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湖边垂钓的人很是沉稳,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不急不燥,很有姜太公钓鱼的架势。
想起了什么,许卫秋赶紧拿起水壶上前:“大人,你渴不,要不要喝口水。”
手上的水壶递到了对方跟前。
赵彦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她的手:“滚远点,别让你那碰过蚯蚓的手靠近我。”
她反驳道:“我已经洗干净手了,不信你看。”对方没搭理她,她站在一旁抬头看看天,惊叹道:“这天真蓝啊,云也白。”低头看了看湖面:
“这湖也很漂亮,水真清,不过有道说水清则无鱼,大人,你真的确定能钓到鱼吗?”
她也是话捞,话匣一打开那嘴就叽叽喳喳地没停过。
赵彦拧眉,抬眸瞥了她一眼,只一个眼神,她就认相地不敢再开口了;乖乖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是几步,渐渐地,她越退越远,最终在后头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活动,但不包括钓鱼。她一直很不理解,像这种枯燥无味,一坐就要好几个小时的活动,怎么会有那么多爱好者?而且不论古今。
很显然,跟前的人就其中一个。
问题是,她曾见过一些狂热垂钓者,把鱼钓上来,又给放回水里去,那不是妥妥的虚度光阴么,有那时间干点啥事不好。
她在后方静静地等候着,望着那垂钓者的背影,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竟歪头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阴暗,她是被蚊子盯醒的。四下无空一人,那些钓鱼的物甚还在,赵彦却已不见踪影。
走近一看,除了那盛鱼饵的小桶,另外一个木桶也在,里有五六条鱼,活蹦乱跳地。
“大人……,大人……,赵大人……”
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一时间许卫秋也是懵了,不知道这人究竟撇下自己走了,还是失足掉湖里去了?
她举手挠了挠后脖梗,探头往湖上看了看,湖水平静无波。
不死心地沿着湖边走好长一段路去寻,寻找无果后,她唯有提着那些家伙甚回去了,进屋时天已经全黑了,她埋头往前走,在拐角的位置与一人发生了碰撞。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出声道歉。
头顶响起一把好听的声音:“没关系,是我走路太匆忙了。”
许卫秋一抬头,认出了对方是赵彦身边的一名武官,名叫丁洋。
对方也很快认出了她,笑着说道:“原来是赵福。”
“丁大人。”她赶紧行礼:“是我走路太莽撞了,真对不起。”
“都说了没关系。”丁洋拍了拍她肩膀,走开了。
许卫秋脚踏着青石路快步往主屋走去,远远地,就见主屋里头灯火通明。
透过窗棂,但见赵彦一身中衣,那干爽的模样明显是已经洗漱过了。他神态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一手盘着佛珠,一手翻着书。
公子颜无双,眼前好一幅美男图,然而此刻的许卫秋却无心欣赏。
这人真的就这样撇下自己独自回来了。要知道那湖靠着山,随时随地都会有猛兽来攻击;而且,一入夜,蛇虫鼠蚁也特别多。
这什么人啊?太没人性了。亏得一路上自己还担心他会不会是掉湖里喂鱼去了呢。
许卫秋带着满腔的怨气回到仆役居住的倒座房,脖颈处痛痒难耐,她借来一面镜子一照,只见脖颈处十来个蚊子叮咬的包包,红红肿肿一大片,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真是的,临走前叫自己一声是会少块肉还是怎么的?忆起作捅者在屋里一脸悠闲的姿态,许卫秋在心中暗暗问候了他姓赵的祖宗八百遍。
纵有百般不满,然而到了赵彦跟前,许卫秋也是敢怒不敢言,尽心尽责地伺候着。
这赵彦虽然难伺候了点,吃东西挑剔点,脾气难捉摸一点,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但许卫秋始终忘记不了长庚告诫过自己的话,为了保命,她行事总是慎之又慎。
不得不说,在这里的日子比在工场好过不知多少倍,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半旬。
这天,许卫秋在井边洗衣,洗着洗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片在阳光下观摩着;经过她长时间不懈努力的打磨,这铁片已俨然成一了一块轻薄的刀片。
刀口的锋利程度跟手术台上的柳叶刀差不几了,这刀片她是拿来防身用的。她这个人一直很有忧患意识,身处这乱世,这玩意搞不好在关键时候能救命。
第十四章 我俩都得完蛋
东西就这么带在身上容易露馅不说,无意间一不小心还会反伤自己,她得好好想个办法;望着那锋利的刀片,她脑海一连闪过几个方案都被她一一自我否决了。
后方传来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就见长庚兴冲冲地往这边走来,她赶紧把刀片藏起来。
长庚手里拿着些吃食,许卫秋已习以为常,长庚对自己极好,一有好吃的总会想起自己来,还说喜欢听她唱老家的小调。
“赵福,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五花肉。”
长庚一过来,就献宝似地迫不及待打开手上油纸包,许卫秋见状,伸手阻止:“长庚大哥,你小心一点。”
然而还是晚了,但见几滴油从油纸包上滴下来,恰恰落在她放在一边尚未清洗的衣物上。
两人见状,皆是大吃一惊。
长庚慌了神:“这……赵福,你说这……这能洗得掉吗?”
许卫秋把染上油渍的衣服挑出来,放在水盆里使劲地搓了几下。
长庚在一旁焦急等候着,然而费了好大劲,油渍依然如故。
见状,长庚只觉得大难临头:“怎么办呀,这可是主子最喜欢穿的衣裳,要是洗不掉我们俩都得完蛋。”
他急得快要哭起来:“都怪我,笨手笨脚的,都怪我……”说话间,就要伸手去抽自己耳光。
许卫秋连忙上前阻止他并宽慰道:“长庚大哥,你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
“能有办法吗?”
“办法想想总是有的,你先别着急。”许卫秋其实内心也挺慌的,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一旁的长庚见她很是镇定的模样,倒也不再哭了,苦着脸望着她。
许卫秋四下张望着,她知道有一种皂荚树的荚果可以去油污,然而附近好像没有这种果树。
有了……
她脑海闪过了一个主意,这方法不知可不可行,她看了看那块醒目的污渍,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医了。
想到这,她站起来:“长庚大哥,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见长庚点点头,她快步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伙房外,一名杂役正在劈柴,她上前躬身问好:“叔,我想进伙房拿一点草木灰。”
那名杂役很快认出她来,不由得说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赵福小兄弟吗?”
“对,我是。”
“你要草木灰干啥呀?”
“我拿来急用,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两人正说着话,谁也没留意到伙房内一名中年妇人听到两人对话,扭头望了出来。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那玩意伙房里头多得是,你尽管进去拿便是。”
“谢谢。”
拜谢过后,许卫秋往伙房走去,刚跨进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向自己望过来,不正是当初在工场上特意关照过自己的厨娘陈大娘么?
她一脸惊喜地唤了对方一声:“陈大娘。”
陈大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
“陈大娘,我是小鱼。”
盯了她看了半晌,陈大娘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一脸惊喜交集地拉住她的手:“原来是你这小家伙,你换了这身衣裳,我老眼昏花愣是没认出来呢。那么长时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许卫秋点点头:“嗯,我走得匆忙来不及跟你招呼一声。”
陈大娘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我怎么听外头的人叫你赵福。”
“那是少府大人恩赐的名字。”
陈大娘点点头:“主子赐的,赵福赵福,是个有福气的名字,你现在在主子跟前伺候?”
“嗯,目前是这样。”
“嗯,是好事,比呆在工场上强多了……”
久别重逢,两人很是欢喜,不由得寒暄了几句,过后,许卫秋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向她借了些草木灰才告别离去。
临行前,陈大娘拉住她的衣袖,看了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卫秋见状一脸疑惑地望着她,陈大娘左右盼顾了一下,最终啥话也没说就松开了手。
回到后院,长庚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她就急急脚迎了上来。
见她拿回来一些草木灰,也是愣住了,问道:“你拿这玩意干啥?”
“用它来洗啊。”说话间,她拿出一把草木灰放入清水中。
长庚见状问出了心中的顾虑:“这玩意不会越洗越脏吗?”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且试一试吧。”
长庚看着她又入清水里加了一把,用手搅拌均匀,然后把有油渍的衣服放进去,静置片刻后捞出来。
许卫秋使劲地对着那有油渍的一块布料搓上个二十来遍。过了一次水后,那块顽固的污渍果然就不见了,许卫秋松了一口气:“没了。”
“我看看。”长庚不可置信地接过衣裳来检查了一遍又一遍,随后满脸惊喜地拍了她肩膀一下:“真的不见了,这草灰还能洗东西呀,赵福,真有你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的还挺多。”
许卫秋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知道自己耽误不少时间,过会还得去赵彦那报到呢。
她不敢再大意,赶紧抓紧时间洗衣服。
所谓的贴身侍从就是,赵彦去哪,她就必须跟到哪,说得好听就是小跟班,难听一点就是一跟屁虫。
今天的赵彦倒是干了点正事,到工场巡视了过后回来就跟几个主事的工匠在主厅开会。
许卫秋身份低微不得其入,只在外头干等着,到了傍晚时分,她悄悄离开了。
这里蚊虫多,她必须得提前进主屋点上驱蚊虫的香料。
那应该是上好的香料,点上后,没多会功夫,整个主屋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气味。
她接来一桶水,弄湿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拭了起来,桌、椅、凳、高几、柜、屏风、镜台几乎所有家具都擦了一遍。
横梁上垂着一个精致的挂件,像是木雕的,也像是象牙制品,上面蒙了一层灰。
挂件挂得太高了,她须得爬上长案才够得着。
第十五章 秘密甬道
许卫秋爬上去一摸,果然是一个象牙制品,呈圆形,直径有碗口那么大,缕空设计,好看是好看,但这种工艺品清理起来却是相当的费神。
她埋头清理着,一个转身,脚下不小心碰到了案上一个木匣,匣子随之“咣哐”一声掉在地上,从里头掉出一些物件,是数卷卷宗。
许卫秋赶紧下地去捡,好奇打开一看,但见这些卷案上文字不多,几乎都是图案,她虽不是学建筑的,但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古凰山上的施工图。
当初她就跟狗蛋偷偷讨论过,古凰山如此大兴土木,究竟要盖什么,狗蛋告诉她听说是要给皇家盖行宫。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一边整理一边看着,这工图的设计很巧妙,有朝房、明楼、三座门、耳室,车马室、主室……
然而,越往后,许卫秋是越看越心惊,她看到了宝顶和地宫。
这哪里是盖什么行宫,分明就是修皇陵。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雇工与服徭役者大多都被安排去做一些挖地基、搬石料、运木材等工作,而更深入一些的工作大多都是安排那些被入罪的囚犯去做。
在求学时期,她从一些文献中得知;国君为了在死后依旧能享受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都会提前几十年就开始给自己兴建陵墓。
墓中会存放大量的陪葬品,为了杜绝盗墓者保证皇陵的安全,陵墓中更是会装上重重的机关,而那些得知地宫出入口以及掌握一些核心机密的工匠们一般都会被秘密处死。
图纸翻到后头,她从上面发现了很是怪异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从东侧室的后方一直延伸至另一座山头,山头上标注了个记号。
一时间,她也想不想,一座皇陵,弄这么条甬道却是为何?
正当她疑惑之际,后头传来一声质问:“在干什么呢?”
许卫秋受惊后猛地一个回头,但见赵彦负手站在两丈开外,狭长的双眸冷冷地望着她。
不知是否错觉,有那么一刹那,她从这人眼中看到了杀气。
许卫秋心中一凛,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若修陵的人都会被灭口,那么自己一个连图纸都看过的人就必死无疑了。
心里头紧张得要死,她强装淡定地解释道:“大人,我刚刚上去清理上头的挂件,结果不小心把这木匣弄掉了,卷宗的顺序都乱了,我也不认字,不知道该如何整理。”
说话间,她把手上的宗卷卷好,连同案上的也一同抱到了他跟前。
她记得自己曾跟这男人提过自己不识字,希望他还记得。
赵彦垂眸望着她的脸,盯得她心里头直发怵、手心直冒汗,直到她以为自己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之时,赵彦伸手把那几卷图纸全都接了过去。
“以后没我同意,我屋里的书一概都不能碰知道吗?”
“是,奴才知道了。”
赵彦看了她一眼,把东西重新放回她手上:“先放着吧,我有空再整理。”
许卫秋只得乖乖地把东西放回案台上。
赵彦在一旁坐了下来,神色庸懒地靠着椅背,闭上双眼,轻声吩咐道:
“你去打盆水过来,我要洗脚。”
“是!”
许卫秋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回算是逃过了一劫。
端着一盆水回来,赵彦动作没变,依旧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
许卫秋扭头往长案上看一眼,那些宗卷也没再动过,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大人,水打来了。”
赵彦眼眼都没睁开,只往前伸出一只脚;许卫秋会过意来,只得上前给他脱鞋脱袜。
一双脚泡在水里,她用手掬水,一下一下地给他清洗着。
这要是在前世,让她如此奴颜婢膝地给另一个人洗脚,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如今,迫于现实她也只能软骨头地做了。
这让她重新认识了自我,她心中自嘲,原来为了生存,自己也可以如此卑微行事。
伺候着赵彦上了榻,她才端着水退了下去,夜间,躺在硬木板上,许卫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次日,她顶着个大大的熊猫眼跟着赵彦上古凰山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