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他娘的憋屈!一个公主的尸首,居然要我们世子拿半个青州换,如今又要争南阳河的管辖,白祁简直欺人太甚!”
“少说两句,那是咱们的世子妃,若尸首留在白祁手上,也是辱了我南梁的名声,再说了,南阳河南岸疆土占了大半个青州,这么看来也不算亏,不是吗?”
听着二人的谈话,夕颜心兀的沉到谷底!
一半青州……
穆云承这是与白祁就青州划水而治了?
她不是不知道,青州是北齐的命脉,丢了青州,南梁长驱直入,北齐必亡。
所以,北齐在青州城下足了功夫,暗道四通八达。
若穆云承能一举拿下青州,暗道本不足为惧,可谁曾想,他竟为了前世自己的尸首,白白送出一半青州!
可这哪里只是送一半青州?这是连他自己的命也交到白祁手上了啊!
难怪自己今晚的出逃这般顺利,原来白祁是想借着谈判刺杀穆云承,这才放松了府上后院的守卫。
想到这里,夕颜急急追出一步,可是已经太晚。
穆云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转角。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逃,她要回去,她要告诉穆云承地下有暗道,她要让他马上离开!
“姑娘,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馆?”
一声问询打破夕颜的思绪,她转头,其中一名将士已经收敛神色,神色关切。
“无事,我方才摔了一跤,”她摇头,歉意一笑,“我就住在这茶馆,因为犯了错,被责罚,赌气跑出来的。”
说到这里,夕颜指了指漆黑的巷道,“那里是后门,我先回去了,多谢官爷。”
说完她挪动着小碎步,慢慢走进巷子。
两个将士的身形逐渐远离,夕颜咬咬牙,将染着雪松气息的锦帕收进衣袖,转身朝白祁的府邸奔去。
回程的路依旧十分顺利,凭借前世记忆,她很快便来到前殿的墙角。
躲过一处巡视,夕颜才起身,就听身后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打趣,“夕颜,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她猛然转头,一张轻狂不羁的面容赫然映入眼帘。
是白祁!
还未来得及转身,她只觉后颈一痛,接着脚下悬空!
夕颜呼吸一滞,忙不迭的踮起脚尖。
“世子……”墨眼含泪,已是示弱到了极致。
“在打探什么?”白祁移开目光,加重了五指的力道。
“我在找世子……芍药她……她要杀我……”
脑海中的记忆已然复苏,虽然她不明白,为何白祁给这具身体取名夕颜,但从这一路的关照来看,似乎与前世的自己有些关系。
所以她在赌,赌自己在白祁心中的地位高过那个暗杀她的少女芍药。
这是一场心理上的较量,这场博弈,最终以白祁的心软而草草收场。
得到自由的夕颜,匍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与此同时,后院处有婢女急急而来,“不好了,夕颜姑娘不见了!”
“随我来。”白祁望了一眼地上的小女娘,大步朝寝房而去。
夕颜小跑着紧随其后,行至寝房内阁经过铜镜之时,她终于瞧见了自己的全貌。
这张脸异常清冷,虽满满都是未长开的青涩,可那眉宇间的华贵,如山顶积雪滋养的雪莲,让人不敢触碰,却又心生邪念。
最特别的,是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墨眼!
这双墨眼,世间罕见,只有之前的自己,方可媲美……
难怪白祁会给她取名为夕颜,就算是穆云承,在第一眼瞧见自己时,也都失了淡然……
她正愣怔着,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控诉划过耳畔,“世子,夕颜她要杀奴,她要毁奴双眼,您要为奴做主啊!”
白祁不动声色的瞥了身后人一眼,“可有此事?”
“我有何理由杀她?这一路,我一直与世子同车,世子对夕颜宠爱有加,夕颜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其他心思?”
这幅嗓音,当真如黄莺出谷,还带着几分南疆才有的轻清软腔,与昔日的夕颜,不分伯仲。
果然,白祁信了她的话。
“来人,赐狼牙鞭。”
森寒的话语,铁石一般的心肠。
伴着芍药的求饶声,四周再度恢复静谧。
白祁慢慢靠近,修长的指尖钳住小女娘的下颌,微微一用力,那双罕见的墨眼,顿时痛出了点点泪花。
“别耍花样,对我,你要绝对地服从,明白吗?”
夕颜颦眉点头,青丝迤逦,有几缕俏皮的钻进他的掌心,沾染上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在她眼中见到了惧意,白祁这才松开禁锢,慵懒一笑,“今晚有笔大买卖要办,夕颜,我用南梁世子的血,给你炼制香料,供你焚烧,如何?”
那语气,仿若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
可夕颜却在白祁淡漠的瞳仁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恨意。
第3章 “谁让你上殿的!”
周遭冷意涔涔,小女娘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呼吸细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白祁低头,再度抬起她的下巴,见她墨眼氤氲,似有泪意涟涟,不禁好奇挑眉。
“哭了?”
“夕颜是感动。”她细细软软吐出一句。
南疆软语,轻清柔美,即便不是刻意为之,也最是撩拨。
白祁压下心头的那一抹悸动,暗哑着嗓音问道,“感动什么?”
“世子对夕颜,真的很好,夕颜很是惶恐。”
白祁满意勾唇,伸出大掌随意搓了搓她的粉腮,“乖乖在这里等我。”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去。
房门一闭,夕颜便收起伪装。
她瞥了一眼桌角的胭脂,拿出方才穆云承留给她的锦帕,快速写下一行小字,接着匆匆收进袖袋。
做完这些,夕颜再度陷入沉思。
青州的暗道图分两部分,以南阳河为界,互不相通,雀桥是唯一的桥梁。
只要穆云承今晚退回到雀桥以南,就算化险为夷了。
白祁邀穆云承渡河商议河道治理一事,本就没存共治之心,争吵定会发生,自己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靠近穆云承,将信息传递呢?
正思索着,她忽觉心口一阵绞痛!
这是……还魂蛊?
还魂蛊毒,是南疆的奴隶必须种下的。
买下奴隶的主子,最怕奴隶私自逃跑,有了还魂蛊,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蛊毒发作时,经历了噬心的折磨,他们都会乖乖给自己套上枷锁,任人鱼肉。
上一世,白祁就是利用蛊毒才能对她为所欲为,没想到重生后,竟还逃不过蛊毒的牵制!
想到这里,夕颜愤恨的握紧双拳,熬过第一波痛楚后,她的额前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绞痛得以缓释,她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芍药受刑,婢女皆去围观,这一次离开后院,比方才更顺利。
夕颜一路躲着守卫,不多时便出现在待客大殿附近。
不远处的婢女在殿门处停着,颤抖着身躯不敢进殿。
夕颜正要靠近,就听殿中忽的传来一声打砸!
“欺人太甚!青州本已入我南梁疆土,如今不过是施舍给北齐一半,你竟还想着南阳整条河道,白祁,你简直欺人太甚!”
这声音,是穆云承身边的秉公?
夕颜正猜测着,就听碰的一声!
似是案几被掀翻了……
夕颜抓住机会,接过婢女手中的托盘,抬步就要入内,女婢见状,惊呼,“姑娘,此时入殿不合适……”
夕颜甩开婢女的拉扯,大步迈入殿门。
争吵声戛然而止。
少女的身段虽有些瘦弱,但鸦发迤逦,形貌昳丽,墨眼清冷。
她眸中含着怯意,随着她身形的摇摆,身后的灯火忽明忽暗,光影斑驳,晃得众人不自觉的眉心一漾。
才及笄便如此姿容,若再过一年,当何等绝色?
高台上的白祁慢慢坐直身躯。
他也不言语,目光全然落在夕颜身上,见她走到一地狼藉前,竟俯身收拾起残局来,白祁冷峻的眉眼,瞬间蹙起不解的弧度来。
茶具是瓷器,碎得有些惨不忍睹。
她玉指执起一片锋利,暗自咬牙,墨眼一闭,狠狠捻进指尖!
做完这些,她抬头掠过高台上的穆云承。
四目相对,熟悉的默契一闪而逝,穆云承起身,如众星捧月般,徐徐走下高台。
赌对了……
白祁桀骜,伤口太小,他不会在意,而穆云承不一样,更何况,这是秉公犯下的错。
“姑娘请起,秉公性急,失了分寸,我自会让人收拾。”
他的嗓音像极了玉珠落在玉盘上,清润极了,也动听极了。
夕颜起身,眩晕感来袭,她身形不稳,顺势往前一倾。
穆云承抬手握住她的皓腕,电光火石之间,有锦帕悄然递进掌心。
穆云承攥紧锦帕,神色依旧淡淡。
他抬声,吩咐一句,“秉公,可有金疮药?”
夕颜刚收回手臂,就听高台上传来一声寒彻入骨的命令,“过来!”
任务达成,夕颜本能的想要逃离,可耐不住白祁的霸道,只好低了低头,诺诺道,“是。”
绣鞋踩在台阶上,吱呀声在静谧的大殿十分显著。
夕颜走到白祁身前,刚要行礼,就被他强势勾住纤腰,纳入怀抱。
容不得她挣扎,亦不许她抗拒。
夕颜低下头,不敢去瞧穆云承,她害怕,害怕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被他盯得无处遁形。
恍惚间,置于她腰间的五指猛然收紧,夕颜闷哼一声,顿时咽下钻心的痛意。
“穆云承,本世子给你一日时间考虑。”他惬意扬起唇畔,垂眸望了望怀中的女娘。
“白祁,你的要求是痴心妄想,无需一日,就算再耗十日,我南梁也照样拒绝。”他转身,浅笑盈盈,目光竟不曾在小女娘身上停驻,哪怕一瞥。
白祁有些意兴阑珊,他放开了怀中人,顺势牵起她的指尖,蓦然起身。
“那你我便这般耗着!”
说完这句,他扯过身后的小女娘,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大殿。
蛊毒驭心,经不起折腾,只是被拖着跑了一段距离,她额间已经布满香汗。
路上的婢女见状,频频跪地,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殃及,祸临己身。
夕颜就这么被白祁拖拽着,一直抵达后院寝殿。
“滚!”白祁冷喝,不多时,四周已经一片静谧。
夕颜大口喘息,心脏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谁让你上殿的,嗯?还敢和穆云承眉来眼去,夕颜,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白祁俯身,狠狠钳住她的下颌,“穆云承有什么好的,竟连你也被他勾了魂?”
白祁,他对曾经的夕颜有多恨,她不是不知道,如今买下这副身躯,是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在她身上吗?
想到这里,夕颜心中一阵恶寒。
“说话,你哑巴了?”白祁收紧五指,咯咯的声响在他指尖漾开,分不清是他的骨节在磨砺,还是女娘的下巴已经脱臼。
“世子,我好痛,”夕颜艰难吐出一句,豆大的泪水溢出眼眶,“心痛,没有药,夕颜想找世子止痛……”
第二波疼痛来袭,她唇色渐渐消退,脸色也开始惨白如纸。
“夕颜……做错了什么?世子为何要折磨我……”
做错了什么?
是啊,她似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白祁这般想着,手上的力度有所放松。
第4章 “那些字是谁写的?”
夕颜抬手抚上心脏,匍匐在白祁脚边,巨大的绞痛迫使她拉住白祁的衣摆,颤抖着声音道,“世子,求你了,我好痛……求你了……”
到最后,已是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白祁缓缓蹲下身,指尖执着药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以后,离穆云承远远的,你可听清楚了?”
穆云承?
这三个字仿佛一剂猛药,让那双本已失了澄明的墨眼顿时从空洞中苏醒。
那个如谪仙般的俊脸一闪而逝,夕颜点头,抬手抓住那粒暗红,急急吞入口腹。
做完这些,她松开对白祁衣摆的拉扯,蜷缩着身体,将小脸深深埋入臂弯。
白祁别开视线,拂了拂衣袖,命令道,“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夕颜含糊应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缓缓抬起眼帘。
消息传递成功了,穆云承,他应该有救了……
已是下半夜,心脏间的痛楚得以缓解,夕颜唤来婢女抬了木桶,褪去一身的黏腻,将身子整个没入清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胸腔内的气息所剩无几,夕颜才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浴桶中的花瓣湿哒哒的贴着螓首,芬芳四溢。
可下一刻,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绕过鼻息。
夕颜猛然睁开眼睛,顺着气息去捕捉味道的来源,这一瞧,只见不远处的角落,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借着月光皎皎,负手读着墙壁上的字画。
穆云承?
他怎么没走?
夕颜眨了眨眼,并未惊慌,只是喃喃道,“是我眼花了吗?”
回应她的,是清润如流泉般的嗓音,“姑娘,我有急事寻你,不知你在沐浴,多有得罪,姑娘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
夕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桶中,她急急拉过一旁的衣衫。
她自是信穆云承什么也没瞧见,一年的相处,穆云承有多君子,她岂会不知?同塌而眠数次,纵使隐忍到了极致,他连一根手指也舍不得动她……
夕颜手忙脚乱的系着腰间的衣带,刻意压低声音,“世子,你……你怎么还没走?白祁他动手了没?”
似听见穿衣声止息,穆云承这才转身。
“那些字是谁写的?”
脑中轰的一声,夕颜突然反应过来,她只顾着传递消息,竟忘了隐藏笔迹了……
白祁教了她六年,如何取悦男人,却独独没有教她识字。
他说,读书,是世上最无用的事,尤其是对于女人。
后来,穆云承一遍遍的教会她识字,带她通读文章,她这才知道,不是女人读书无用,而是女人一旦读了书,便不再容易被掌控。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根本上不得台面,各中特征,最好捕捉,穆云承,这是瞧出了笔迹中的端倪了……
攫住小女娘墨眼中湿漉漉的雾气,穆云承语气加重的几分,“回答我,那些字是谁写的?”