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仅隔着一个山头,但这里与两里开外的古凰山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正值盛夏,毒阳炙烤着大地,古凰山上就宛如一只蒸笼,只要一开工,役工们身上就没有干爽的时候。
她方才下山时也是汗流浃背,而这里却是绿树成荫,好不清凉,透过树梢洒进来的斑斓阳光犹如二月份的星空,只待了片刻,她已经感觉身上清爽了不少。
许卫秋以为只须等候片刻,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一人前来。四周除了她自己外空无一人。刚开始她还规规矩矩地站着,到了后来,站累了,她索性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百无聊赖之下,她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在地上轻轻地画着,很快,沙地上现了一朵娇艳的花朵,她看了看,不甚满意,于是用脚轻轻抹去。
枝头上一只黄莺跳来跳去,她随手勾勒了几笔,很快,跟前就出现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黄莺图。
阵阵微风拂面,这凉风比她以前在三院办公室里的空调房还要舒服。
昨夜,因后背的鞭伤疼痛难忍以致她几乎彻夜未眠,坐着坐着,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爷爷的农场里,自己一个人躺在小平房门前的老人摇椅上,风扇对着脸一直吹一直吹。
抵挡不住困倦,她缓缓地磕上了眼脸,手上的石子滚落在地,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在不远处扫着地。
“爷爷,你别吵我睡觉。”她呢咛了一句,再次合上了双眼。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回过身来不知道对着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打了一个哈欠后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赵彦午睡出来,推开门,就见一个人趴在门口石阶上,这人睡得很沉,一缕阳光洒下来,落在他的后脑勺。
透过沉睡中的人,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同样的粗布烂衣、发髻凌乱。
他轻步靠近,蹲下来,伸手推了推。
对方呢喃了一句,却依旧没有醒,他耐着性子又推了一下,睡梦中的人在不断的骚扰之下终于换了个动作,露出一张带着污垢的脸庞。
“哎,别睡了,醒一醒。”
许卫秋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如混血儿般漂亮的脸孔,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很快又闭上了眼。
很快,她再次被弄醒了,那人望着她问道:“你很困么?”那声音很是温柔,如沐春风。
许卫秋很是实诚地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对方冲着她招了招手。
许卫秋很是困惑地望着对方,只听得他又说道:“进屋里头睡去吧,躺地上容易着凉。”
这温柔的声线仿佛有一股魔力,许卫秋缓缓从地上爬起,看了对方一眼,见跟前人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此刻的她周身酸痛、脑袋昏沉、困倦之极;非常迫切地需要休息,半睡半醒间只听得见有人让她进屋去睡,于是她举起脚,步履蹒跚地进了屋。
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张贵妃躺椅,看上去比爷爷的老人摇椅更舒服。
于是她强撑着困意一步步向它靠近。
院子里的长庚面带恐惧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第九章 得了热病
这奴才真是愚钝之极,哪能主子让你进屋,你就当真进去的?还大咧咧地爬上了主子专属的躺椅,鞋都不脱。
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啊!
要知道主子是最爱干净的人了,那草鞋又脏又破的。
长庚如临大敌地躬身而立,等候着自己的主子发怒,然而站在屋前的男人不怒反笑,一拂袖,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转身沿着青石板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站在院子里的长庚是一刻也没敢多呆,拿着扫帚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赵彦骑马上古凰山巡察了一圈,又跟工匠们讨论了一下工程进度,很快把睡在他屋里的蠹民抛之脑后。
没多久,一名旧友前来找他,天黑前,两人驱马出了山,在山脚下找了家酒肆秉烛夜谈,直到次日天明方回。
他带着微熏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进了院,行至半道,一名管事上前把他请进了前厅。
厅堂站着三人,左右各是一名手持佩剑的侍卫,而中央,则是一名男子,男子单手柱着一支拐杖背门而立。
男子身量修长,站得笔直,然而依旧让人一眼看出是一个已过知命之年的长者。
赵彦见到他,微微一愣,随即快步向前冲着他喊了一声:“爹。”
中年男子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尚未看清赵彦的脸,扬起手上的拐仗就往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赵彦生生挨了一棒,一脸不解地望着其父。
“跪下!”
他缓缓跪了下来。
中年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咬牙切齿地开口问道:“我听说跑了几个囚犯?”
赵彦一咬牙,应道:“是。”
声音刚落,一个耳光就扇了下来,这一巴掌的力度不少,赵彦被打得歪过脑袋,一边脸上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但他硬是没吭一声。
“我告戒过你多少回了,要慎重行事,你长没长耳朵?”
“爹请放心,我已经派人手去追捕,定能捉拿回来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这几个可都是……”
说到这,长者突然打住了,一脸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再说下去。
“几个人都看不住,还能成什么大事?我警告你,再给我出幺蛾子,我废了你。”说话间,一脚往他身上踹了下去
赵彦跪在地上,他虽低着头,却是一脸的不服气。
长者不再说话,柱着拐杖迈着脚步一小步一小步吃力地往外挪去。
赵彦跪在那里,如盘石般一动也不动。
直至三人远去,一名年长的仆人才匆匆而至,一见眼前的情景顿时明白过来,赶紧快步上前来搀扶起来。
赵彦甩脸一把将来人推开,一脸气愤地冲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两名家丁见状,赶紧追随其后。
推开主屋大门,赵彦一眼就看到了躺椅上的人,睡得好生惬意。
昨天卯时到现在,已过去七、八个时辰了,这蠹民是猪吗?一双破烂、脏兮兮的草鞋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这一刻,他只觉得跟前人的睡相分外碍眼。
二话不说,赵彦大步上前,一脚就把整张贵妃椅给踢翻,睡得昏天暗地的人滚落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这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肉痛。
许卫秋吃痛,扶着脑袋坐起来。
赵彦见她面色潮红,心中更为不快,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问道:“在我这里睡得还舒服吗?”
许卫秋只觉得头昏脑胀,她尚且搞不清状况,仰面一脸懵态地抬眸望向跟前人,见对方面露凶相,不由得一脸不解地反问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睡的吗?”
说话间,转眸看了看四周,下一刻,她猛然清醒过来。在认清正跟自己说话的是何许人之时,她吓得一个哆嗦。
“起来!”
对方一声令下。
许卫秋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那声音很是阴冷,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妙,但依旧死撑着,不敢露怯。
“狗奴才!”
然而人尚未站定,赵彦就一脚踹了过来,他是练过的,这一脚下来威力不小,许卫秋受了他这一脚后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起来。”赵彦尚不解气,走过去又往他后背连踹几脚,然而在挨了他两三脚,倒在地上的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地,敢在这给我装死,信不信我让人直接把你抬出去活埋了。”
赵彦又踹了一下,不过这一回,脚下的力道倒是收了不少。但这厮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赵彦一个眼神,他身后的家丁赶紧快步上前,把倒趴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手往鼻门一探,尚有气息,手改为碰了碰额,结果被烫了一下。
他抬头,冲着赵彦禀报道:“大人,这厮额头发烫,双手冰冷,怕是得了热病。”
闻言,赵彦皱了皱眉:“弄出去吧。”
家丁小心翼翼地开口请示道:“小的应该把他弄去哪里?”
赵彦一脸不烦恼地摆摆手:“随便。”
一名家丁动作迅速地把倒在地上的人架了起来往外拖去;另一人则动作利落地上前整理那倒在地上的贵妃椅。
赵彦瞥了一眼,见被架着的人已完全失去了意识,耷拉着脑袋如断线木偶一般让人摆布着。
不知怎么地,他满腔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浇灭了,临了,他又加了一句:“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闻言,那名家丁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话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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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当长庚看到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许卫秋之时,很是大吃一惊,连手上的扫帚都差点拿不稳。
这小子敢大咧咧地睡到主子的躺椅上去,他还以为主子早就把人剁了喂狗了呢。
这人在经过自己身边时,还冲着自己笑了笑。虽然衣衫破烂,倒是比那狗眼看人低的赵财顺眼多了。
见他站在主屋前迟疑了一下,方鼓足勇气踏进屋,长庚不由得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大人,听说您找我。”
许卫秋学着电视里头那些奴才的模样,耷拉着脑袋,腰身微微弯着,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两边。
第十章 赵福
她已经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了。
赵彦看了他一眼,对他那一身的烂布甚是不满:“你都不用换衣服的吗?”
“黎叔说我身量小,暂时没有合适的衣裳,要再等个三五天。”
赵彦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你叫余新?”
“是!”
“哪个新字?”
许卫秋被问得愣了一下,脑海快速闪过几个字,辛?新?还是欣?鑫?
男子取名,多为鑫或新。
她知道登记册里肯定会有记录,为免出差错,她只得回道:“小人未读过书,不通文墨,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闻言,赵彦皱了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
那带着异域轮廓的脸露出一丝鄙夷之色:“蠹民就是蠹民,愚昧之极!”
见他的头又低了几分,赵彦食指往扶手上轻轻一叩:“把头抬起来。”
闻言,许卫秋下颌微微上扬,露出一张虽黝黑却也眉目清秀的脸。
赵彦极不礼貌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
“算了,听着,即日起你就留在这听我差遣;我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不让干什么,你就别干什么。知道吗?”
天啊,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心中虽百般不情愿,许卫秋还是很识时务地点头应道:“是,小的知道。”
“还有,从今日起,你也别叫什么余新余旧的了,就叫赵福吧,这名字好记。”
闻言,许卫秋不由得蹙眉,这人怎么能随便就给人改名字,还赵福,土不土?
转念一想,在这里,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管他叫自己什么阿猫阿狗,届时,半年期满,自己也就可以摆脱了。
虽然对这个名字有诸多的不满,但她还是非常识时务地应了下来。
从这日起,许卫秋就再也不用回到古凰山上起早贪黑地做苦力;然而她本一心想着远离的人,到头来却成了对方的贴身待从;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位姓赵的少府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她眼中也就一个高生中。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手中却掌握着上万人的生杀大权,包括自己。
十日后,许卫秋换上了仆衣,成为一名名符其实的待从。
她抱着一怀宗卷走进了主屋,见主屋内空无一人不由得愣了一下,疑惑地说道:“人呢?”
“我在这。”从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卫秋赶紧端正站姿,目不斜视地禀报道:“大人,梁副官令小的把这些卷宗给您带过来。”
她没法跟府里的其他仆役们一样舔着脸张嘴闭嘴一个劲主子主子地叫着,只得跟着他那些下属唤他大人,幸亏这赵大人对自己的称呼不大上心。
“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她左右看了看,最终选择把东西放在靠窗的案台上。
过了片刻,赵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许卫秋不得不承认,这人拥有即便在21世纪也有着绝对优势的傲人身高。
赵彦看都没看放在案上的案宗一眼,走到一旁逗起鸟儿来。
关在笼子里的是一只色泽相当漂亮的芙蓉鸟,这种鸟儿,许卫秋也只在百科书上见过几回。
这十日来,她一直侍候在这位少府大人左右,发现这人除了偶尔会到工场上像征性地巡视几圈外,她是从没见他务过正业。
倒是对玩乐极为热衷,遛鸡逗鸟样样精通。
这赵大人行事随性,三头两天地就下山寻乐子,前些天许卫秋就曾追随他下过一回山。
见他不是跟山下一些地主乡绅家的纨绔子弟们斗蛐蛐、就是逛窑子喝花酒。
由此,她坚信,他这个少府的头衔应该只是挂个名而已。
赵彦对着芙蓉鸟吹了几声口哨,逗得鸟儿扑了扑翅膀,回过头来跟她交待道:“赵福,去浴室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闻言,许卫秋不由得暗自翻了翻白眼,这已经是今天他洗的第三回 澡了。
她可以断定的是这位姓赵的绝对有洁癖,一天沐浴两次那都是基本。还有就是由于长期在山上做粗活,她指甲上藏的污垢许久都没法洗清,刚来那几天,但凡自己碰过的东西,这人都十分之嫌弃。
这位少府大人身上的毛病是真不少,那叫一个难伺候。
首先,他行为乖张,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其次,他性情不稳且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时刻还开开心心地,下一刻,不知抽了哪根筋突然就暴跳如雷起来的情况时有发生。
在许卫秋看来,眼前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知道,这种性格的人,多数都是童年有所缺失的,就跟自己一样。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人情况要比自己严重许多。
要是在21世纪,她指定会给他介绍一个心理医生好生治治,要知道她们三院的精神科还是挺不错的。
见赵彦望将过来,许卫秋不敢有异议,赶紧去安排。
离主屋不远处设有一个专用的浴室,浴室中央有一个木制的浴盆,没有自来水,取水要到前院的水井里。
浴盆很大,她提着木桶来来回回了七八趟,才满上小半盆,直到一盆水盛满,她已经大汗淋漓累得直不起腰。
赵彦在里头泡浴,她就得站在外头干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