方家长还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说她血口喷人,说她见不得别人好,说她有娘生没娘养,骂她没家教。
班主任明知她没有撒谎,却为了学校的荣誉让她息事宁人。爷爷也劝她别任性,在他老人家的眼中,这些都没多大点事。
为此,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谁说她沈青没有娘养,她有爸也有妈。然而当她带着满腔的委屈来到一高档住宅区找到自己妈妈的时候,却遭受了迎头棒击。
这个生她的女人很明确地告诉她,说自己已经跟她的生父签署了协议,她只负责她的学费,其他的她一概不理;在强塞了她1000块钱后,还警告她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气极,愤恨地把那1000块扔在她家门口。
她没再回学校,跑到一家纹身馆给人家打工,馆主是美术学院毕业的,见她很有资质就收了她为学徒。
这株花就是那个时期纹上去的,当时师父是不愿给她纹,说国家有规定不能给未成年人纹身。她当刻义愤填膺地反驳道,国家还规定不能请未成人打工呢。
为了能纹上身,她是使尽混身解数,对方架不住她的胡搅蛮缠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图案还是她自己亲自设计的。
有人说这是相思之花,也有人说它代表了绝望的爱情。
然而对沈青来说那却是绝情的黑暗之花,地狱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
她执意要纹在手臂上,纹整只手臂,一大片。
师父不愿意,说她只是叛逆期得了中二病才有这种想法,迟早有后悔的一天。
两人为此僵持不下,最终的结果是每人各退一步,留下一朵小小的花卉,还纹在了不为人知的肩胛骨上方。
师父的手艺是一流的,纹得很是漂亮。
当时,她就立志要考美术学院,长大后跟师父一样当一名出色的纹身师;为此,被爷爷接回家后,每年寒暑她都会到馆里来跟着师父学艺,直到高二那年爷爷病倒了,她才改变了初衷。
面对亲人的生死之际,她方觉得当一名医生比当一名纹身师更具意义。
那时,她很是感谢师父的坚持,要不然,当初高考,单是有纹身这一条,她就上不了医大。
手指轻抚上那栩栩如生的花瓣,许卫秋呆住了。
……想不到这个纹身竟然跟着她来到了这承朝,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身体,许卫秋、沈青,两人除了性别,年龄与姓名都对不上,她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外头传来一声响动,许卫秋一惊,没敢再深思下去匆匆穿上衣物。
第二天早上醒来,匆匆梳洗了一下,许卫秋就打着一盆水往主屋走去。
这里的仆役并不少,个个各司其职,然而照料少府大人起居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主屋的门紧闭着,赵彦未睡醒,她也不能喊,只能端着水盆在外头静候着。
待人醒来后,听到叫唤声,她方能进去。
伺候着赵彦宽衣洗漱后,许卫秋端着水走出来,就见平日负责打扫的下人蹲在院子里,脸带痛苦之色。
许卫秋放下水盆上前询问:“长庚大哥,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
“疼得要紧吗?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
长庚痛得冷汗直流:“嗯,都怪我嘴馋,早上厨娘拿着点心要去喂狗,我见那蛋羹好得很,就讨来吃了。”
许卫秋一听,不由得皱眉:“这鸡蛋类的东西最容易变质了,过了一天就不能吃了。”说话间伸手把人给搀扶了起来。
刚直起腰,肚子又传来一阵绞痛,长庚捧着腹:“哎呀,不行了,我想去茅房。”
“那你赶紧去吧。”
长庚哭丧着脸摇了摇头,面带难色地说道:“我不能走,这院子还没打扫干净了,一会主子出来看见了就麻烦了。”
“多大点事,我帮你扫吧。”
闻言,长庚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惯了人情冷漠;自己与这人也没有过任何交集,没承想他一张口就是要帮忙。
“快去吧。”
“那……那拜托你了。”容不得他多想,长庚匆匆捧着腹匆匆而去。
许卫秋拿起扫帚,她手脚利落,很快就把院子扫得一干二净。把洗面盆放好后,她提着一大桶衣物去井边清洗。
第十二章 在主子跟前伺候
这位少府大人见不得一点脏,偏偏喜欢穿浅色的衣裳;白色的衣料在这大山里很容易就脏了,这人又龟毛,稍微见到一点污渍就更衣,说换就换,从不考虑这会给别人增加多少工作量。
她蹲在地上,弯着腰埋头做着枯燥无味的工作,一下一下搓洗着,嘴里自然而然就哼起了流行歌曲。
长庚拿着两块糕点找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哼着曲,那奇怪的调调是他不曾听过的,却又出奇地好听,他站在那里不由得听得出神。
直到一曲终止他才回过神,快步来走到许卫秋身后,唤了一声:“赵福兄弟。”
许卫秋闻声抬头。
“方才谢谢你。”
她笑了笑,淡然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给”。
就见长庚给她递过来一个东西,用干荷叶包裹,应该是吃的。
长庚当着她面找开荷叶,里面果然是两块糕点。
“这是我从伙房弄来的米糕,好吃着呢,你尝尝。”
“谢了。”许卫秋洗了洗手,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放进嘴。
“怎么样?好吃么?”长庚一直盯着她的脸,等着看她品尝后惊艳的反应,殊不知跟前的人却只是淡淡点点头,回了他两个字:“还行。”
长庚不由得愣了一下,要知道这种米糕也只有大户人家能吃得上,普通老百姓是碰不着的;想当初自己第一次品尝的时候,都被那入口即化的口感震惊到了,真想不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味的食物。
这些糕点都是给主子准备的,他们这些下人平时也是吃不着的,手上这两块还是自己厚着脸皮从伙房求来的,花了二十个铜板。
他是知道这赵福是古凰山调过来的徭役,做徭役的出身应该比自己还要差。如此珍贵的食物,她怎么反应就如此平淡,跟吃粗粮一个样,难道这人味觉有问题?
“这还有一块呢。”他又把另一块递上去。
“长庚大哥你不吃吗?”
“你吃吧,我是专门给你拿的。”
许卫秋点点头,拿起另外一块放进嘴巴。
但见她随便嚼了两口便吞下了,那牛嚼牡丹的吃相看在长庚眼里,莫名觉得有几分肉痛。
许卫秋吃完,又开始卖力地洗起衣服来,长庚闲来无事就站在一旁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赵福,你岁数小,在主子跟前伺候得小心着点。”
许卫秋知道对方是好心提点自己,于是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上次我见你躺到主子的躺椅上去,真真是为你捏了一把汗。”
许卫秋尴尬一笑:“我那是生病,病糊涂了。”
长庚怕她不知事情的严重,不由得继续提点她:“我告诉你吧,之前在主子跟前侍候的人叫赵财。”
“嗯,我听说了。”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对方那紧张兮兮的模样的确勾起了许卫秋的好奇心,她不由得停下了搓衣的动作,看着长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见状,长庚俯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主子喜欢斗蛐蛐,你是知道的吧?”
“嗯。”她点点头,不明白一个人的生死跟小小的蛐蛐有何关系。
“那天赵财从山上抓了只蛐蛐回来,主子不满意就提剑把人给杀了。”
“不会吧?”许卫秋表示不相信。
“真的,我亲眼所见。”长庚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没有撒谎。
“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此言一出,长庚一脸紧张地想要制止她,不让她说下去,许卫秋却依旧提出自己的疑惑:
“平白无故死了个人,难道就没人管?”
“谁管,谁又敢管?你可知道咱们主子可是……”话说到一半,眼角忽然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长庚一惊,赶紧弯腰行礼。
见状,许卫秋疑惑地扭头,见赵彦朝着这边走过来心中也是一凛,心念,俗话讲得好,白天不要讲人,晚上不要讲鬼。
她匆匆放下手上的东西,学着长庚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好。
赵彦走近,看也没看长庚一眼对着许卫秋说道:“赵福,你跟我来。”说完后,转身就往回走。
“是!”许卫秋不敢有异议,转头拜托长庚把自己尚未洗好的衣物暂且收好,就急急脚跟了上去。
以为这少府大人亲自找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后来才知道敢情是这位祖宗突然间心血来潮想要去钓鱼。
这钓鱼得有鱼饵吧,于是乎,赵彦拿着鱼竿,她提着其他零碎玩意,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上去。
走着走着,许卫秋抬眸打量着走着前头的赵彦;这人头戴发冠,一身浅色长袍加身,目测有米八以上的身高,正所谓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长庚的话在耳朵响起,为了一只蟋蟀而杀了自己的随从,她不大相信那是真的,如若真有其事,那么眼前这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了。
许卫秋知道自己是颜控,抵挡不了所有美好的东西,但她却也深知不可以貌取人。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要不然,衣冠禽兽这成语又是怎么来的?要是这点道理都不懂,前世那二十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他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一想到自己此刻很有可能正与一名杀人魔呆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林里,许卫秋心里头开始发起怵来,从前看过的几部印象深刻的恐怖电影不由自主地就在脑海过了个遍。
她的步履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赵彦很快察觉到她的落后,一脸不悦地望着她,质问道:“你会不会走路?”
这人站在一块岩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手上握着长长的鱼竿。那姿态跟当日抽自己一皮鞭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皮鞭抽在皮肉上那火辣辣的痛犹新,许卫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不想再受那皮肉之苦,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跟了上去。
然而,她走得太急了手上提的东西又多,爬至一个陡坡处,脚下一个打滑,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一个草丛里。
第十三章 好一幅美人图
当她很是狼狈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之时,就见赵彦站在不远处,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迟疑了一下,抓住了那只手。对方一用力就轻松地把她从草丛里带了出来。
“没受伤吧?”他问,那语气很是温柔。
“我没事。”
“没事就好,小心点,这次算你幸运,要是磕到头磕成傻子就麻烦了。”
“谢谢大人。”
对方宽慰地冲着她一笑,一双细长的双眸轻眯着,那笑容很温柔也很是惊艳。
许卫秋心想,这还真是个双面人啊,自己要不是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当真就被这人畜无害的笑容给迷惑了去……
“我挖到了。”许卫秋很是高兴地把一要蚯蚓展示出来。
赵彦看了一眼后,满脸恶心地连退了两步。
许卫秋没理会他,埋头继续扒泥土。她挖蚯蚓是一把能手,小时候在爷爷的农场里没少干这种缺德事。
果然,没多久功夫,她已经满载而归。
两人来到了湖边找了个极佳的位置,许卫秋很识相地主动给鱼钩挂上蚯蚓后就退到了一边。
赵彦坐在光滑的石面上,将钩子往波光粼粼的湖里一抛,就在那静候着。
两人都在等候着鱼儿咬钩,十分钟后,许卫秋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她频频探头往水钩的方向望去,慢慢地,她往湖边越走越近,脚步声吓走了不少鱼儿。
赵彦扭头看了她一眼,面带警告之色。
许卫秋见状,赶紧又退回了原位。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依旧没有鱼儿咬钩,许卫秋已渐渐失去了耐性,腿也站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